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大院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邊是鬧哄哄的幾撥人馬相互對峙著，哭聲與罵聲，混雜著楓葉班跳大神給太常老爺安魂的鑼鼓聲，再加上還有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朱元寶追著孫小空滿地跑，簡直熱鬧得不象話。
而另一邊的墻角處，卻是寂靜安穩(wěn)。
凌岸倚著墻歪著腦袋，任朱府內(nèi)吵得翻天覆地也好似置身于無人之境。
顧不全想了想，依著凌岸靠著墻坐了下來。
“傻蛋，你想什么呢？”
凌岸看著顧不全，悶聲悶氣：“海，光，你?！?p> 顧不全有點詫異，他想的居然不是眼前如何查兇之事。
她定定地看著凌岸的眼睛，很真誠地對他說：“告訴你一個祖?zhèn)鞯拿孛?，多說幾個字不花錢的，懂？”
凌岸點點頭：“噢?！庇只厮?，“花力氣?！?p> 顧不全無語凝噎，想拿腦袋撞墻，卻在下一瞬感覺到凌岸的一只手掌護在了她額前。
“傻。”
她翻著白眼：“你才傻，以為我真撞呀？”
“嗯?！彼苷J真地點頭，還是一個字。
顧不全忽然覺得，傻蛋其實也蠻可愛的，象那日海邊初見之時，他伸手觸摸她臉頰時的感覺，有點暖，又有點奇妙。
他卻再不說話，低下頭去不看她，象睡著了似的。
“其實我知道，你也可以說很多的對不對？還懂得拍縣太爺馬屁，給他順毛驢摸高興了，把自己往給太常老爺敬酒的事上引?！?p> “累。”
“好吧，原來惜字如金是因為說話太累，可你也不想想，我替你解釋不會更累？而且……”她望著凌岸，“傻蛋你就保證我一定能聽得懂你的意思？”
凌岸回望著她，點頭：“嗯?！?p> “好吧……”顧不全再無話可說，兩人皆轉了頭，陷入沉默。
良久，顧不全忍不住又道：“如果查不出兇手就賺不到銀子了哦，沒有銀子，齊班主就不讓你和花搖鈴吃飽飯。”
凌岸沒有吭聲。
“恐怕縣太爺真要被捆去府衙了。到時候查出真兇，縣太爺必定要拿所有在場的人問罪的，楓葉班也要倒霉，你的花搖鈴要遭殃?！?p> 凌岸依舊無言。
“巧兒姑娘死的冤?！?p> 凌岸終于抬起頭來，朝她重重地點一下頭：“嗯?！?p> 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聲“嗯”，顧不全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她不由得心生一陣歡喜，明白他如此認真地苦思冥想，不是為了朱府的銀子，也不是因為縣太爺?shù)臋鄤?，而是為了給巧兒姑娘申冤，這與她的心意不謀而合。
她含笑伸手在他的額前摸了摸，說道：“不管能不能查出來，我都替巧兒姑娘謝謝你?！?p> 他的眼睫垂了下去，如簾子一般遮住了眸子。
她趕忙將手縮回來，亦有些害羞地別過臉去，偷偷地笑開了花。
恰在此時孫小空又蹦噠過來，朱元寶在它身后緊追不舍。
“潑猴，還我的鑲金拐杖?！?p> 孫小空躲著朱元寶，一手緊緊揣著龜小寶，一手拿著那鑲金拐杖揮舞，差一點敲到凌岸的頭，凌岸機靈地避開了。
“孫小空，你小心著點，給人家玩壞了咱賠不起。”
孫小空是只十分有靈性的猴兒，顧不全的話它句句聽得進去，吱吱叫著答應了，果然玩起來就小心冀冀，看起來人模人樣的。
朱元寶被孫小空逗得上躥下跳的，那樣子倒比孫小空愈加象只猴兒，十分滑稽可笑。
突然，凌岸一躍而起奪過孫小空手里的鑲金拐杖，手指在金竹節(jié)上輕輕觸摸，顧不全湊了上去，只見竹節(jié)的金面一點細微的窩眼。
“拐杖用久了，出現(xiàn)一兩點凹痕并不奇怪。”顧不全道。
