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my black sheep,in black and white
她困惑的看著窗外,并不明白他那種赤裸的暗喻具體落在什么上面。
距離和烏斯的會面還有會兒大貴族的身份時間,她可以從容的看完這場熱鬧再去奔赴她的舞臺。
人群里開始喧嘩,他們像蠕動的蟻群,慢慢的向兩邊分開。像黃油刀切開黃油,灰色的人群里走出幾個鋼鐵罐頭,他們拖著一條長長的,長長的繩子,繩子上綁著一串女人。她們被拽的像不聽話的牲畜似的跌跌撞撞,時不時發(fā)出痛苦而恐懼的尖叫。
他們有老的,少的,美麗的,也有丑陋的。教士抓著她們瘦骨嶙峋的胳膊,掐著她們的喉嚨,將她們結(jié)結(jié)實實的釘在黑色的木頭上,那血滴滴答答的混合著灰燼流到地面,饑餓的人們眼睛被血紅刺的發(fā)綠,盯著那些豬,哪怕那些“母豬”的血肉不能安慰他們的胃袋。
“好!”他們興奮的歡呼著,排隊從修士手里接過比云朵還薄的面包,“大人!使點兒勁兒!讓神的太陽好好照照她們骯臟的血!”
“我們的父,我們的主,我們的牧羊人?!彼麄凖R齊的唱起歌來,“您是慈悲,您是寬容,您是潔白無瑕的至高無上者。萬物歸您所有,卑賤的,高尚的……”
狂熱的火在他們苦難而饑餓的面容上虔誠的升騰。四面八方的祈禱聲像某種龐然大物的囈語,泥濘的蠕動匯聚。大腦在這種靈魂的哀鳴里生理性的眩暈,產(chǎn)生蜂子一樣的怪異叫聲,那是理智在具象化的掙扎。
她看見長著雪白羊頭的人形站在十字架的背后,背上八片纖塵不染的寬大翅膀輕輕虛抱著刑架上的人類??死蚪z多爾看的很清楚,那些雪白的翅膀上沒有飛羽,只有大大小小像毒蛇一樣肥大的無眼蛆蟲。那些蛆蟲從翅膀上靈活的流淌到女人的身體上,一口口的吞噬她的生機。教士跪在地上,點燃了她腳邊的木柴,甚至還淋了一整杯的油。
“贖罪的火不會燒圣人的腳,白紙黑字的罪孽!”修士搖了搖頭,嘆息著流下眼淚。
“愿主寬恕這黑羊的罪過。“他這樣平淡而悲憫的說著。
”瑪婕斯!請使圣潔的頭羊領(lǐng)我們重回溫暖的羊圈,瑪婕斯!您的牧羊者為您看守著九十九的白羊羔,必不會使其丟失而有損……”白衣的教士們齊齊的頌唱,臺下的人虔誠的舉起手,嘰里咕嚕的念叨著瑪婕斯的庇護,許著細小的愿望和微弱的報酬。
“我還想吃面包?!蹦莻€小孩失落的念叨,“什么時候才能再有女巫被抓住?。俊?p> “也許下午就有了?!鄙磉叺暮⒆有÷暩嬖V他?!白蛱旌枚嗳硕既ニ托帕?。”
克莉絲多爾死死的盯著那個人形,火焰里蒼白的部分更加清楚,也更加讓人生理上的毛骨悚然。那是人對超出自我認知之物的恐懼和不可理解。羊頭上沒有羊的嘴和眼,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帶著肉瘤的奇怪孢子的口器觸手。它長而卷,上面生長著細小的線蟲。
它兇狠的扎進女人噼啪作響,大聲哀嚎嗆咳的嘴里,一股一股的吸食著什么。女人的手在掙扎里撕裂,她死命的掐住自己的脖頸,仿佛一個真正被濃煙嗆的不能呼吸的可憐人一樣悲慘的死去,那個怪異生物的肚子也高高隆起,仿佛懷胎十月的孕婦。
緊接著,它向兩側(cè)微微分開腿,粘稠的淡粉色血液和碎塊狀的血肉噴涌而出。
手指粗細的粉色軟管被拉出來,在空中讓人發(fā)瘋的晃蕩著,晃蕩著。
像嬰兒的手指,或者說臍帶。
瀕臨瘋狂的克莉絲多爾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那個巨大的腹部猛地收縮一次,一股血噴涌出來,尿一樣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只女人面孔的人臉小羊裹著胎衣,閉著眼睛悄無聲息的摔在那些白色蛆蟲的羽翼之中。
那個怪物用口器吐出粘膩的口水,包裹著羊的人臉,貪婪的吮吸。
她無意中窺見的秘密讓她惡心的想吐,現(xiàn)在的天還是白天,她卻覺得太陽冷的就像月亮。
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吞咽著口水,茫然的看著臺上,看著臺上還站著的那個焦黃頭發(fā)的女人。
她像匹高而大的騾馬,卻已經(jīng)被折磨的只剩骨架。她的容貌也完全不符合女巫的勾魂奪魄的美貌,結(jié)實的方下巴,紫紅的厚嘴唇,愁苦的眼睛里倒映著火光。
周圍人安靜的像雞崽兒一樣。她高聲的,帶著憤怒的吼著,洪亮而疲憊。
“你們憑什么審判我!火碰到油就會燒著,我掌握了治療的力量,你們中多少人被我救過命?你們,你們,你們!”她猛地掙開繩索,像頭獅子一樣憤怒的指著人群里的人,“你們怎么不敢抬頭了,嗯?”
