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原本還是想帶著女兒留在馮家堡,終生為婢,報答馮家堡對她母女之恩。
我娘只說:“這世上,哪有人生來就想做奴婢的?!?p> 記得燕娘從前在馮家堡煮的餛飩就很好吃,便讓周娘子支了銀子,給燕娘在這長宵街張了家餛飩鋪子。
餛飩鋪子開在馮家堡經(jīng)營下的客棧旁不遠,即在夜間經(jīng)營,也不懼有人搗亂。何況當年燕娘和離的事,傳得半城皆知,在本城里,輕易沒有人會跟馮家堡過不去。
燕娘從前是家生子,出來后也沒有田產(chǎn),這家餛飩鋪子就是她與女兒唯一的生計。
燕娘用心經(jīng)營,將餛飩做得越來越香,不到兩年,攢齊了開鋪子的錢,送回馮家堡;五六年過去,如今燕娘的餛飩鋪,已是長宵街的一道招牌。
燕娘還另外添置了田產(chǎn),租給佃戶耕種,女兒也乖巧懂事,白天到馮家堡跟著武師習武,回來后幫著燕娘做事,日子越過越好了。
唯一的遺憾是當年為掙脫鎖鏈而折斷的左手,后來在逃離途中又遭到男子的棒打,直到今日,依然不太使得上力氣。
和于光吃完餛飩,我拍了拍八歲的小姑娘燕崢的頭。燕崢的名字是當年與男子和離后,燕娘請我娘給孩子重起的。
我關心了一下燕崢最近的學業(yè),得知她在習武上很是勤勉用功,已經(jīng)能感知到一些內(nèi)勁了,但文課上就有些捉襟見肘,燕娘在灶旁揚聲告狀說。小姑娘氣鼓鼓。
我笑了笑,告訴這孩子文能安邦,也不可以輕視文課。
小姑娘雖然從小對我很是崇拜,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對我此話有些不以為然,反告我說,女孩子讀書又不能考官,不如練武,至少不用擔心被歹人欺負。
我告訴小姑娘,世界從不是一成不變的,人來這世上,要滿懷希望地活。
小姑娘看著我,不知道理解了幾分,我再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帶上于光,將與燕娘作別。
忽聞隔街喧笑聲起,傳得這邊也聽見,還有明燦的火光升騰閃過。
燕崢歡呼一聲:“打鐵花開始了!”
燕娘笑說,是豫州來的一伙走江湖的賣藝人,搞的一個叫什么打鐵花的,就像過年放煙火一樣好看。
燕崢趕緊放下手上的活,要拉著我和于光一起去看。
在燕崢興高采烈地帶領下,我們來到了隔街的廣場。
見得幾個赤膊戴帽人,以柳木勺,將融得發(fā)光的鐵汁從爐中舀出,一團輕拋離勺,一人以板擊之——那火紅的一團團鐵汁就像一顆顆熱烈的小太陽,噗地升空炸開,散綻漫天星火,跌璨滿地金花。
耀眼奪目,令人生嘆。
盛放的一瞬,在天地人世的漫漫長河中,就像生命。
“就像生命?!毙Φ娜吮娭校诠獾穆曇舨淮?,我卻聽得真切。
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下一團亮起的燦爛星花,在他的眼中盛放。
漫天吹落星如雨,共此良夜復何年。
我在來的路上,告訴于光,我將離家,不知幾年回來。
一路行來,于光都沒有說話。
此際,于光牽了我的手,告訴我說:“我等你回來。”
我將于光微涼的掌心回握,寸寸溫暖過去,承諾他:“我會在我們成親之前回來?!?p> 看完打鐵花,將燕崢送回她的家后,我也牽著于光的手回我們的家。
路上,我對于光說:“情深不在朝朝暮暮。今后幾年,不管我腳步走到哪里,我都會在心里放著你。這幾年你好好照顧自己,將身子養(yǎng)得更好些,等以后我們成親,人世這么寬廣,我?guī)阋黄鹑タ础!?p> 于光將我的手握緊了一些,點頭說:“嗯。”
我抬手摸摸他的臉,笑說:“好乖?!?p> 燈火闌珊中,我看見于光臉頰映紅,身隨意動,便挽起他的腰,躍到房頂上去,攬住他親吻。
于光漸漸放松身體,溫情地回應。
明凈的夜空,繁星在我們頭頂,熠熠燦燦。
翌日清晨,我辭別我娘和我爹,我爹眼眶酸酸的,拉著我的手,久久不舍得放開,直到我娘看過來一眼。
我娘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只說:“也許來日,我們會在江湖上再見?!?p> 這些年來,除了過去帶我“回娘家”的那幾年,我娘獨自行走江湖,算是家常便飯,馮家堡內(nèi)經(jīng)常不見她的身影,以至于很多時候,她回來,又走了,都沒幾個人知道。但偶爾可以通過我爹的心情看出來。
我娘的目光看著我,很深邃,很悠遠,似又有道不盡的感慨,縱中有千言,終是化作一句:“上路吧,女兒?!?p> 我牽繩上馬,在馬背上回首,最后看向我娘、我爹和于光,將此生最燦爛生光的笑容,留給了在此世間我最親愛的三個人。
策馬揚鞭,馬蹄飛揚,從此離開馮家堡,入世江湖,踏上獨屬于我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