凌岸緊凝眉心，兩眼依舊緊盯著窩眼，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朱元寶氣咻咻道：“胡說八道，我爹的鑲金拐杖寶貝著呢，每回成親才拿出來用一次，用完了還得用蒸飯的水擦試幾遍以后藏起來。我敢保證絕沒有半點凹痕，一定是你家潑猴給啃壞了的?！?p> 顧不全白了朱元寶一眼：“又想訛我棺材？我瞧著這窩眼又細得象針眼似的，也不是牙留下的印子呀?！?p> 凌岸猛抬頭：“針眼？”
“對，看著象頂針的窩眼?！?p> “頂針？”凌岸與朱元寶齊聲問。
“頂針就是，做針線活的時候戴在手上的指套，上面有許多小窩兒，用來抵住針鼻兒，這樣手指就不會被針扎傷。”
凌岸與朱元寶還是不懂。
顧不全瞧了瞧他倆，一個是傻蛋，一個是名副其實的公子哥，怎么曉得什么是頂針？只得耐著性子解釋，“就，有點象朱管家的扳指那樣的，只不過上面會有很多窩點?！?p> “噢?！?p> 顧不全搖了搖頭，在她眼里，朱元寶與傻蛋一樣樣地，傻。
忽而她笑了起來，“哎我說朱元寶，你爹不會拿頂針冒充金子鑲的拐杖吧？”
“胡說八道，我朱府家財萬貫，鑲點金子至于用假的嗎？整根金拐杖也用得起的?！?p> 顧不全冷哼：“家財萬貫？看著倒好似萬貫家財都是朱管家的，瞧他手上那顆玉扳指顯擺的，比起你的來不得勁得多？你爹把值錢的家當都存他那兒了吧？那現(xiàn)在是他替你管著還是替你花著？”
“誰說的？老管家那是他祖上傳下來的，要不是我爹今兒個成親湊了個十全十美，老管家他高興，這才拿出來戴著說是添個喜慶，我這也才第一次見。咦，我犯得著與你說這些嗎？”
“得，顧不全，我不跟你斗嘴皮子，也不要你賠，只管把鑲金拐杖還回來便是。”
說著伸手就奪，卻不料使了幾回力氣，那拐杖在凌岸的手里握著紋絲不動。
“傻蛋大哥，你松松手，求您咧，要拿不回來，我九個娘都跟我沒完?！敝煸獙殠е耷谎肭?。
那拐杖名喚鑲金拐杖其實名不符實，真正值錢的是那手柄上鑲著的那顆紅寶石，價值連城哪，無怪乎太常老爺那般寶貝，每回成親才拿出來顯擺一回。
凌岸未理會朱元寶，只管盯著金子上的窩眼瞧，嘴里嘟囔著：“針？”
顧不全跟著嘀咕：“這么貴重的拐杖，什么人會拿針扎金子？而且看這窩眼還挺深，看來扎的力道不小?！?p> 抬起眼來問朱元寶，“朱元寶，一定是你爹得罪誰了，人家拿他的寶貝扎著出氣呢?！?p> 沒等朱元寶回答，凌岸已搖頭：“不會。”
顧不全隨即點頭：“嗯，是不會，若是扎金子出氣，不會只扎一兩個窩眼，一定扎成頂針窩了?！?p> 她見過扎紙人給人下咒的，不把紙人兒扎成千瘡百孔不停手那種。
朱元寶看看顧不全，再看看凌岸，一個問一個答的，這里好像沒他什么事？有心想要回鑲金拐杖，伸伸手又沮喪地放下了，因為凌岸根本就沒有松手的意思。
“針……”顧不全猛然想起什么，頭也不回直奔酒桌，往桌子下鉆來鉆去地尋。
然而她將院子里所有的桌子底下都爬遍了，沒有找到那枚曾經(jīng)引起她注意的細鐵針。
記得當時她發(fā)現(xiàn)鐵針，正要拾起的時候，被朱管家踩住了手背，之后諸事接二連三，便將鐵針給忘記了。
想起來時卻無跡可尋。
“怪。”
原本地上掉個一兩枚針再尋常不過，但這枚落在桌子底下的鐵針消失不見，就實屬不尋常，不得不令人心生疑竇。
她站起身來，用目光搜尋朱丁，他正十分賣力地鼓動賓客們與縣太爺對峙，要將縣太爺捆送府衙給老爺討個說法，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綠幽幽的直晃人眼。
目前并無證據(jù)表明鐵針消失是否朱丁所為，但顧不全心中隱隱覺得，此事與朱丁脫不開干系。
否則他為什么偏偏在那么巧的時刻踩住她的手？
韓雪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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