被她指到人就像從幻覺中驚醒,羞紅著臉低下頭,或者鐵青著臉把頭轉(zhuǎn)向別處。也有人高聲叫著:“誰知道你施了什么巫術(shù)?。 ?p> 她絕望的大笑,這讓她看起來歇斯底里而更加恐怖,就像一頭一直馴順而任勞任怨的母牛突然被惡魔附身發(fā)了瘋,“是你們請不起猶大的神術(shù)師,我救了你們,你們卻稱這個是巫術(shù)!”(猶大的神術(shù)師掌管治愈力)
“惡魔!果然是惡魔!”臺下的人驚恐的叫著,“救救她吧教士!不要讓惡魔奪走她的靈魂!”
她的嘴唇干而開裂,嚅囁的顫抖著,流著冷汗。她看著那些向她扔石頭的人,那些她救過的人,她空白的腦子在瘋狂的旋轉(zhuǎn),尋找什么教義能救她的命,但是沒有!那部圣典里沒有給她這樣的人活路呀……
她最終垂下高昂的頭,抱著自己的胳膊取暖,“這樣就對么?”
“退!退!”白衣的教士高舉著十字架,將她圍在中心,面紅耳赤的高聲呼喊,“退下!你這魔鬼!”
為首的神官憐憫寬容的望著她,“人生而有罪,孩子。覺醒了惡魔的力量,就是原罪之一。”
“好,好!那就這樣吧??!總之不管你們搞什么玩意兒。”她譏笑的聲音聽起來像只嘲笑人的烏鴉。
“我要回到天上了?!彼嶂^,慢慢的盯著神官,咧嘴驕傲的笑著,“你們!我要替您向無所不能的瑪捷斯禱告,去替你們贖罪——”
身后的騎士將她劈砍在地,她掙扎著舉起手里的十字架,高高的指向天空,憤怒著抓住神官的袍子,“瑪捷斯!請您聽我說說話吧!難道生來不同的人,就有罪嗎!!”
她的尾音戛然而止。她跪在地上,騎士用重劍一下一下的拍擊她的腦袋,把她的頭拍的變形,像個壞了的西瓜。就算這樣也沒有任何用,他們最后只能把她的手活生生砍掉。因為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氣都瞪著眼睛,把握著十字架的手指向天空,用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浸透了悲苦,為這些人向瑪捷斯懺悔他們殺死善者的罪過。
“安琪———?。?!”
