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金雕不斷地念叨著這個名字,真真成了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博斯……博斯的確有些慧根,可她才多大啊?怎么就能‘點撥’你了?茲事體大!你可別想糊弄我,今兒必須把這話給我交代清楚!”
曾幾何時,青華也和金雕今日一樣如坐針氈,而小幾另一邊,也有故人與他嬉笑怒罵,時移世易,今日總算輪到他手握謎底,跟來猜謎的人半真半假地說話。于是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擰起眉故作神秘地對金雕說:“沒錯,就是博斯殿下?!?p> 在走到終點前,宿命的腳步總是雜亂無章,讓人根本分不清方向,其實人也好,神也罷,都不重要,是也好,非也罷,也都不重要,世間最重要的從來都只有“緣分”??删壏謴牟粫奥洹痹谡l身上,無非是借“誰”發(fā)生罷了,就好比博斯,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不聲不響地做了一回青華的指路人,然而其實這一切在幼小的她第一次見青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了?!懊\”就像一顆參天大樹,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每一寸都扎根于世間無數(shù)宿命,郁郁蔥蔥的樹冠,一花一葉都是“因”釀成的“果”,若只開花時見花,落葉時見葉,就會容易忘記樹成千年前,脈絡(luò)無窮盡。
青華沒有說謊,三界都在猜的謎,謎底就寫在一本舊書的扉頁上,而托博斯的福,這本書現(xiàn)在就在他懷里。平生第一次,他成為了“知情人”,可神詔里有不可泄露的天機,更有不可波及的故人,他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偏偏不得不字斟句酌,時刻提醒自己“話不能盡說”。
可金雕的脾氣與佛母一脈相傳,方才青華把話都說死了,叫他如何能不心急火燎,不刨根問底呢?于是青華沉吟半晌,終于將往事掐頭去尾,娓娓道來——
“這話得從越鳥起死回生那天說起?!?p> 那天,梼杌重入輪回,百妖起死回生,越鳥還魂,成為萬妖之王,鴻蒙折戟而歸,自己更是身受重傷,而青華潛心百年,終于如愿得了“通二道”之功。
那天,青華第一次覺得一切真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懸在三界眾生頭頂上的萬年的風(fēng)暴終于散去,所有的付出也終于功德圓滿。可毫無懸念的,他錯了,船沒有到橋頭,也沒有直,天沒有晴,該下的雨還是下了。實際上,從那一天開始,三界真正的變局才終于拉開了帷幕,就仿佛越鳥的生死成敗于這天地?zé)o關(guān)痛癢一般。
直到現(xiàn)在,回憶起越鳥復(fù)生最初的那幾個月,青華的記憶都有些混亂,那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詭譎逸事,仿佛接連不斷的響亮天雷,炸的人頭昏腦漲,相比之下,他立地成佛的事竟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越鳥復(fù)生后,西王母夫婦在光明殿足足逗留了半月,這夫妻二人真是半點不惜力,身上的陰陽之氣熏的蘇悉地院一境百年枯樹都發(fā)芽開花了,唯獨越鳥就是不醒。后來青華急了,暗地里又和東王公用陽炎真氣催動越鳥的元靈,無奈也是無功而返。
這下就連西王母都蒙了,無奈之下,她只能和佛母坦誠。起死回生雖然罕見,但也總有跡可循,越鳥如今有了肉軀,有了元靈,又有修為在身,更是得了如來親自加持,要醒早就醒了,她如此久久不愿睜眼,只能有一個原因——魂在五行外,意已斷紅塵。
鴻蒙起事當(dāng)日,佛母驅(qū)使鬼冰,本就身受重傷,聽了西王母這話更是如同雪上加霜,當(dāng)場就病倒了。于是青華就一邊看顧佛母,一邊照拂越鳥,日日疲于奔命,宵衣旰食,如此半月,佛母才見好。再后來,就輪到那一件大事了——龍川下嫁。
龍川親自向鴻蒙提親之后,三界風(fēng)聲鶴唳,當(dāng)時五族街談巷議,甚囂塵上乃至沸騰,日日都有五族的“長老”和“洞主”不遠萬里來堵著佛母胡攪蠻纏。明明前后不過一月,“大明明王”和“死而復(fù)生”這兩件古今奇事卻就此被妖精們拋諸腦后了!
