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寶這一咋呼,將那邊廂相互對峙的幾撥人都吸引了過來,朱丁更是“嗷嗚”一聲奔過來護住太常老爺?shù)氖硪话驯翘橐话褱I地哭喊。
“怎么可以如此對老爺大不敬的啊,要天打五雷轟的!”
“安魂安一半,老爺要過不去奈何橋的呀?!?p> 太常夫人領著八位小夫人趕過來,又是埋怨又是責罵,哭聲震天響。
“元寶,別再胡鬧了,快給你爹磕頭謝罪?!?p> 朱元寶委屈道:“巧兒姑娘喉間這么長這么長一枚毒針,她是被毒針扎死的。我爹也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得好好找找呀?不把毒針拔出來,我爹能安得了魂嗎?”
朱丁聞言停了哭嚎,眼珠子一轉(zhuǎn),在太常老爺身上胡亂摸索起來,“什么毒針,我找過了,老爺身上沒有毒針。這事兒還是落在縣太爺身上,老爺他就是被縣太爺敬的酒毒死的?!?p> 繼而又吩咐家丁:“都給我把他看緊了,別叫他趁亂溜了,咱們還得捆著他上府衙給老爺討公道去。”
朱丁隨著太常老爺在京城為官多年,見過的排場多了,為人處事倒比老爺更象老爺,家丁們也是個個豪橫慣了的,此番老爺被圣上親召回京,說實在長得更是這些奴才的臉,哪里把一個小小的縣令放在眼里?呼拉抄將陸縣令圍住。
陸縣令叫苦不迭,簡直想死的心都有。
不過,陸縣令終究是久經(jīng)官場之人,于慌亂之中定下心來想了想,雖然他的官階低,但他是任上,而太常老爺還未赴任,況且人死燈滅,怕這些奴才作甚?
“本官算是想明白了,今兒這事原本就沖著本官來的?!?p> 鬧哄哄的朱府大院忽而靜了下來。
陸縣令咳嗽了一聲,抖起了官威,環(huán)視一眼眾人,將目光投在了朱丁的身上。
“依朱管家這般氣急敗壞又急吼吼要拿本官問罪的樣子,莫非,這杯毒酒原本是要毒害本官,只是陰差陽錯之下誤毒了太常老爺?如此,本官倒要問問你等存心加害朝廷命官之罪!陸羊,給本官打起精神來,誰再敢造次,絕不得手軟!”
原本還算安靜一隅又被攪渾,陸縣令的隨從與朱府家丁換個地兒又掐上了。
齊劉海怕拿不到銀子也不甘示弱,領著葛根等人大著膽子上前一通攪和。
可憐太常老爺再不得安生,也不知被哪個踩了幾腳,又被哪個踹了幾下,衣裳也扯破了,煞是狼狽不堪。
加之黃昏風起,黃符漫天飛舞,那光景凄慘慘就好似黃泉路近。
“爹呀爹。”朱元寶欲哭無淚,他的九個娘非但一點也幫不上忙,還哭得一個比一個大聲,搞得他心煩意亂,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凌岸卻只顧于眾人的夾縫當中,在太常老爺?shù)氖頄|找西尋,還時不時地被雜亂的腳步給擠出去。
顧不全左盼右顧,一把奪過葛根手里的銅鑼來“哐哐哐”地一陣猛敲。
“太常老爺說了,他正過橋吶,覺得有點孤單了,你們這么愛熱鬧,就陪著他一起過橋好啦。花搖鈴你說是不是?。俊?p> 顧不全神神叨叨,拉著花搖鈴作證。
“嗯嗯是是,太常老爺剛才說了,一個人過橋太孤單,想找?guī)讉€故交一起熱鬧熱鬧。”
花搖鈴支支吾吾地,雖然心中惱恨顧不全將她拖下場,但也不得不順著她點頭,否則她又唱又扭的跳了這許久神,到這會兒還沒和太常老爺通上靈,往后的生意還要不要做,銀子還賺不賺?
