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fēng)帶驟雨,樹葉幾何離,雁回難歸去,寒窗透秋急,霜近催人老,南飛人北望,今朝苦楚淚,再見幾時許。
初冬里,無人荒野,一條水流清淺的小溪里。
一個身穿黑色粗衣的漢子,卷著褲腿,身處其間。
漢子雙眼細(xì)長,胡子拉碴,年約三十。
他正在溪里摸索著什么,溪水上流已經(jīng)被堵死,漢子站立之處,有的地方已經(jīng)漏出濕潤的泥沙,有積水的小坑里,也被漢子攪得泥濘不堪,混濁至極。
漢子搬開一塊河里的石頭,下面空空如也,漢子并不氣餒,又搬開另一塊,這次他有所收獲,石頭下面有一條扁平的小魚,漢子憨厚一笑,伸手就要去抓小魚,小魚卻也機(jī)靈,知道該逃命了,它靈活的跳到渾水之中,濺起的泥水打在漢子臉上,漢子當(dāng)然不肯放棄,在渾水中一陣摸索,把它捉到手中,然后小心的把它放在腰間的布袋里。
漢子又在石頭縫隙之間摸索了片刻,卻沒有再收獲什么,漢子拍了拍腰間的布袋,鼓鼓囊囊的,漢子一臉滿意之色。
漢子走上岸邊,去上游洗了把臉,把腿上的泥漬洗掉,漢子舉起布袋向岸邊不遠(yuǎn)處揚(yáng)了揚(yáng)。
岸邊幾丈之外,生有一個火堆,火堆上有一個鐵碗,里面煮著些藥草,火堆旁是兩個身穿棉衣頭戴灰帽的女子,女子臉頰被灰帽遮住,看不清容貌如何,從輪廓看,只分辨出有個女子是圓臉,有個女子是瓜子臉。
兩個女子看到漢子的動作,也朝他揮了揮手,圓臉女子喊道:“廣大哥,快過來烤火?!?p> 此三人正是逃亡途中的廣平、何琳兒、唐葭璃。
此時他們已經(jīng)逃亡了一個月有余,早已出了府城范圍。
廣平之所以要下水捉魚,并不是他們沒吃的,要吃小魚果腹,而是唐葭璃的藥引沒了。
郎中開的藥,藥引就是新鮮石板魚,這個時節(jié),本來賣魚的就少,更何況是石板魚,除了偶爾在路過的小鎮(zhèn)上買到石板魚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廣平下水去捉。
近來天氣越來越寒冷,唐葭璃的氣色卻越來越好,究其原因,無外乎有三,沒有再被逼迫著吃那“迭迭香”,每天喝的湯藥有效用,精神狀況不錯。
離開府城范圍后,廣平按照原定計(jì)劃,白天休息,晚上趕路,結(jié)果很明顯,三人都不適應(yīng),特別是唐葭璃,那時的氣色很差,讓廣平不得不改變主意,白天趕路,夜晚休息。
不過住店是絕對不會住店的,除了唐葭璃氣色變得很差的時候,找了個農(nóng)家休息了一天,其他夜晚,他們都是睡在荒郊野外。
天色漸漸變冷,睡在野外可能會很難受,但是總比被抓回金頂府殺頭要強(qiáng)。
唐葭璃吃過湯藥,天色已經(jīng)黑透,天空中弦月高掛,篝火熊熊燃燒,三人坐在旁邊,屁股下鋪滿了厚厚的干草,二女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廣平低著頭打瞌睡。
何琳兒時不時的瞟一眼對面打瞌睡的廣平。
唐葭璃輕笑到:“好丫頭,你是不是喜歡他啊,一路上我就覺得你看他的眼神怪怪的?!?p> 何琳兒撲打唐葭璃不依,又怕驚到廣平,所以動作沒敢太大。
唐葭璃小聲問道:“你跟他有沒有……”
唐葭璃還沒說完,何琳兒就一臉害羞朝唐葭璃臉上捏去,雙手把唐葭璃的瓜子臉揉成一團(tuán)。
何琳兒得意說道:“你說什么?”
唐葭璃討?zhàn)垼骸皫熋梦义e了,琳兒,你松手~”
何琳兒瞪著唐葭璃,一臉威脅相,放過了唐葭璃的俏臉。
二女打鬧一陣,唐葭璃忽然問道:“你有杜晉云的消息嗎?要是他還活著,你跟他怎么辦?”
