正午時分,滿身泥土顯帶疲憊的高云飛來到被稱之為“鐵門沙”的攔門沙壩,放眼望去,明確有了界線,上游黃濤滾滾,下游細涓漫流,攔門沙壩上水淺魚多,順流而下的魚到了壩上,打出了花樣繁多的“魚花”,沒有重樣的,瞬間消失在細微的波浪里,大魚露出了脊背,在淺水里“呲呲”地亂竄,劃破水底露出地面,這多半是黃河大鯉魚。逆流而上的魚成群結隊,像頂著風的箭,克服阻力奮力前進,力爭上游,各團隊花樣百出,造型奇特,獨行的不甘失敗,群游的威風凜凜,這一定是黃河刀魚。這使得高云飛想起了攔壩“過魚”的場景,找一個水深不過膝有流動的溝渠,用泥土橫向攔截一個土壩,壩前壩后便形成了水的落差,在土壩水平位置開一個一米多長的口子,壓上光滑的木板,木板下壓一長桿植物編成的簾子,用竹簾也行,調(diào)好木板上的水深,一般兩扁指左右,有魚就滑過木板掉在簾子上,這很是實用,也很好玩,如果幸運會抓到好多魚的。眼前的黃河鯉魚、黃河刀魚也讓他很是激動,鯉魚暫可不說,現(xiàn)在正值麥收季節(jié),刀魚帶籽回游,正是最肥美的時候,刀魚本身有油,在那個缺乏食用油的年代,煎刀魚是完全不用放食用油的,當然少放點的話煎出來的刀魚更香,肉嫩刺細,鮮香無比,那個味道用語言難以形容。對了,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得抓緊過河,文先生的信任、文先生的期待、文先生的叮嚀,不能再遲疑了。他已經(jīng)想好了,滑到深水怎么辦,這個不用怕,水性很好,可以游啊,陷進淤泥怎么辦,先是趴下,不能站著拔腿,那樣越陷越深,如果陷在有水的淤泥里就更不用怕了,水有浮力,可以借力輕松地拔出了。他邊想著邊摸索的前進。其實他也走過類似的地方,不過那是跟著大人們走的,現(xiàn)在自己要必須勇敢,他這樣給自己壯著膽,鼓勵著自己。
也許是老天有眼,也許是老天幫忙,他真的順利地渡過了“鐵門沙壩”,高興和興奮忘記了疲勞和饑餓,回頭望望,向前看看,不能再多想了,馬上趕路。和黃河那邊一樣,水多、草多、蚊蟲多,啥都多,就是沒有路,顧不上這些了,向西南方向進發(fā)!
歷經(jīng)了無法避免的艱難險阻,終于在一個下午的傍黑,找到這個叫普集莊的村落。按照文先生的交待,他要與一個雜貨鋪的老板對接,經(jīng)打聽,全莊共有三個雜貨鋪,他必須一一對待。當來到第二家名叫“春來”的雜貨鋪時,他繼續(xù)著先前約定的問話,“咱們莊有沒有一個叫劉祖長的先生?長短的長?!薄皼]有聽說這個人,不過你可以先在我這里住下來,再給你打聽打聽”。對方說。就這樣他們走進了雜貨鋪的后院,又走進一個堆滿雜貨的小屋子,不過屋里確有一個空間,可以容納一個人的起居。半夜十分,他又被指引到一家?guī)в衅康耐恋慕ㄖ郝湫菹ⅰ?p> 第二天,環(huán)顧院落,原來是個四合院,大門開在南面,雖然是四合院,卻又破敗得很,正房是有主人的,是一對老夫婦住著,大概四五間的樣子,比兩面的偏房高不了多少,高云飛住在三間小東屋,一個里間與兩個明間有土坯墻相隔,里間有一小土炕是供睡覺的地方,明間擺放著部分破椅爛凳,朝向院落的窗子還是有的,但仍然顯得非?;璋?。就在這一天來了兩個中年男子,都是莊戶人的打扮,粗作的布鞋,油膩的衣服,有一個還扎了包頭拿著煙袋,介紹其中一個叫劉祖長,他們對高云飛很是客氣,問一路上一定是吃了很多苦,遇到了很多危險,一個勁地安慰著,讓高云飛好好休息幾天,回去時把一封信捎回去,高云飛也感覺無恙,便把那本重新用油紙包著的書籍交給劉祖長。劉祖長當面打開,“相必是這份文件你路上是看過了?”高云飛即把在路上遇上土匪的事敘述了一遍,劉祖長又詳細詢問和了解了文先生的一些情況,以及與高云飛的師生關系,這才放下心來。
晚飯后,高云飛早早地躺下了。過了好長時間,正在他似睡非睡的時候,外間屋里進來了一個人,點了油燈,接著又有四五個人的腳步聲音進來了。高云飛屏息地聽著,不一會兒,在昏暗的光線中傳來領讀《關于建立共產(chǎn)組織的聯(lián)絡文件》的聲音。高云飛第一次知道了馬克思主義、共產(chǎn)主義等詞匯,也就是這部最早的建立共產(chǎn)組織的聯(lián)絡文件精神,在這片新淤地上播下了革命的火種。之后他們討論了下一步如何發(fā)動暴動,組織農(nóng)民打擊地主豪紳和資本家等事宜,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高云飛聽了很受教育和啟發(fā)。
