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全朝陸縣令一揖,陸縣令竟也十分配合地走到酒桌前站著,并且往身后瞅了瞅,得意道:“不全姑娘說得對,本官的身后誰都有可能,也包括朱管家你喲?!?p> “這并不能說明什么。”朱丁揮了揮手,滿臉不屑,“哎,我朱府什么時候輪到一個棺材女在此問話了?”
拇指上的大扳指在陽光下閃耀著綠瑩瑩的光,照得他的臉都綠油油的。
“咦,朱府什么時候輪到一個管家在此耀武揚威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老是朱府的主人咧,這一屋子的孤兒寡母都由您作主了嗎?”
顧不全不急不惱閑閑地應(yīng)了一句,朱元寶立即沉不住氣了,尤其朱丁手上的大扳指直晃得他眼暈,你說氣人不氣人?
“本公子在,我朱府還輪不到一個下人說話。我爹沒了,現(xiàn)在是本公子作主,委托傻蛋兄與不全姑娘查案,查出殺害我爹與巧兒姑娘的兇手,還已故之人一個公道?!?p> “我的兒,你終于長大了。”太常夫人眼里閃淚花。
朱元寶渾身花花綠綠的,胸前又被顧不全扯去了一塊布,樣子顯得十分滑稽可笑,但此刻在他的九個娘眼中,終于象個男子漢,當?shù)闷鹬旄囊患抑髁恕?p> “我、老奴對朱府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哪?!?p> 朱丁立刻變了一副臉,奔向太常老爺尸身旁放聲號啕,口口聲聲要隨老爺去,家丁與客人們又熱熱鬧鬧地勸了一回,方才抽抽嗒嗒委委屈屈地停了下來。
“拜堂前,你在哪?”剛剛安靜下來,冷不防間,凌岸甕聲甕氣的聲音又響起。
“呃……”朱丁愣住了,每個人都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等他的回答。
“我來說吧,當時朱管家就在新娘子跟前不遠處?!鳖櫜蝗溃拔覐膲ι舷聛砭褪窍肟葱履镒?,可是朱管家擋住了我的視線?!?p> 當時由于顧不全意外“從天而降”,落在凌岸的背上,花搖鈴在他們身后喊打喊殺滿地追逐,場面十分混亂,沒有人想得起來朱丁的確切位置,只記得太常老爺十分生氣地揮舞著鑲金拐杖。
“等一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了看朱丁的身后,而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毋庸置疑,兇手就是朱丁?!?p> 話音剛落,一白胡子老翁和一白發(fā)老嫗赫然現(xiàn)身于朱府大院。
眾人皆好奇地看著來人,唯有張大善人似乎有些許不安,阿歡也開始不安地汪汪叫。
老翁與老嫗佝僂著腰相互攙扶著,顫巍巍蹩到了朱丁的面前后又迅速地分開,與顧不全的位置正好對朱丁形成了一個夾角之勢。
凌岸很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皺緊了眉頭,用胳膊一擋,將顧不全護在了身后。
只是顧不全一點也不領(lǐng)情,反倒撇開了他站到了前面,因為這兩人與斗篷人一樣,都是從前沒有見過的。
最近楓葉鎮(zhèn)的陌生人是不是有點多?
她機靈地朝門外張望了一下,并沒有斗篷人的身影,不知道他是否躲在某個角落里偷覷?
朱丁先是被凌岸的問話震得一愣神,正滿腦子想著詞兒來反駁顧不全對他的指認,繼而又被突如其來的兩個人嚇了一跳,待他瞧清了眼前兩個站都站不穩(wěn)的老枯柴,不由得發(fā)出陣陣冷笑聲。
“哪里來的阿貓阿狗也能隨意到朱府來大放厥詞?當朱府是那隨意可以玩鬧的縣衙公堂嗎?”說著斜睨著陸縣令,全然不將這一縣父母官放在眼里。
“朱管家這是說哪里話?本縣衙的公堂雖然破舊了些,但也不是誰都可以上去隨便玩鬧的。除非,大管家您想去?那本官倒是要好好想想,大堂上該用什么來招呼您這位尊貴的客人啦。不過您大可放心,本官乃出身于詩書禮義之家,并不想與大管家一般見識,更不會公報私仇,案子還是要秉公審理的。”
陸縣令見矛頭已然轉(zhuǎn)向朱丁,自己總算是從嫌疑中脫身,頓時心情大好,與朱管家說話客客氣氣的卻是句句透著陰險。
朱丁轉(zhuǎn)瞬間將笑臉一收,沖著家丁們厲聲喝道,“你們是干什么吃的?一個大門都守不住,什么人都可以隨意出入的嗎?還不把這倆老枯柴給我轟出去!”