何琳兒臉色一暗,努力逃避的問題,被好姐妹提及,內(nèi)心深處糾結(jié)矛盾,不知怎么解決。
唐葭璃看何琳兒情緒忽然變得低落,心中有了幾分了然,何琳兒和杜晉云是有婚約在身的,又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現(xiàn)在看何琳兒的樣子,她對廣平怕是也暗含情愫。
唐葭璃把低著頭的何琳兒摟在懷里,撫摸著她的秀發(fā),安慰她那顆混亂的心。
唐葭璃心里嘆了口氣,抬頭看著對面,那個比自己年齡大了許多的精壯漢子,此刻已經(jīng)縮成一團(tuán),嘴里發(fā)出一陣均勻的打鼾之聲。
凝視良久,木炭爆裂之聲低低吟唱,火苗搖曳多姿的映照在那張瓜子臉上,卻見那張臉上,神色復(fù)雜,精彩紛呈。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三人簡單的吃了些干糧,就繼續(xù)往荻梓府趕路。
廣平、何琳兒二人都背著包裹,唐葭璃則空手跟在二人身后,不疾不徐的往驛道走去,顯然現(xiàn)在唐葭璃恢復(fù)了不少,已然能夠自己趕路,只是恢復(fù)了多少,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如此行了十幾天。
這天,卻下起了小雨。
廣平三人披上油衣,搜尋避雨之所,發(fā)現(xiàn)附近山坳里有一間破廟,三人疾步上前。
走進(jìn)破廟,一股腐敗味道飄蕩在空中,廣平麻利的收拾出一片空地,以供三人棲身。
三人呆在破廟里一個多時辰,眼看天就要黑了,雨卻越下越大,廣平看著二女冷得發(fā)抖,自己也凍的慌,不生個火怎么行。
于是給二女說了一聲,讓他們在破廟里等自己,他去撿些樹枝枯木。
穿著油衣,出了破廟,繞過山坳之后,廣平發(fā)現(xiàn)后方別有天地。
只見前方有一條寬約十丈的河流。
河水穿山破壁,氣勢洶洶奔騰而下,奔騰叫囂的河水,如瀑懸空,砰然萬里,浩渺的河面,煙波蕩漾著層層水汽。
雖然是三冬時節(jié),周圍卻郁郁蔥蔥,綠樹成蔭,在大雨之中,升騰起縷縷霧氣。
朦朦朧朧,好一副如畫仙境。
廣平心中有些驚訝,卻無暇欣賞美景,趕緊去撿濕木柴。
沿著河邊行走不久,卻發(fā)現(xiàn)一條山道,羊腸小道,不知通向哪里。
廣平沿著山道,不一會兒就撿好一大捆濕柴,用麻繩系好,背著往破廟走。
回到破廟,迎著二女擔(dān)憂的眼神,廣平更是干勁十足,用破廟里的干東西引好火,放入干柴,其上在放置一些濕枯枝,再從包裹里拿出火油,倒一些在濕柴上,不一會兒,一堆旺盛的篝火便在破廟里燃起。
圍坐在火堆邊,三人一邊吃著干糧,一邊隨意交談著,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二女在說,廣平聽著,偶爾問到廣平,廣平才呆頭呆腦的說兩句。
這時,何琳兒說道:“大哥,我們干糧快吃完了,到下個鎮(zhèn)上,得買點(diǎn)了?!?p> 然后她又期待的說道:“到了鎮(zhèn)上,我們?nèi)ゾ茦菗Q換口味吧!”
廣平憨厚一笑。
幾日前,廣平三人路過一個村莊,想著離開金頂府城這么遠(yuǎn)了,他便帶著二女去村上的農(nóng)家里,改善了一下伙食。
自此之后,何琳兒就心心念念的想要再嘗嘗熱騰騰的飯食。
廣平看著何琳兒的可愛模樣,突然心中一動。
廣平道:“剛才我去撿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條小道,不知道通向哪里,也許一路上會有人家,要不明天我們?nèi)タ纯???p> 何琳兒一臉激動,“好呀好呀!”