最后一切塵埃落定,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南海的喜轎入了九陰宮,妖精們這才回頭一看——喲!大明明王居然還沒醒來!
越鳥復(fù)生后的前六個月,青華就沒離開過光明殿,每一天他都為越鳥梳洗毛發(fā),和她說話,整宿整宿的不睡,靠在越鳥身邊用陽炎真氣護佑她,每日他都盼著越鳥能醒來,每夜他都對著月亮嘆息。越鳥曾經(jīng)跟他講過一個故事,說有個人向上天許愿,想要一座金山,上天可憐他,就真的給了他一座金山,從此以后,這個人每天什么都不做,日日盯著那座金山,旁人都笑他掉進錢眼不可自拔,可他卻樂在其中,最后終其一生碌碌無為。
但是越鳥說,就算是擁有一座金山,最終人還是會習(xí)慣,會懶怠,會習(xí)以為常,如果這個人真的一生一日不落地去看守他的金山,那么他非但不是貪心之輩,反而有異于常人的堅韌和耐心。青華越來越覺得,他就像是那個得到了金山的人,越鳥日日就在眼前,可她不愿醒,不愿再見這個世界,也不愿再見他,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仙身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那個時候,青華真的有些灰心,相思是什么?如朝露之微熹,如暮光之纖薄,如流沙之苦澀??赡敲摧p的東西,傾瀉而下的時候,卻能將人壓得生不如死,難以喘息。當(dāng)日青華跪在佛母面前求死,他身無長物,唯獨懷里揣著與越鳥的畫冊,只因為哪怕是到了神形俱消的那一刻,哪怕是連自己都忘了,他也希望自己能記住越鳥,然而現(xiàn)實卻讓他大失所望——仙,終究是不能靠著回憶活下去的。
事實證明,因果復(fù)雜且多熵,就連青華這樣的神仙也看不透,在龍川下嫁鴻蒙后的第五個月,轉(zhuǎn)機悄然而至。
那天的光明殿一早就透露著不尋常,青華才要去給佛母問安,卻聽阿蘇羅說佛母在逝多林見客。而這“客”不是別人,正是三界兩位炙手可熱的新妖王——當(dāng)扈和博斯。
當(dāng)扈來得早也就罷了,博斯剛繼位“真武大帝”才十幾天,按理來說四神宮應(yīng)該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她居然也跑來了,青華到的時候,她正在眉飛色舞地和佛母分享五族秘聞。
若問何事值得當(dāng)扈和博斯如此大費周章,那就不得不提當(dāng)年青華的一句玩笑話——當(dāng)年他對越鳥說鴻,蒙乃上古巨妖,在這世間是蝎子拉屎獨一份,想要綿延后嗣,必定娶得龍種不可。青華這張破嘴,向來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百年后因緣輾轉(zhuǎn),最終竟是應(yīng)了他的胡話。
昨日,博斯安插在九陰宮的眼線回報,說龍川已經(jīng)身懷有孕。
“龍川公主命途多舛,可既是嫁為人婦,一朝得了兒女倒也尋常,有何不妥嗎?”
青華此話一出,席間其余三人面上皆各有顏色——佛母坦然,當(dāng)扈多疑,而博斯的眼底則閃過一分像極了她母親的狡黠。
“這可是鴻蒙的第一子,從今往后,圣王的寶座就有南海一半了,帝君不妨細(xì)想想?”
博斯和她母親一樣心思如發(fā),不同的是,白龍女浦月被困在天庭如同籠中之鳥,而博斯則可以在這世間大展拳腳,她年紀(jì)輕輕就繼位“真武大帝”,憑得并非是玄武對她的寵愛,而是她算盡天下的本事。青華聞言,這才后知后覺——之前佛母為了龍川下嫁一事可謂是殫精竭慮,生怕九陰宮怠慢龍川,可如今龍川既有了身孕,足見九陰宮里的“家事”另有文章。越鳥早就和他說過,鴻蒙對龍川是癡心一片,如今他兵敗如山倒,如同喪家之犬,來日他想在五族立足,還少不了要仰仗龍川的顏面。如此說來,龍川處境尚可,倒不用佛母日夜掛懷。
“殿下真是通透聰穎,本座愚鈍,惹諸位笑話了?!?p> 彼時光明殿里正一片熱鬧,卻突見阿蘇羅匆匆來報——
“菩薩!圣王來了……說是要……要親自拜見大明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