家丁立即窮兇極惡朝著老翁老嫗撲去,料想與拎四喜一般吊著脖子就可以丟出大門外。
卻不想,雖然老翁咳嗽老嫗喘氣,腳下倒是極其靈敏地退了幾步,家丁齊刷刷疊羅漢似地撲倒在地。
“一群白吃干飯沒鳥用的東西?!敝於∨豢啥簦H自上前就要動手。
“慢。”陸縣令一聲斷喝,“既然兩位老人家出面指認兇手,想必也有其指認的緣由,朱管家若是心中無鬼,大可讓他二人說個明白,也好還了朱管家的清白,又何必這樣掩人口鼻,倒顯得心虛了不是?”
朱丁煩悶地一揮手:“現(xiàn)在是給老爺安魂要緊,誰要聽兩個鄉(xiāng)下老枯柴在此胡言亂語?”
“本公子想聽?!敝煸獙毢鋈粦?yīng)了一聲,指著他的九個娘,“她們也想聽?!?p> 眾賓客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也跟著應(yīng)聲:“我們也想聽?!?p> 朱管家怎么也想不到忽然之間情勢急轉(zhuǎn)直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不讓兩位老者說話看來是不行了。
“我朱丁既然未做虧心事,就不怕你們亂咬人?!?p> “那咱們就借朱府貴寶地一用了?!?p> 陸縣令撣了撣身上衣,在酒桌前坐下,將筷托子當做驚堂木猛地一拍,“升堂?!?p> “威武——”
陸羊等人在面前兩列排開,朱府大院變做縣衙大堂,還真若有其事地開堂審起了案子。
“真是好笑,今兒個你們是合著伙的想滅掉我們朱府是吧?”
朱丁揮著那只戴著大扳指的手,聳了聳肩膀,恢復(fù)了他朱府大管家的神氣來,斜眼睥目著“公堂”。
“告訴你們,我老朱大小也是朱府的管家,跟著老爺在官場混了幾十年了,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還輪不到你們在我跟前玩花樣。”
朱丁一臉驕橫,卻未察覺老翁與老嫗的眼珠子自始至終緊緊跟隨著他的大扳指轉(zhuǎn)悠。
“念兩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就免跪了。為了公平起見,朱丁也免跪了罷。你們看,本官向來就這么體恤民情且是不偏不倚的?!?p> 陸縣令說著自己都有些感動起來,又十分和氣沖老翁老嫗問話。
“姓甚名誰,家住何方,請速報上來?!?p> “敝姓黑,老婆子姓白,家住……”老翁的眼珠子一骨碌,回道,“家住楓葉鎮(zhèn)棺材鋪?!?p> “我家?”顧不全嚇了一跳,楓葉鎮(zhèn)的棺材鋪獨此一家,除了她家還有誰家?
老嫗陰嗖嗖地笑,側(cè)眼看她:“你就是棺材鋪顧全的寶貝小徒兒顧不全吧?你師父與老身沾點遠親哈?!?p> 顧不全愈發(fā)狐疑地看著面前兩個陌生人。
十八年來與師父相依為命,從沒聽師父說過他還有什么親戚呀。
張大善人懷里的阿歡又不安地汪汪叫,老嫗伸出手來在它頭上摸了摸,阿歡竟垂下頭去不叫了,但顧不全看得出阿歡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喲,沒想到棺材鋪還出了兩位火眼金睛能辨兇識惡的高人哦?!?p> 花搖鈴十分適時地出來陰陽怪氣一把,一扭屁股故意將顧不全從凌岸身邊撞開去,擠在他倆當中。
“那什么,暫時別忙著攀親戚,咱們先理案子要緊?!?p> 陸縣令一拍“驚堂木”,正色道,“黑、白兩位老人家,你們指認朱府管家朱丁,請問有何憑據(jù)?”
沒有回答。
院中一片寂靜,只有老翁的咳嗽聲與老嫗喘著粗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