這樣一連幾天都是那個叫劉祖長的,在組織帶頭學習討論,好像其他人不認字似的,而且這個劉祖長雖然也是農(nóng)民,但還有些氣質(zhì),瓜子臉、皮扶白凈、關鍵是牙也刷得白,像個文化人。于是高云飛在想,劉祖長這個名字可能不是真實姓名,是不是某個組織的劉組長。
一轉眼十多天過去了,這是高云飛第一次單獨離家外出,比計劃拖延了好幾天,家里人倒好說,以為我在學校呢,文先生肯定是擔心著呢,東西送到了沒有,人安全不安全??!不行,抓緊往回趕。于是乎與劉祖長等辭了別,踏上了返回的征程。
高云飛沒有真奔學校,決定先回到家中,他想回家取些食物和生活用品,以確保今后讀書之用。他一路跋涉回到家里的時候,是個天朗氣清的上午,他以為家里的勞力這時候應該下地干活去了,然而卻都在?!斑@些天到哪里去了?”他爹瞪著大眼怒氣未消地問著?!皼]去哪里,一直在學校呢”,高云飛心里很不踏實地回答著?!胺拍隳锏墓烦羝ǎ瑢W校那邊我早就去了,文先生早就連夜逃跑了,他是個革命黨人,學生也解散了,哪里還有什么學校?”父親邊說邊上來對著高云飛就是兩個耳巴子并捎帶了兩腳。在全家人的逼問下,高云飛很不完全地說了一些文先生要他去外地送東西的事情,父親繼續(xù)怒罵道:“你這是老鼠日貓腚傻作不要命,這是要殺頭的事,以后你哪里也不要去了,老老實實在家種莊稼吧!”。高云飛排行最小,母親很是心疼他,說:“小啊,聽你爹的話,不愿干活幫我打理家務也行”。沒等母親說完,父親又氣憤地說:“不行,必須干農(nóng)活,不然以后怎么生存?”話題一轉“我托人給你介紹了一門親事,是東邊王家屋子的,過幾天再去定實一些,你老大不小了,也該走正路了,再這樣下去我非整死你不行?!贝蟾缫哺胶椭f,“以后別叫咱爹娘操心受怕了,就你小就你好,又不用你受大累,我要是你該多好啊?!备咴骑w以默默無語結束了這場驚心動魄的家教。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高云飛確實沒有遠離這個毫無生機、充滿壓抑的小莊落。父親盡一切可能把他控制在自己視線范圍內(nèi),除特殊情況安排他與三個哥哥一起下地外,大多數(shù)時間帶在身邊,無論干什么,總是形影不離。這樣的過了好長時間,或許一二年吧!那時國民黨“北伐軍”擊潰了山東奉系軍閥張宗昌,進駐了濟南,從此,山東處于國民黨的統(tǒng)治之下了。高云飛也已二十來歲的年齡了,他始終不能安分務農(nóng),父母幾次勸其結婚來拴住他的心,也未能如愿。他的心在騷動,他不想甘心于這樣一輩子。人這東西就是這樣,只要想做的事,總會有機會、有理由、有辦法的。高云飛借著與他人鬧掰了的時候,逃離了家鄉(xiāng)。他決定先是到三合莊走一遭,聽說三合莊已經(jīng)非常繁華了,具備了鎮(zhèn)級規(guī)模,有集市、有廟會,還有駐兵呢。
他到三合莊的時間是在一天的下午。他信步地游蕩著,他想去看看讀過書的地方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邊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走去。原來讀過書的那個大院門前有一條小路,兩邊也各有一條,他佯裝從大門前走過,門是敞開的,斜著眼向門里瞅了瞅,有人在里面活動。他來到院一邊的小路另一邊的半截院墻,躍上墻頭眺望,院里確實有人,還不止一個,是男人,從院里到屋里出出進進的,有的手里拿著棍棒擺劃著。他看了一會兒也沒搞明白,跳下墻沿著墻下的小路向北,到大街上去了。這幾年,三合莊都是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固定的格局他還是很熟悉的。
高云飛東游西轉地折騰了一下午,由先前的激動和興奮也變得稀松平常了。臨黑的時候,他想好先到單家羊肉館吃點飯,再到莊西面馬車店對面的那個旅店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