“不不不,我們不愛熱鬧,不愛?!?p> “我們也不是太常老爺?shù)墓式?,不熟哈不熟,太常老爺還是自己過橋比較好。”
眾人嚇得是又搖頭又擺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太常老爺挑中了一起過奈何橋。
鬧哄哄的場面方才定了下來。
“其實,要讓太常老爺自己安心過奈何橋也不難,只要查出他的死亡真相,懲治了兇手,便安了他老人家的魂,也不冤枉了別人,大家說是也不是?”
顧不全生得是小巧玲瓏,站在眾人當中愈加顯得渺小,但此刻眾人瞅著這位從不曾放在眼里的棺材女,竟是如此魅人心魄。
“咳咳……”在眾人的凝視之中,顧不全也竟然害起羞來,咳了幾聲,“別看我,看傻蛋如何查兇好啦?!?p> 于眾人寂靜的注視之中,凌岸再次上前,俯身查看了良久,最后目光明顯落在太常老爺?shù)念~頭上。
太常老爺周身上下僅剩下額上貼著的一道黃符。
死者為大,死后臉不能再見天日,通常是白布遮蓋,因太常老爺乃是橫死,用的是最大的一張黃符,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顧不全輕輕揭起黃符瞧了瞧,并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瞧著凌岸的臉上露出了迷茫,顧不全算是徹底失望了。
她轉(zhuǎn)過身,想著如何應付難纏的一眾人等,只是在她轉(zhuǎn)身的一霎那,黃符被順帶著飛起,露出了太常老爺?shù)念~頭與整張臉。
凌岸再也不顧得什么,強將她的腦袋扳了回來,直沖著太常爺?shù)哪X門——先前忽略了的一個細微窩痕赫然顯現(xiàn)。
凌岸將手一展,顧不全立即心有靈犀似地,將她那用筷子做成的鑷子遞了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一枚細如發(fā)絲般的鐵針,從太常老爺?shù)拿奸g被一點一點地夾了出來。
此刻午后的陽光正照在毒針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晃得對面屋頂上的斗篷人一陣暈眩。
斗篷人定了定神,想近前去察看,眼角瞥過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落在他的身后,毫不猶豫地祭出一掌,耳旁聽得兩聲慘叫。
卻是黑白無常。
他隨即出手將白無常拽了回來,由于用力過猛,一把將她拽進了自己懷里貼著胸膛,又恰被他那一身斗篷給包裹住了。
而黑無常從屋脊向下滾去,直至抓住屋檐一角才定下來。
白無常裹在黑斗篷里仰面朝上,恰見他若隱若現(xiàn)的臉龐,大氣未敢出,只覺得臉上陣陣燒灼似火。
斗篷人發(fā)覺不妥,急將白無常推開去,她腳下不穩(wěn)連打了幾個踉蹌,他又只得再次攥住她的胳膊方才穩(wěn)了下來。
“黑白無常,你們好大的膽子。”
斗篷人壓低的嘶啞的聲音卻如雷震一般,將黑無常嚇得一哆嗦,差一點掉下屋檐。
“尊上,我們沒接這宗買賣。”
白無常努力定下神來,只聽見自己話音顫顫,卻又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心慌慌意亂亂的,慶幸自己臉上涂著厚厚的一層白漆,否則定是紅透了。
黑無常好不容易從屋角爬上來,于斗篷人面前伏首。
“尊上,我們牢記‘投命有風險,理命須謹慎’的宗旨,對理命人如此,對我們錢莊亦是擔著風險的,絕然不敢違背您的旨意去理官家的命。只是因為此番朱府的事看著太過蹊蹺,怕是另有緣故?!?p> 這黑白無常原本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拍屁股走人的,快走到錢莊卻是越想越不對勁,雖然他們沒有理太常老爺?shù)拿?,但閻王爺會不會誤會了?
