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墻黛瓦的江南,蒙上了一片白花花的雪落。宛若一幅濃墨重彩的冬季水墨畫。
江南的雪絲絲綿綿,曼妙輕舞。不如北方豪放,看不到冰封千里,萬里雪飄。
此時楊州的巡鹽御史衙門,內(nèi)院。
一位模樣在三十左右、俏麗溫婉的女人,此時滿臉悲容。獨自在偏廂中垂淚。
忽然之間,一年歲在五十上下的婆子快步走進溫碗女子的屋中。急聲道:“蘇姨娘,老爺當下醒了過來,正請?zhí)K姨娘前去敘話?!?p> 蘇姨娘聽了,急忙用羅帕拭去眼角中的淚水,又仔細地瞧了瞧臉上的神色,修補了一些脂粉,把淚痕抺去之后。方才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她從偏廂出了門,沿著一處竹石小道走著。此時天穹上的雪打落在綠竹林上,入眼竟是讓人有如瓊林滿眼映白竿的感覺。景致雖美,她此時卻是無心觀賞。
蘇姨娘來到內(nèi)院正屋,邊上薰著暖爐的榻中正躺著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林黛玉的父親,正統(tǒng)十年的探花郎,景順朝的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
正值壯年的他,此時躺在榻上的身體卻極其虛弱。雖然才剛剛睡醒,但蒼白的臉上說明他已然帶病在身。
林如海從祖上到如今,業(yè)經(jīng)五世。
乾武朝時,只封襲三世,正統(tǒng)朝時,當時的皇帝為穩(wěn)定皇位,隆恩盛德,后至林如海之父為最后一代。
到林如海時,林家根基已盡,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蘇姨娘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湯藥,落坐到榻邊的軟椅上。溫柔細心地侍奉著林如海服食。
等林如海好不容易喝完,此時門外響起一聲婆子的聲響:“稟老爺,外院運判老爺?shù)寐劺蠣斠研眩藭r正在門外候見?!?p> 林如海在被蘇姨娘擦拭完嘴角后,方緩慢地開口道:“傳…”
大周一朝,每個行省產(chǎn)鹽區(qū)設(shè)鹽運使掌管一地之鹽稅。
但兩淮之地,也就是江南卻沒有常設(shè)鹽運使,而是從都察院派了林如海這個正七品的御史到揚州,作為兩淮乃至整個江南東南的巡鹽御史。不可不謂官低權(quán)重。
林如海歷兩代帝皇信任,一直在揚州鹽院兢兢業(yè)業(yè)。
十年間從正七品升至正五品。由此可見景順帝對林如海的信任可見一斑。
一會,從門外走進一位身穿緋色官袍的從六品官員,正是鹽政衙門的運判宋知。
宋知進來后,先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官禮,再微微對蘇姨娘頜首。在林如海的示意下方自落坐。
“大人,你這一病,倒是把整個鹽政衙門嚇了一大跳,得知大人醒來,下官因鹽政事務(wù)不得已擾了大人的病體。還請大人恕罪。”
宋知剛一落坐,先是客氣了一句。繼而才進入正題,道:
“敢問大人,事關(guān)上個月從川蜀私販過來的井鹽。被鹽丁捉拿下獄的販私鹽商?,F(xiàn)下他們正在鹽政獄中大喊冤枉一事。大人對此事怎看?我們鹽政衙門又該怎么個行事章法?還請大人示之。”
林如海聞言,先是咳嗽不停。好不容易緩下氣力,方才道:“按章辦理吧,十個私鹽販子有九個都說他們是冤枉的?!?p> 其中一個自然是無話可說,直接被砍了狗頭。
不過這些話,堂堂探花郎自是不會說出口。只是在心底里對這些私鹽販子的一翻鄙視。
國朝現(xiàn)在多艱,前段時間,朝中數(shù)位同年與他書信往來。
林如海已經(jīng)從書信中瞧出幾分,眼下的國庫正因上皇六下江南之因,財廷財用窘迫。
這些國賊正該統(tǒng)統(tǒng)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方可讓他以報君恩。
宋知聞言并沒有退下也沒有接話,他稍微沉思一會,才道:“林大人有所不知,這伙鹽商似與東昌王那邊有所關(guān)聯(lián),對方點出了東昌王府在揚州的總管事之名。大人您看?”
林如海初聞東昌王,稍微愣了一下神,似是在回想大周何時多了個東昌王的封號。
宋知看到這個情形,馬上將東昌王是原齊王的事敘說了一翻。
林如海方才醒悟,不過他卻斬釘截鐵地道:“不管是誰,我們揚州鹽院只忠于陛下一人,宋大人當知忠于王事,切莫要誤入歧途?!?p> 說完,林如海若有所思地望著宋知。
宋知并沒有表示驚慌失措的神色,而是平淡地點了點頭。
“可有查過,東昌王府在揚州管事是否與私鹽有關(guān)?”
林如海從宋知臉上瞧不出什么,繼而繼續(xù)試探。
宋知聞言,神色微愣,道:“大人莫非是要將那名東昌王府管事下了鹽獄?”
林如海病態(tài)上的眉毛輕輕一皺,緩緩出聲道:“宋大人,既然那名私鹽販子口中露出了管事之名,鹽院何不一并拿下。細細追查之?!?p> 說完,林如海虛弱的眼神中,竟讓宋知瞧見了一絲銳利。
宋知聽了,只能躬身領(lǐng)命。再和林如海敘話一翻,請林大人切記保重身體。
最后和林大人告辭一翻后方才離了屋內(nèi)。
蘇姨娘一雙略帶擔擾的桃花眼看著林如海,并輕柔地替處于咳嗽中的老爺順了順氣。最后擔憂地出聲道:
“老爺,要不讓人往神京送封信,先把姑娘叫回來于老爺床前侍疾。妾身瞧見老爺這幾天神色是越來越差了。
而且老爺也有許多年沒瞧見姑娘了,許是等姑娘回來后。老爺一開心,這病呀,說不定就能好上幾分?!?p> 林如海把蘇姨娘柔若無骨的小手抓在手心中,另一只手按住輕輕拍了拍,道:
“不用擔心,我自知我自己的身體,此時馬上是正旦了,總不能讓姑娘于路上過年。且等明年開了春再說吧?!?p> 說完這句,林如海抬眸望向雕花窗外,視線飄往北望??刹皇?,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自家姑娘了。
又有那個當家父母不喜愛自家孩子的,只不過是環(huán)境之因,才不能不忍受骨肉離痛之苦。
此時的揚州城波云詭譎,卻不是讓自家孩子歸家的最好時機。只待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后,再把黛玉請回揚州鹽院便是。
待林如海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由得在心下計較著。是不是從旁支挑選一個林家子弟過繼到他的名下。好讓他為林家繼承香火。
宋知在退出林如海的內(nèi)院后,抬頭望了望天穹下緩緩飄落的雪花。仿佛天地之間渾然一色。
滿天的雪花被風一吹,這些雪花竟似像水中的浮萍。
宋知一直站立于風雪中默然不動,良久。
“起風啦…!”
宋知自言自語地說道,話落,他抬眸打量了一眼鹽院內(nèi)院。
抬步走向鹽院正廳,自是前往執(zhí)行林大人的諭令去了。
入夜的揚州城在雪花的覆蓋之下,于微光里似是在夜色中鋪上了一層銀沙。
一隊身穿鹽院衙役的兵丁,在隊頭的帶領(lǐng)下。
舉著火把從鹽院大廳偏門整隊開出,踏著雪地邁著齊整的步伐朝城中一處當鋪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