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夜無事。
京官的春假到今天全部結(jié)束,范鐘天沒亮就著朝服去宮門外等候,屆時他又是那個呼嘯滄桑的老丞相。
白桃起了個大早,在南邊古寺十年,有了個早睡早起的好習(xí)慣,自己洗漱完畢,換了身衣服去北房吃飯,順便請早安。
一路上的家仆丫鬟見了這位久未歸家的“大小姐”都報以笑臉,池塘這兩天慢慢解凍,有幾個家丁在池邊培土,“池子里放什么魚?”,白桃笑著問道,眼睛看向那汪池塘?!盎匦〗愕脑?,以往都是斗魚,今年老爺特地吩咐換成丹頂錦鯉?!?p> 白桃聞言笑意更甚,點(diǎn)點(diǎn)頭蹦跳著往北房去。這個老王八蛋還是很懂事的嘛,怪不得能做丞相。
白桃記得父親極其鐘愛斗魚,其中最愛體赤褐色,每年都要好好溫養(yǎng)幾條,這些小東西極其好斗,池塘里有了這魚就不好再養(yǎng)其他。
而自己和他不同,最喜錦鯉,御花園中有錦鯉萬尾,好像也是這個時節(jié),自己侍陪皇后,有幸體驗(yàn)了一次萬彩爭渡,一把餌食拋出,那個皇家湖中就水面翻騰,無數(shù)鯉魚游曳其中,好不壯觀。這個老王八蛋大概有些良心,白桃如是想著。
她又想起離別那晚全家只有娘親相送,惡狠狠地以拳擊掌,老王八蛋還是老王八蛋,還有那兩個小王八蛋,等過幾天回來,都要教訓(xùn)一番!
片刻功夫,白桃來到北房門前,“娘哎~女兒來請早安啦”白桃清脆的聲音讓范夫人眉開眼笑,連忙把小女兒讓進(jìn)屋內(nèi)。
昨夜和女兒一番長談,讓范夫人心疼不已,桃桃很懂事,嶺南十年,報喜不報憂,只講些好玩的,什么南邊的口音聽著喜人呀,那兒的雨大,叮叮鈴鈴地落在石階上很是愜意,佛堂的石像有三人多高,威風(fēng)的很。
白桃越懂事范夫人越心疼,這樣的好女兒不應(yīng)該吃那樣的苦,昨夜她可是偷偷抹了好幾把淚,夜里越想越氣,把熟睡的老王八蛋狠狠踹了一腳。
“桃桃快看?!保斗蛉舜蜷_一個荷形漆盒,里面放著些花花綠綠的小點(diǎn)心,有白桃心心念念的桂花糕,還有些綠豆糕。
白桃眼睛瞇成花,笑嘻嘻地坐上飯桌,嘴里說著,“感謝母親大人大恩大德”,手下動作不停,把那些糕點(diǎn)扔進(jìn)嘴里,三兩下吃干抹凈,“那個大丞相呢,算時辰早朝該退了?!?p> “歷次春假后,皇上都要留他一陣子,這會估計正在品茶,昨天宮里就來了人,提醒你父親帶上冰茗?!狈斗蛉私o白桃遞去一杯茶說到。
門外傳來人聲,“夫人,馬車備好了?!?,說話的是王叔。
白桃轉(zhuǎn)頭看向王叔,喜笑顏開,“王叔,快來吃點(diǎn)糕點(diǎn)?!蓖跏搴┖┮恍?,拱手說道:“小姐,老奴吃過了?!?p> 白桃看向母親,范夫人拿著糕點(diǎn)站起身,塞到王叔手里,“快坐著,這都是我做的,你也有十年沒吃過了。”
王叔趕緊謝恩,“老奴去外面吃就好,謝過夫人,小姐?!?p> 白桃趕緊拉著王叔坐到自己身旁,“王叔,好不容易到家了,坐著和我吃一頓,你也向我母親講講路上的風(fēng)光?!?p> 王叔只好吃了一點(diǎn),緩緩開口講起了一路上的見聞。白桃是報喜不報憂,只講風(fēng)景,王叔更多注意到的是一路上的民生風(fēng)俗,一講起來就沒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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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鐘此時正和當(dāng)今圣上對面相坐,案幾上擺著一套梨花木茶具,屋中茶香四溢,一旁有位上了年紀(jì)的太監(jiān)正忙著烹茶,動作不緊不慢,節(jié)奏緊湊又不失文雅,全程悄然無息。
“朕聽說你的那個小女兒回來了?!保实坶_口問道,嗓音醇厚,語調(diào)平緩,自有一種莊嚴(yán)平和的味道。范鐘放下手中茶杯,“正是正是,臣替小女謝圣上掛念?!?,此時的范鐘語調(diào)活潑,一點(diǎn)不像在韓漠面前的那個可怕人物。
“得有十年了吧,當(dāng)時白桃還小,現(xiàn)在得出落成什么樣了。”,皇帝抿了一口茶湯說道?!氨菹路判?,小女有九分像他母親,一分像老臣?!保剁妿еσ庹{(diào)侃道?!澳鞘亲匀?,要是像你九分,你這個首輔得愁嫁女兒,說不定還得上街招親。”,皇帝笑著說道。
一旁的老太監(jiān)將茶湯填滿二人的茶盞,適時開口,“范首輔年輕時可是能言善辯,想必招親也能說個天花亂墜,響應(yīng)者絡(luò)繹不絕呀?!边@位太監(jiān)從皇上還是太子時就侍奉左右,一直是皇帝的心腹,等皇帝登臨大寶時,他也順理成章的當(dāng)上了司禮監(jiān)掌印大太監(jiān),與朝中各位大臣關(guān)系也都很好。
“韋總管所言極是,履霜那時舌戰(zhàn)群儒,文采斐然,招親想必也是一把好手。”,皇帝哈哈一笑說道。履霜是范鐘的字。
“那是自然,老臣要是招親,得好好考校這些京城才子一番?!?,范鐘淺飲一口說道。
皇帝招手,韋太監(jiān)取來一幅字,“這是我昨夜寫的,當(dāng)是白桃回京的賀禮?!保噬蠈Ψ剁娬f道。范鐘定眼一瞧,上書三字‘始得歸’,下方有皇帝私用印章“春泥”。
范鐘笑瞇瞇地接過,“皇恩浩蕩皇恩浩蕩,老臣再替小女謝過圣上恩澤?!被实酃笮?,指了范鐘一下,說道:“好你個范首輔?!?p> ————————————————————————————
千里之外的南方,一座古剎來了一位白袍僧人,一路雙手合十閉眼誦經(jīng),寺里的小沙彌攔住來人,問道:“和尚哪里來,干什么去?”
