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全沒想到與凌岸與自己異口同聲,嚇了一跳,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郁悶。
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傻蛋心有靈犀,是該高興還是傷心?
“你們怎么證明不是他殺的我爹?”
朱元寶在九個娘的簇?fù)碇峦ζ鹆搜鼦U子,說話也硬氣了許多。
“新娘未進(jìn)食。太常毒非口入?!?p> 凌岸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說的話太令人費解,顧不全只得替他解釋。
“首先,新娘子剛進(jìn)門,還未來得及拜堂,并未有進(jìn)過食或喝過什么?!?p> “其次,雖然太常老爺喝了縣太爺敬的酒,但毒并非由口而入。所以,不能確定縣太爺就是殺人兇手?!?p> 她說著,悄然拉一拉凌岸的衣袖,在他耳畔低聲問:“毒非口入?”
凌岸指了指太常老爺?shù)淖臁?p> 顧不全想起先前見過他撬開死者的嘴嗅了嗅,于是依樣畫葫蘆,輕輕撬開巧兒的嘴嗅了嗅,沒有異味。
“觀死者的面色與唇色,皆可確認(rèn)中的是砒霜之毒。砒霜,乃劇毒,見之無色聞之無味,但是,服過砒毒之人口會留下極淡的一股蒜味?!?p> 就是那回縣衙里的仵作驗尸驗到一半睡著了,師傅驗出了死者乃中砒霜死的,顧不全覺得驗尸比賣棺材有意思得多,她看著師傅驗尸的手法,記住了師傅那日所說的每一句話。
沒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場。
凌岸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顧不全。
顧不全覺察到那雙灼灼的眼神,臉上稍稍有些灼熱之感,頓了一下,又指著死者說道,“經(jīng)查驗,兩位死者口中并無異味?!?p> 凌岸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可見,毒非由口入。”
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既說兩位死者皆為中毒而亡,而毒又不是由口而入,那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眾人皆將信將疑。
“一派胡言,一會兒說是中毒,一會又說毒非口入,你把我們大家都當(dāng)傻子不成?”
“反正不是我們太爺害的?!?p> 只有縣太爺?shù)囊粠碗S從愿意相信凌岸與顧不全得出的結(jié)論。
只要能證明太常老爺并非喝縣太爺敬的酒死的,那他謀害上官的嫌疑就可以洗脫,如果能拿到真兇,或許還是大功一件呢。
“傻蛋,棺材女,那依你們之見,太常老爺與新娘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誰害的?不是縣太爺,還會有誰?”
“人命關(guān)天,怎由得一個傻蛋一個棺材女說東道西?”
賓客們一陣鬧騰,朱丁嚷得最大聲,今日來赴宴的賓客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卻讓傻蛋當(dāng)猴耍,簡直是奇恥大辱,因此他極力鼓噪著朱元寶與太常夫人們一起上府衙狀告縣太爺,并且要求在場的賓客替他們作證。
“本官堂堂一縣父母,即便爾等要上告,也待查明了真相,判明了案情,若本官真有罪,自有朝綱法度懲治于我。但本官有言在先,若查清事實非本官所為,爾等便要承擔(dān)誣告之責(zé),且民告官罪加三等,爾等一個都休想逃過責(zé)罰,屆時莫怪本官無情?!?p> “這……”
陸縣令危言聳聽,賓客們猶豫了。
從切身利益來衡量,為了已經(jīng)死去的太常老爺而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確實犯不著。
張大善人又很適時地出來打圓場說:“別的且不說,就單一個利字,就曉得不會是縣太爺殺的人,大家伙想想,害了太常老爺,于縣太爺何益?說句不好聽的話,太常老爺乃回京升遷,怎么也擋不到七品縣令的道,反之還另有裨益,對吧?”
“更何況,當(dāng)著眾人的面毒死太常老爺,陷自己于如此被動之境,太爺他何苦來哉?我倒覺得,縣太爺實誠得緊咧?!?p> “是啊是啊,大家且稍安勿躁,事情總是會水落石出的嘛?!?p> 張大善人這么替自己解圍,陸縣令感激涕零,就差喊他一聲親爹了,覺得此刻阿歡沖著他汪汪幾聲都倍感親切。
摸了摸左手拇指,忽然察覺顧不全與花搖鈴兩雙大眼都瞧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很快就放開了手,尷尬地笑了笑。
顧不全發(fā)現(xiàn),縣太爺?shù)哪粗干弦坏烂黠@的圓乎乎的印跡,不禁暗暗覺得好笑,原來一個人不知覺中的動作,竟然能在手指頭留下這么明顯的印跡?
