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和聲(三)
雙月相互勾連,漫天的群星璀璨,將夜幕下的法蘭沙地照的通亮,視線盡頭已有些許山影起伏,卡洛斯不禁感慨萬分,
“沒想到,在我離開以后,會發(fā)生這么多事情”,
雖然四周承平,甚至沒有一絲風掀起漣漪,但依舊使他打個寒戰(zhàn),縱使身旁盡是憎恨過、拯救過、照顧過自己的陌生人,他還是感到難過,孤獨,
“為什么康斯坦丁要攔住巴納澤爾?若是交由圣殿守衛(wèi)鎮(zhèn)壓,很快就能控制住局面”,
“卡洛斯,我知道你們武者有武者的解決之道,但康斯坦丁不是武者,他是官僚,自然有官僚的處事之法,這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在明面上殺人”,
艾德里安,遙想自己初次見到他,還是一個沉默寡言、不諳世事的小文書,可如今的只言片語卻如此秉節(jié)持重,究竟是他隱藏的太好?還是說經(jīng)歷了這多么,讓他有所成長呢?
“那接下來發(fā)生了什.....?”
“你看”,
一個令他又熟悉、又牽掛的聲音隨之響起,盡管短暫,卻滿是欣喜,
“卡洛斯!”
尋著來聲,他的視線攀附過艾德里安的手,沿著所指方向,越過浩瀚星海,穿貫茫茫行人,最終定格在那個身影,燈火闌珊映現(xiàn)出那人的消瘦臉龐,看得卡洛斯心如刀絞,不禁暗自怪起那人來了,就為了我,委屈自己吃這么苦,伊文思這值得嗎???!
『黎明二十九輪月升』
“伊文思!我們才是接受過神明恩澤的使徒,這些垃圾不值得你這么做!就算證明你會彈琴,但我已經(jīng)贏了!有光明之見證,有所有人之...”
決斗的性質在方文思拉響琴弦的那一刻已然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官僚的處事之法,究其本質就是心戰(zhàn),拼的就是那股折服人心氣勢,現(xiàn)如今,屬于方文思的音符在康斯坦丁那極盡完美且令人窒息又看不任何希望的音樂牢籠中破開了一個缺口,
所有人又得以自由呼吸,燃起希望,
“謊言!”...
“酒館里的醉鬼,都知道斗曲要有始有終”...
“還有一個回合”...
一開始是諾森蘭人,緊接其后法師、騎士、司祭,再然后是近衛(wèi)隊和圣殿守衛(wèi),就如同那些不愿再做奴隸的先輩們反抗帝國的殘暴統(tǒng)治那樣紛紛站立起身、掙脫束縛、扔下武器,聚攏在方文思身后,與不可一世的康斯坦丁對峙起來,只留寥寥十幾人還在趨炎附勢,
“你們要干什么!給我回來,我是樞機主教,理事會第33席,光明女神親選的神使!”
面對陡然翻轉的形勢,康斯坦丁終于掀去從容的臉孔,聲音都歇斯底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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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目圓睜,撐起自己最后一絲底氣,顫巍雙手彈奏一曲《格利高里圣詠嘆》,本該莊嚴肅穆的旋律淪落他手卻偏離走調,再甚者失誤連連,好不刺耳,
“現(xiàn)在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樞機主教神明的使徒”...
“你哪一點像光明的使徒!”...
“你只不過是穿了件烏迪斯賞給你的神袍”...
“光明女神的教誨你還能記得幾條”...
康斯坦丁徹底慌神了,居然連樂曲的尾奏都不會彈了,只得痛罵眾人,
“你們這群垃圾,教廷養(yǎng)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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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弦音,即是終曲,卻未想到康斯坦丁突然發(fā)難,對著還停留在他身后的圣殿侍衛(wèi)長頤指氣使起來,
“巴納澤爾,叫你的人拿下他們!”
“康斯坦?。?!”
與此同時,他沒想到,巴納澤爾同樣喊住了他,宣泄出滿腔的憤慨,
“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一群不受家族待見的次子,就是一群垃圾,我們都是垃圾,只不過你是上等垃圾,我們是下等垃圾”...
巴納澤爾一把奪過康斯坦丁手中的比維拉琴,帶領著剩下的人走開了,走向方文思,然后雙膝匍匐在地,低下頭顱,將琴雙手奉上,口中說不盡的懺悔,
“我巴納澤爾-雷-斯加,有罪!請圣子責罰”...
“我維塔利斯,有罪!請圣子責罰”...
“我艾德里安,有罪!請圣子責罰”...
“我讓-娜,有罪!請圣子責罰”...
“我勞澤,有罪!請圣子責罰”...
............
一點晶瑩順著臉頰流入了方文思的嘴角,他環(huán)顧著所有人,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初陽撥開霧氣,本該令人高興,卻讓他如此想哭,
“我珂賽特,有罪!請圣子責罰”...