那位僧侶睜開眼,“從極遠(yuǎn)處來,到此禮佛?!?p> 小沙彌撓撓頭,說道:“我們這里沒有佛陀,住持說佛在西天凈土,要禮佛得去那里。”
白袍僧人聽到這眉開眼笑,輕聲說道:“佛自在本心,不在西天凈土?!?p> 小沙彌想要反駁,只是被這僧人此時的神情堵住了嘴,一時間怔怔不能言語,心道怎么會有如此出彩的僧侶。
此時從寺外來了一位樵夫打扮的老漢,摘下用來防蚊的斗笠面紗,輕輕拂去停在面紗上的蚊蟲。
白袍僧人似有所感,轉(zhuǎn)身向那位老漢施以佛禮,老漢笑著回禮,把手里的柴遞給僧人,說道:“見我如見如來”
僧人接過柴回道:“貧僧不見如來。”那老漢哈哈大笑,請這位僧人進(jìn)入古寺。
小沙彌此時更迷惑了,住持給自己說佛在西天,這會又說自己是如來,怪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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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和母親坐在馬車內(nèi),王叔牽著馬匹緩緩前行。
“京城好大的變化,新開了好多鋪?zhàn)?。”白桃一眼看去,鱗次櫛比的房屋,很多衣著華貴的婦人出入其中,大街上的招子比自己走時多了許多,街上有不少叫賣的小販。
“接下來幾天,娘帶你好好逛逛,再過幾天,北邊的商隊到京城,還有些胡人的稀罕玩意呢。”范夫人拉著白桃的手說到。
二人正說著,一個貨郎背著行箱走到馬車近前,王叔眼神一凌,再看到貨郎做了一個手勢后王叔停了下來,那貨郎走向馬車,隔著車簾對范夫人低聲說道:“公子請夫人、小姐去鋪?zhàn)右痪邸!必浝烧f完沒有停留,繼續(xù)沿街叫賣而去。
范夫人隨即知會了王叔一聲,王叔繼續(xù)牽馬前行。
白桃一臉疑惑,“娘親剛剛那人誰呀,公子又是哪位?”范夫人神秘一笑,“到了便知?!?p> 馬車在城中兜轉(zhuǎn)許久,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布莊前停下,范夫人帶著白桃邁步進(jìn)去。這間鋪?zhàn)娱T臉普通,貨柜前掛著許多色彩各異的布匹,母子二人徑直走向店鋪后院。
白桃發(fā)現(xiàn)這處院落別有洞天,其中房屋甚多,幾處關(guān)鍵地方有人看守,暗處護(hù)衛(wèi)不知幾多,一路向深處走去,一座亭子映入眼簾,亭前站著一位朗逸男子。
白桃眼睛濕潤了,“小王八蛋!還不跪迎姑奶奶!”
只見那位公子似脫兔,幾大步跨到白桃面前,緊緊抱住這個多年未見的小妹。此人正是白桃二哥,范易。范夫人此時心里一緊,那種心酸之感卷土重來,走上前去拍了拍白桃后背。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范易松開白桃,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溫柔至極。隨后三人坐在亭中,白桃面對這個二哥倒了一通苦水。十年種種,不可勝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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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邊境,一位神武非凡的將軍不停的鞭打胯下馬匹,一路疾馳回營。到了帥帳,男子從信使手中接過一封來自京城的書信。
三兩下拆開,看過內(nèi)容后心里波濤洶涌,“苗副官,給爺備好馬匹,你我即刻回京!”正在觀看堪輿圖的一位年輕人得令,立馬起身跑去馬廄,牽著四五匹馬候在寨口。
那位將軍快步走到一口箱子前面,拿出了許多胭脂銅鏡等女子閨品,一向生活粗糙的這位,細(xì)心的裝點(diǎn)好了行裝,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二人身后五百輕騎遠(yuǎn)遠(yuǎn)跟著,這里不是平穩(wěn)的中原腹地,時有敵先行軍襲擾而來。半日之后,二人入關(guān),五百騎兵皆抱拳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