一旦閻王爺判定他們倆壞了錢莊規(guī)矩,那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又折返回來一探究竟,卻見斗篷人立于屋脊上。
“他究竟是閻王還是判官?”黑無常拿不定主意。
“不管了,只喚尊上便好。”
兩個一合計,正要上前請安,恰恰好被陽光和毒針折出的光芒刺到眼睛,還來不及開口就被一掌打飛出去。
“你們倆真沒有理太常寺卿朱貴的命?”斗篷人狐疑道。
“天地良心?!焙跓o常指天對地發(fā)誓,“上至太常老爺下至家丁丫環(huán)婆子,他家的命一個也沒理,更無人下訂單?!?p> “尊上,我懷疑,會不會有其他錢莊搶我們的生意?”白無常道。
黑無常眨巴著眼,試探著說:“或許,是閻王爺開的分號也不一定?!?p> “就這一畝三分地開分號?閻王爺他老人家昏頭了?”
白無常嗤笑,同時悄然抬眼偷瞧了斗篷人一眼,那雙隱于斗篷后面,露出兩縷犀利的目光恰恰好掃過她的眼眸,立即噤聲低下頭去。
“尊上,自打我們錢莊開號以來,生意一樁接著一樁,樁樁都利好,有小鬼眼紅我們也不是不可能?!焙跓o常拉了拉白無常,小聲嘟囔。
“唔……”斗篷人沉吟不語。
正如黑無常所說,如今他們的理命生意正是火紅,投命的、下訂單的絡繹不絕,甚至本縣縣城以及附近幾個縣也有人聞風而至,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官場上混跡的。
雖然他們錢莊不接官家的生意,但如果另有同道中人,就未必肯守他們的規(guī)矩了。
因此,太常寺卿朱貴的死,就愈發(fā)顯得撲朔迷離。
尤其這其中還帶著個年紀輕輕命喪黃泉的巧兒姑娘,更令他十分費解。
“不是天災,便是人禍。本尊倒要看看,是哪一位敢在背后擋我財路,定叫他明白,只有閻王爺能理天下命?!?p> “尊上,小的不明白,既然閻王爺能理天下命,為何要怕官家?”
“不是怕,是避免麻煩?!倍放袢擞穆暤溃骸叭魏我粯渡?,若要做得長久,就要懂得避免一切麻煩事。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閻王爺?shù)纳厦?,還有玉皇大帝,玉皇大帝還要給如來佛主七分面子。面子都給足了,才能相安無事?!?p> 黑白無常頻頻點頭。
“那,兇手可能是那縣令嗎?”黑無常又問。
白無常反駁:“不太可能,哪有這么笨的縣官,自己動手殺人,殺了人之后還被拿住脫不開身?!?p> “他不笨,怎么這么多年了還是個小小芝麻官?”
“依我看,那個管家更可疑,全場就數(shù)他蹦噠得最厲害。你我理命這么久以來,哪家鬧得最活躍的那個,不就是下訂單的人嗎?”
黑白無常爭執(zhí)不下,齊齊向斗篷人討教:“尊上您以為如何呢?”
斗篷人搖頭:“本尊不知?!?p> 他凝目俯視著朱府大院,自語,“這個傻蛋看來并不傻,若是他真能從一枚針找到背后的元兇,本尊賞他十年壽命?!?p> 黑無常湊上前道:“傻蛋傻不傻的不知道,那棺材女卻是看起來極精明的,十年壽命那可是……”說著悄然瞥了斗篷人一眼,暗暗埋怨他未免有些偏私。
十年壽命,黑白無常夢寐以求的啊,那可是他們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
白無常撇了撇嘴哼了一聲:“精明?半斤八兩罷了,他二人盯著針多久了?要不是隔得遠,準能瞧見他倆四顆斗雞眼。就憑他們倆,想掙尊上的十年壽命?”
斗篷人聲音低沉:“不服氣?若你們倆能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本尊一樣賞你們一人十年壽命?!?p> “一言為定,是每人十年哦?!焙诎谉o常甚是歡喜。
“不可太求全,無需太完滿,留得天邊一角,做人方得始終?!倍放袢瞬恢菍诎谉o常說還是自語。
白無常問道:“尊上說的可是顧不全?”
斗篷人久久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