那是法師會的一個女孩,與貝拉年齡相仿,天真爛漫地站在原地,忽閃著好奇的眼睛好奇地看看方文思,又看看匍匐懺悔的眾人,然后用甜甜的童音模仿著,感化了方文思的心,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拉奏什么曲目,
于是他閉上雙眼,伴隨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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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康斯坦丁的咒罵聲孑然而止,絲絲悠揚點綴著在場所有的神情,那是一股力量,讓憤怒化作平靜,讓喜悅化作憂傷,舞臺中的人雙眼緊閉著訴說著自己的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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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動的琴弦跳躍著,游蕩在眾人之中,方文思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中學時代,懵懂而青澀,母親每天都會親切地問候他,不知疲倦的為他操勞,同學也不是那么的冷漠,無傷大雅的開著玩笑,還有好似白紙一樣的他,總是盯著那個坐在窗邊,沐浴在斜陽下的漂亮女生,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諧和自然,他感覺這一刻他放下了一切的負擔,將無盡的委屈融入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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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調的柔和撫平著他的痛,婉轉的提琴之音縈繞三璇進入了所有人的心房,每個人就這么呆呆的感受著來自演奏之人的訴衷心腸。那一刻,眾多壓抑的苦被弦音點亮,卡洛斯種下的恐懼,康斯坦丁施加的壓迫,還有自己在夾縫中尋找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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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音調驀然上揚,一股從沒有過的輕松與愉悅漫上心頭,
有人感覺自己漫步在鄉(xiāng)野之間,迎面而來的清風拂面,陽光也不是那么刺眼,遠處的人民在農田中收割喜悅,
有人則是看到家鄉(xiāng)的冬日雪景,妻兒老少站在屋前迎他回家,裊裊煙霧從煙囪口冒出,定是準備了一桌好飯,
琴聲戛然而止,在沉醉在其中的上千人還意猶未盡之時,方文思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卻是特蕾莎,她是在笑,為他而笑。
一曲終散,他還想再起一曲,清鳴漸漸被拉的悠長,仿佛青絲一般細膩而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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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琴聲猛地一震,那是琴弦繃斷的聲音,一瞬間,將沉浸其中的眾人驚醒,他們相顧無言,只是望著方文思,等待他給出一個回應,等待著,等待著,終于,
“你說他們自私形同豬玀,善變卻不知感恩,貧窮但不知上進,這都不可否認”,
“他們說你,當然我也是,忘卻出身,貶低家鄉(xiāng),咒罵他人,炫耀自己得來不正的高人一等,這同樣是事實”,
“可這些又能說明什么呢?什么都說明不了!說明不了諾森蘭就不值得同情與拯救!說明不了騎士和守衛(wèi)就不值得信任!說明不了司祭和近衛(wèi)隊就什么也不是!也同樣說明不了你我就是垃圾!”
康斯坦丁已然癱坐在地上,他抹了一把眼淚,沾染其手的淤泥更是涂花了他的臉,
“那能說明什么!說明什么!啊?你說??!”
他嘶吼著,叫囂著,對上方文思的話,
“那只能說明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個神明還沒有為我們每一個人的到來做好準備!根本沒有給我們一個選擇的機會!
我們如此掙扎求生,珍愛性命,但卻被輕易剝奪,
我們如此恪守榮譽,積極向善,但卻被他人要挾利用,
我們如此奮發(fā)努力,拼搏一生,但卻到死都沒獲得到多少,
梅諾利奧告訴我,神明視我們?yōu)橥嫖铮?p> 如果我們人類自己都不愿意給彼此一個選擇的機會,不愿意尊重彼此,不愿意相信彼此,那神明只會看我們的笑話,
可我,我們偏偏就不能讓那神如愿以償,我們每一個人,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都值得贊美和尊重,我就是想讓光明女神知道我們是人,尊重我們是人,因為我們是人而微笑!”
康斯坦丁痛哭出聲,方文思字字珠璣,解開了他心中那個死結,他回想起那個被別人稱為婊子的女人,跪在那些男人面前,就為他求得一把比維拉琴,
從小到大,自己貪玩而誤了練琴時,自己總是被她追的滿滿大街跑,但她追不上他,他躲在墻后,偷偷看見那人的背影,力竭的停下,撫著胸口,痛苦地蹲在地上,他沒有挨到打,但心里比挨打更難受,
他都快忘記了她的名字,但康斯坦丁記憶深處仍然知道那就是他的母親,自那以后,他不再到處瞎玩,刻苦練琴,陪著母親,雖然有了男人的樣子,但到底只是個孩子,
然而,沒過多久,烏迪斯的人來了,說是要帶他去教會,這是他一直期盼地,但期盼成真時,他又突然放不下母親,教廷的人不顧母親聲嘶力竭的阻攔,牽著他的手離開那個家,他卻只能回頭望著無助痛哭的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
教廷給過他選擇的機會了嗎?教廷給過她選擇的機會了嗎?神明若是真的仁慈,怎么能容得下如此疾苦,怎么能讓容得現(xiàn)在的他!
康斯坦丁望著方文思,那人同樣以淚洗面,但他的聲音卻如此鏗鏘有力,
“那里,曾經(jīng)是精靈的故鄉(xiāng),他們的神明拋棄了那里,光明也不愿染指那里,至今都沒任何人敢挑戰(zhàn)那里,我們的先輩在終焉之戰(zhàn)都是繞道羅納爾谷地,才得以征服精靈的王都,他阿維農二世不敢,他法恩-雷斯加不敢,他威廉-諾森蘭不敢,他勇士珞珈同樣不敢...”
方文思突然從身上的長袍上撕下很大一塊綢緞,系在弓的一端,奮力地往地上一插,
“但卡洛斯敢,他想去那里找到精靈的引路石,帶我們征服法蘭沙地,向神證明我們人類在困難險境面前不只是會自相殘殺、絕望等死,乞求憐憫,
我們就像這樣,拿起木桿,撤下破布,在上面寫下我們的語言,刻下我們的名字,將屬于我們的旗幟去插遍法蘭沙地,去征服法蘭沙地,去選擇我們自己的道路!
弟兄們,在這條路上,誰愿意與我并肩同行???”
“我,康斯坦??!”...
出乎所有人意料,竟然是他率先響應,
“我,巴納澤爾!”
“我,格溫!”
“還有我”...
“我”...
............
這一天,我們,為此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