她此時可能已經(jīng)想到了美味的飯食了,唐葭璃在一旁刮了一下何琳兒的鼻子,開口笑道:“饞嘴貓~”
何琳兒吐出舌頭,對著唐葭璃,“略……略……略……”
廣平看著兩個美人打鬧,雖然荊布粗衣,面有行腳之色,卻也賞心悅目,廣平斑駁的心似乎也年輕了幾分。
夜里,廣平?jīng)]怎么睡覺,他需要不時添些濕柴火,保持旺盛,以免篝火熄滅,凍著二女。
外邊,漆黑的夜里,狂風(fēng)呼嘯,雨勢更大了,望著互相依靠的何琳兒和唐葭璃,廣平不由得想到了父母。
父母亡故,頭兩年還常常夢到他們的身影,近來越來越想不起他們的音容笑貌了,廣平心里不由得有些苦澀。
他想找父母訴訴苦,他想讓父母看看何琳兒,可是,身后沒有依靠的時候,他就只能閉嘴往前走。
是的,廣平感覺他身后空無一人,只能一路向前……
心緒的翻滾總會過去,時間會治愈一切情緒。
第二天,三人往昨天廣平發(fā)現(xiàn)的小道走去。離開的時候,廣平留下一兩散碎靈石塊。
在蜿蜒的小道上行走了一個時辰,結(jié)果走到了半山腰,一個人影也沒遇到。
小道越來越滑,廣平開路,何琳兒走在后面,其間唐葭璃差點(diǎn)滑倒,滾下山去,幸好何琳兒眼明手快,拉住了唐葭璃。
唐葭璃氣促萎靡,明顯體力不支。
下山還是繼續(xù)上山,這是一個問題。
走都走了這么久了,廣平的犟脾氣犯了,一意孤行的要往山上行去。
他背起唐葭璃,繼續(xù)沿著小道,往山上行去。
小道的兩邊,高聳入云的松樹遮蔽住了陽光,松樹之間沒有別的樹了,只有些低矮的雜草,雜草叢生在小道兩旁,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枯黃了。
廣平對雜草居然沒有淹沒小道感到十分詫異,他們繼續(xù)往山上行去,想走到小道的盡頭。
又行了一個時辰左右,前面豁然開朗。
小道的盡頭赫然是一條寬大的石階,整齊的長條石鋪成一級一級的階梯,直通山頂,石階兩旁是高矮不一的房屋,房屋通體用石頭砌成。
有一層的石屋,有兩層的石屋,最高不過三層,有的石屋在二層處有個石圍墻,圍住了里面的屋子。
看著鱗次櫛比沿石階而建的怪異石屋,廣平三人不由得一陣奇怪。
三人走到小道盡頭,攀著鐵鏈登上狹窄的入口,僅容一人通過,又向上攀爬幾十步,才來到石階之上。
登上石階,前面,雞鳴狗叫到處可以聽到。
有幾個人聚在一起,好奇的張望他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小聲議論。
廣平三人上前詢問,無人應(yīng)答,皆跑向山頂,三人無奈,走上石階,到達(dá)山頂。
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平坦寬廣的土地,一排排整齊的石砌房舍。
還有肥沃的田地、美麗的池沼,桑樹竹林之類的……
不少人影在田野里,來來往往耕種勞作,男女的穿戴,跟山頂小村以外的世人完全不一樣,整個身軀由一塊塊綠布包裹,用繩索系住,男女皆盤發(fā)于頂,甚是奇怪。
老人和小孩們個個都安適愉快,自得其樂。
村里的人看到三人,感到非常驚訝。
一位脖頸上掛著一串木疙瘩的老人,慈眉善目,問他們是從哪兒來的,言語有些拗口,三人勉強(qiáng)能聽懂七七八八。
廣平詳細(xì)地做了回答。
說他們是游山玩水,誤入此地。
老者邀請他們?nèi)说阶约杭依锶プ隹?,廣平三人自是大喜。
老者帶著廣平三人回到自己的石屋,設(shè)酒殺雞做飯來款待他們,廣平三人吃的心滿意足,何琳兒陪著老者喝了幾杯,臉蛋酡紅。
村里的人聽說來了這么一個人,就都來老者家里打聽消息。
一番交談,廣平對他們有了一些了解。
他們自己說他們的祖先生活在鹿坡府,那時候鹿坡府盜匪橫行,周圍幾個府會也都不得消停,鐵爪會四處抓丁剿匪,搞得民不聊生。
為了躲避鹿坡府的兵役,他們的祖先領(lǐng)著妻子兒女和鄉(xiāng)鄰來到這個與人世隔絕的地方,不再出去,因而跟外面的人斷絕了來往。
只有在百余年前,村里一位村民修煉成仙,下山去后,就沒有再歸來。
廣平聽了,心中一震,急忙問,那位村民是不是納氣成功,得以擺脫肉體凡胎。
老者肯定了廣平的說法。
廣平心中向往激動。
他們問廣平三人現(xiàn)在外面怎么樣了。
時光荏苒,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廣平三人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詳盡地告訴了他們。
聽完以后,他們都感嘆惋惜。其余的人各自又把廣平三人請到自己家中,都拿出酒飯來款待他們。
廣平在村子里停留了幾天,天氣又漸漸變冷,于是便提出想在村子里借宿一段時間的想法。
村民欣然答應(yīng),都爭搶著要三人住自己家。
最終廣平選擇了住在那位戴著木疙瘩的老者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