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是跺一跺腳,整個河里郡就要震三震的本地大家族,少男也姓方,不過他的方姓來得稍微曲折一點。
他的母親曾是河里郡最大青樓里艷名遠播的花魁,生父是方家的庶子,但因為讀書尚可,年方十八便考中才子,在方家的子孫里也還頗受重視,若將來能通過考官大試,穩(wěn)步仕途,那便也是光耀方家的門楣,嫡庶便算不得最重要,甚至可以將出身冠到正房名下,以當?shù)兆印?p> 他的生父正是受到了這樣的待遇,一時間,風頭無兩,再加上模樣生得也周正,一身的書卷氣,與一幫子紈绔入了青樓,便格外鶴立雞群。逐漸與當時作為清倌人、色藝雙絕的花魁生出情愫來。
生父喝了酒,對少男的花魁母親發(fā)誓,待他考取官名,當八抬大轎將花魁迎娶進方家的大門。
只是官名并不是那么好考,而花魁母親的肚子卻大得很快。
紙包不住火,方家知道了這件事,總不能叫方家的血脈出生在青樓,但方家是河里郡何其顯赫的人家,在京城也是有名聲的,家里也有幾個在朝為官的子孫,又豈做得出迎娶青樓女子進門的事。
只打算將身懷有孕的花魁母親從青樓接出來,安置在了方家在府外的莊子里,作外室養(yǎng)著。
但是方家小覷了花魁母親的心量,她公然表示,若方家不能如約以八抬大轎迎她進門,她也不愿意做方家的一個“外人”,她的孩子她自己會養(yǎng),勞不著方家費心。
花魁母親自贖其身,耗費了全部的積蓄。樓里的姐妹發(fā)起募捐,所捐銀兩足夠花魁母親在陋巷置辦一所小院子。
因為花魁母親的做法實在太高調,滿郡城皆知,方家倒是不好在明面上與她為難,那樣只會徒添更多笑柄,何況她腹中還懷著方家的孩子,也不能暗中傷害她,不僅不能,還得施加保護。
花魁母親出了青樓后,以修訂曲譜與編纂新曲譜維生,方家為了迫她低頭,暗中阻撓,讓她沒有生意,她便提了琵琶,挺著大肚子坐到街邊,將方家的行徑編作小調唱出來。
方家是要面子的河里郡大戶,顧及名聲,卻屢次傳笑于一個青樓妓子手里。
方家的老家主生了大氣,病在榻上傳令以后這個妓子的事不要再管,方家再也丟不起這個人。
后來花魁母親生的孩子是個兒子,說了再也不要管的方家老家主坐起來了,覺得還是不能叫方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先是與花魁母親談判,擺陳利害,說她一個女人照顧孩子不容易,不能給孩子更好的成長條件不說,而且沒有父族的孩子,單是跟著一個那樣出身的她,容易受人恥笑,將來也抬不起頭。
花魁母親不理,直道,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孩子都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從他出現(xiàn)在她肚子里時,就已經(jīng)注定是他的命,他將來要是敢嫌棄她這個生身母親,那她也可以給他機會,叫他重新投胎做人。
方家看穿花魁母親一貫的蠻不講理,打算趁著花魁母親孤立無援,將孩子硬搶,不料他們才有這個打算,花魁母親的小院子里便住進了個武功了得的江湖女子,將方家派去的人全部打了回來。
眼看是無計可施了,方家便打算借助官府的力量,勢要將他方家的子孫奪回來,認祖歸宗。
不料上了公堂,花魁母親直接反問,誰說我的孩子是方家的?
一時間整個公堂啞口無言,連奉方家命行事的堂官都只能為難地看向旁聽的方家人。
方家人之前不是沒有懷疑過,甚至可以說是巴不得不是,只是生父很確定兒子就是自己的,方家人才如此深信不疑。
最后,為了判斷孩子是不是生父的,不得不上演了一出滴血認親。
花魁母親有些慌,江湖女子陪著花魁母親上公堂,只叫她盡管放心去驗,結果一驗,孩子與生父血液果然相融。
方家人當場志滿意得,就要趾高氣揚地從花魁母親懷里拿回孩子。
花魁母親正著急,江湖女子喊了聲慢,隨手從圍觀的老百姓中請出一個其貌不揚的衰毛老頭,給他一錠銀子,讓他也往碗中滴血,老頭高高興興地滴了血,那血逐漸與碗中父子的血相融,江湖女子對著在場所有驚詫得合不攏嘴的人淡淡說:“可見是祖孫三代。不知方家何時將這位老爺子請回去認祖歸宗?”
衰毛老頭很是尷尬:“俺趙老漢這輩子活到現(xiàn)在,連媳婦都沒得討,還是條老光棍哩,這就有兒孫啦?”
自是哄堂大笑一番。堂官趕緊叫了肅靜,指斥江湖女子胡鬧。
江湖女子只道:“如果堂官大人也想認回失散的親人,也可以下來滴血一試。保管能在在場的這么多人中,找回大人您血緣的父親、兄弟,和兒子。在場的要是不夠,還可以去大街上找,幾十上百個,還是容易找到的?!?p> 于此,此番對簿公堂于方家不歡而散,因為方家沒有辦法證明花魁母親生的孩子是方家的孩子,而花魁母親卻是孩子確鑿的生身母親,只要花魁母親認定孩子與方家沒有關系,方家沒有任何立場能將孩子奪走。方家放棄了這個孩子。
孩子因此得以從小與花魁母親在小院子中生活長大。
但是,方家放棄了孩子,生父卻沒有,作為當事人,他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畢竟他年少時也與花魁母親有過一段恩愛的時光,難聽一點說,的確是他負了她,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兒子就在那樣的陋巷長大。
但方家已經(jīng)不肯幫他,知道他不時私下去騷擾花魁母子倆,還嚴令禁止,畢竟方家絕不想再在他這樣一個本是出身庶子的子孫身上丟臉了,他還沒為方家考取官名呢。
生父咬著牙要爭一口氣,考官考了三次,九年過去,才總算考到了一個小小的官名。
而這時候,花魁母親的兒子已經(jīng)在著手開始報名考官大試的童子試了,生父當了官找上門,被花魁母親奚落:“你這官考得,要是再晚兩年,我兒子說不定與你同科出身了?!?p> 生父卻拿兒子也要報名童子試為要挾,要是不將孩子認回方家,就不給孩子報名資格。
花魁母親做了很多努力,耽擱了一年的時間,也沒能在生父的伸手阻攔下,將孩子的名報下來。
花魁母親為了孩子的前程,背著孩子哭了一夜,第二天,振作起精神將孩子送到了方家,孩子從此與花魁母親沒有關系,得了個新名,叫方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