忍不住學(xué)著陸縣令的樣子,在自己左手拇指上搓了搓,有些不解地?fù)u了搖頭。
而花搖鈴看的是陸縣令身上的衣裳,凌岸原來的衣裳她一直收著,留著心眼里暗暗比較,揣測他的來歷。
“怎么,就這樣完啦?”朱元寶急了,沖著凌岸吼。
“傻蛋仁兄,你倒是拿出點讓人信服的證據(jù)來,是縣太爺殺我爹,本公子跟他沒完,不是縣太爺,也請?zhí)嫖也槊髡鎯矗竟淤p銀百兩?!?p> “百、百兩?”朱丁一聽又要花銀子象割肉似地痛,仿佛那不是主人家的銀子,倒好像是他的。
久久沒有聽到凌岸那聲“噢”,顧不全亦有些著急了,抬眼看他,卻見他走至一旁,只管自己摸著后腦勺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一會兒看尸首,似乎也被難住了。
“傻蛋?”顧不全喚了一聲。
“噓?!绷璋兑恢阜獯?,獨自走至墻根處,干脆就倚著墻坐了下來繼續(xù)發(fā)呆。
“傻蛋!”朱元寶又扯著嗓子吼,被顧不全“噓”了一聲,“要想查出殺你爹的真兇,就別打擾他?!?p> 朱丁過來拉著朱元寶說道:“公子,老奴的話您可不聽,但夫人的話您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吧?殺老爺?shù)?,定是官場上有瓜葛的,別人犯不上?!?p> “公子,您且聽老奴一回,咱們將這縣太爺捆了送去府衙,是不是冤枉了他,府衙上有府尹下有捕快衙差,到時自能給我們一個公道,何必叫一個傻蛋和一個棺材女瞎耽誤功夫?倘若真是咱們冤枉了縣太爺,大不了老奴一人承擔(dān)便是,屆時該滾釘板該充軍,都由著老奴身上招呼,公子不必?fù)?dān)憂?!?p> “再說了,如今老爺不在了,公子您就是一家之主,讓縣太爺拿個傻蛋就輕易糊弄過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朱元寶是個頭腦簡單之人,被朱丁三言兩語說得滿腦子豆瓣醬,既想去找陸縣令算賬,又想等凌岸破案。
恰見孫小空揮舞著鑲金拐杖大搖大擺地蹦噠過來,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喊聲:“潑猴,還我爹的拐杖”,直奔孫小空而去。
朱丁回過臉來,沖著凌岸冷聲道:“朱府的事自有朱府自己人解決,沒你傻蛋什么事,接著跳大神呢就留下,不跳就滾蛋?!?p> 又沖著顧不全瞪眼:“去,運兩口上好的棺材來?!毕肓讼?,又道,“不,只要一口上好的便可?!?p> 朱丁這是憋著壞,只要一口上好的棺材給太常老爺用,至于巧兒姑娘,則是連一口下等的薄棺都不想給。
顧不全站著未動。
她心里很明白,朱家不會承認(rèn)巧兒姑娘,而唐家也斷然不會將她接回去安葬,兩家相互推脫的結(jié)果,最終便是落得一個曝尸荒野。
顧不全喃喃道:“棺材我出,上好的,但是給巧兒姑娘的。至于太常老爺要用的,沒有二十兩銀子不賣?!?p> “二十兩銀子!棺材女你這就訛人了不是?二十兩夠買幾口棺材的!”朱丁割肉似地跳將起來。
顧不全冷嗖嗖道:“那你可以不在我家買。”
棺材鋪在楓葉鎮(zhèn)只此一家,不在她家買只有上縣城去,麻煩不說,雇人抬棺的人工費以及過海運回楓葉鎮(zhèn)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朱丁氣得臉都脹成了豬肝色。
花搖鈴看著巧兒姑娘,沉默著,面容憂傷。
從前總欽羨巧兒姑娘生在一個好人家,父母在,有人疼。
而今才明白,身為女兒家都一樣,半點不由己。
“給我家老爺念經(jīng)安魂去!否則半個銅子也別想拿?!?p> 朱丁一聲怒吼,花搖鈴猛地醒過神來,看著顧不全:“你要是有本事與傻蛋一同查出殺巧兒的兇手,往后我再不喊你棺材女?!?p> 又看一眼凌岸,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招呼楓葉班的人去,畢竟靠的就是這份生活。
想了想,又回轉(zhuǎn)來沖著顧不全說道:“依我說,這個院子里除了傻蛋和我,誰都可能殺太常老爺,誰讓他沒事弄個什么十全十美的?老沒正經(jīng)非娶十八姑娘不可,讓人看了鬧心?!?p> 在顧不全看來,花搖鈴是不可能殺人的,但傻蛋為什么就不可能?也許他就是裝得傻模傻樣,實際是潛到楓葉鎮(zhèn)來伺機(jī)殺害太常老爺?shù)模?p> 看起來最不象的那一位,往往就是隱藏最深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