周圍還沒死去的女巫們在哭泣,她們尖叫著,“瑪捷斯!難道生來不一樣的,就該死嗎?。 ?p> 這一幕太過可怕,滿臉鮮血的神官微笑著用手合上她的眼睛。人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開始禱告,騎士們在處理焚燒的尸體,有幾個小扒手在偷大人的錢袋。一條野狗竄出來叼走那只握著十字架的手逃之夭夭,沒有人在意它。就好像也沒有人在意那些女巫的血。
天空藍的像水,像飄渺的海,干凈像死人的靈魂,寥闊蒼涼。沉重的鉛藍色拉出銀幕般的冰冷感。近處黑色的十字架上燒著火,麻木貪婪的人群唾棄著善者的尸體,她被劍扎的支離破碎,遠處飛舞的白鴿和烏鴉一起過來啄她的肉吃。
教堂的穹頂在晨曦里發(fā)光,人們指甲里的黑泥和教士白袍突兀對此,一切彩色又恍惚黑白,它們一起構(gòu)成了獨屬于這個時代的滑稽荒誕劇。
“……那么,希望大家接下來也保持澄明的心,接受正直的靈?!贝认榈纳窆倌ㄈナ稚系哪X漿,威嚴莊重的舉起他的胳膊,“神的子民們!不要因惡靈的話語心生動搖,那正是他們被惡魔賦予的力量。正是因為像她那樣的存在,你們才會因此貧困,饑餓,受到懲罰?!?p> 他將手慢慢放下,溫柔沉穩(wěn)的放輕聲音,“當這些邪惡的種子徹底死去,瑪捷斯才能降下肥料,滋潤養(yǎng)育羔羊的牧場。流著蜜與奶的園才會向我們開放。世上將不再有貧困,也不再有饑餓,人人都能吃飽穿暖,惡魔慣常以各種可憐的面容迷惑別人,不要被迷惑!”
“天吶,我接受過她的法術(shù)……神官大人!救救我吧!”一個農(nóng)民驚恐的倒在地上,哭泣著摸遍自己的全身,連滾帶爬的去抓教士的衣服,“救救我!大人!”
臺下的人們熙熙攘攘的說著,不知是誰先開了頭,很快人們就沉悶悶的呼喊著。
“殺——光——女——巫——”
“沒錯!殺光她們!”
“女人!”神官漲紅了臉,高聲大吼,“阿圖拉給了她們動人的皮囊,去迷惑男人的心智!她們?nèi)崛醯纳眢w,還有毒蛇一樣的嘴巴!就是罪行走的溫床,她們是容易墮落的可憐羊羔。務(wù)必看好你們的妻子,看好你們孩子孕育的子房,切不能讓她們沾染惡魔的言行,如果她們有了惡的種子,就應(yīng)該毫不留情的除掉!”
周圍人高聲的附和他,有人甚至因為過分激動和營養(yǎng)不良昏死過去。
“贊美慈悲的主。一切榮耀歸于您,”他滿意的微笑著,高聲說,“就在昨夜!我們得到了大量魔鬼的線索!各位,就在今天晚上,我們還有一次審判,愿瑪捷斯的光輝與你我同在,真實啊……我們晚上再會!”
她回不到天上了。羊首人身的天使正在淫辱她的尸體,在無人得見,大庭廣眾之下赤裸裸的褻瀆著已死的尸體,吞噬她破碎不堪的靈魂。
她好像真正的活在這個可怕的世界。她恐懼的注視著那些人的尸體。那些女人很多都是黑色的頭發(fā),有些人的衣著甚至還稱得上不錯,里面不乏有小貴族的衣物,有體面的醫(yī)生,也有街頭的流鶯,但是他們也要死亡,也要死亡。
高貴者的血和卑賤者的血流在一處,義與不義的血在此等同。他們生前不一,死后平等,如同芻狗一樣涂紅了神權(quán)的冠冕,毫無尊嚴的渲染著真實的噩夢。
愛德華心情不錯,在馬車外輕松的哼著小調(diào)兒,和搭訕的人胡言亂語哪個女巫長的最帶勁兒。他不著痕跡的擋著馬車的窗子,這個時候可不能讓克莉絲露出那頭漂亮的黑頭發(fā),這些上頭的瘋子會把她從馬車里拖出來拽上火刑架。
而克莉絲縮在一塊掛毯邊,捂著嘴大口喘息,恐懼讓她的眼前渲染朦朧的重影,抓著她的臉,挖她的眼睛,讓她流著淚小聲說著,“hear you,hear you,black sheep……”
她縮成小小的一團,像淋透雨水,只能等死的綿羊。在恐慌里她驀然仰著臉問阿圖拉,“像《圣典》說的那樣,我是你的害群之馬嗎?”
高大的男人彎腰吻了吻她的眼睛,低聲說,“不,你是我走失的黑羊?!?p>
長冥夢
標題的意思是,白紙黑字,我的害群之馬。 淋水的綿羊是不能移動的,太重的水讓它無法移動,如果沒有牧人救這些羊,它們就會被自己的羊毛活活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