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踝關(guān)節(jié)外側(cè)距腓前韌帶、跟腓韌帶損傷,其中距腓前韌帶II—III°撕裂,周圍軟組織部分滲出,少許積液。
張聿白被醫(yī)生勒令打兩周石膏固定損傷部位,期間要盡量臥床休息,還要每日配合康復(fù)科的推拿熱敷和紅外短波治療。
這剛剛休了個帶薪小短假,轉(zhuǎn)眼回來又無縫銜接的請病假,原本就忙得飛起的部門更加人仰馬翻,小弟們唉聲嘆氣,甲方找人雞飛狗跳。老袁剛開始還算客氣,三天之后在張聿白因為理療又錯過他一通電話之后,也開始急赤白臉起來。
但有病不能不讓人看病,使喚人總不至于到不顧人死活的地步。只怪張聿白之前提辭職那事的時機(jī)不佳,連著請假跑盛美那事,再加上出去參加完碧荷園封頂泡溫泉時明明還活蹦亂跳,卻一銷假就弄瘸腿這事,怎么看怎么像消極怠工故意碰瓷的。
老袁心里會不會琢磨是張聿白對他強留自己而心懷不滿不得而知,但中層剛換了位友見所長,這邊張聿白不僅不積極表現(xiàn),反而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就很有點給老袁這個領(lǐng)導(dǎo)上眼藥的意味了。小弟還開玩笑的說,張工這下成了關(guān)系戶,也是“上面有人”的人了,直接實現(xiàn)階級躍層了。
只有張聿白自己心里清楚,他實在不是什么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戶”,但人情世故往往就在不可言說的細(xì)枝末節(jié)之中,他無從解釋,除了必要的理療時間,只能其余時間盡量在公司加班彌補落下的項目進(jìn)度。
腳踝又紅又紫色彩斑斕腫脹難忍,最粗暴的方法就是墊個小方凳在桌膛底下。因為吃消炎藥止痛藥,他連咖啡也不能喝了。
友見的小助理大概得了吩咐,幾乎時時刻刻盯著張聿白的動向,不時上前來主動端茶倒水、扶上廁所,搞得后來張聿白為了少折騰去廁所的次數(shù),連水都是非必要不敢喝了。
長時間的加班,大腦放松不下來,晚上就失眠睡不著覺,只能默默廝挨著腳腕脹痛的折磨。
張聿白感覺自己精神狀態(tài)甚至遠(yuǎn)遠(yuǎn)不及上次暈倒之前。
苦熬一天,腳疼難耐,夜班打車回家,又遇上個不大和善的司機(jī),張聿白上車時這人就一遍遍皺眉提醒他別讓兩只拐杖劃了他的車門。中途張聿白想讓師傅稍等一下,下車去打包了晚飯,也被夾著抱怨的拒絕了。
司機(jī)嫌棄西涌路窄不好掉頭,還有百余米的距離時,也不和張聿白說一聲,兀自一個擺尾停了車,嘴里絮絮念叨的還是讓瘸腿乘客小心動作,別讓拐杖劃了車門。
張聿白漠然下了車,等出租車開遠(yuǎn)后,仍在晦暗的路邊獨自站了一會兒,對人生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虛無和荒謬感,只覺得情緒翻涌難抑,一顆心在腔子里憋著,拐杖架在腋下硌得軟肉生疼,倒像是硌在了心上......他猛地?fù)]動胳膊,將兩支拐杖遠(yuǎn)遠(yuǎn)的丟了出去,砸在地上卻也只發(fā)出零丁幾聲悶響,人跟著一個趔趄跌坐下去。
他垂著頭,閉上眼睛長長的嘆出一口氣。
近身有窸窣的腳步聲,像有好心的路人幫他撿回了拐杖,又一言不發(fā)的上手來攙扶他。
張聿白蹙眉抬起頭,借著月光看清近前的那張臉,忍不住怔忡了一下。
你怎么在這兒?他本來想問這個,出口的話卻是:“你臉怎么受傷了?”
陳藿攙了他一下沒攙動,原地蹲下來,斂著眼睛口氣平淡:“就不小心摔了一跤,跟你差不多?!?p> 這是赤果果的開嘲諷啊,張聿白都被這句話給氣笑了,但那層籠罩在他周身頹敗消沉的氣浪也隨之潰散了。
他這回是真悠長的嘆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身體重心,借著陳藿的力重新站起身來。
陳藿看張聿白架好兩側(cè)拐杖,有點意外崴個腳居然能如此嚴(yán)重,又有點慶幸自己回來的決定。
兩人默默無語進(jìn)了公寓。
陳藿這次關(guān)上門就低頭換好了拖鞋,又彎腰幫張聿白換了拖鞋,張聿白不大習(xí)慣,下意識想躲,轉(zhuǎn)念間咬咬牙也就沒跟陳藿糾結(jié)這個細(xì)節(jié)處的假客氣。
總算平穩(wěn)坐在了沙發(fā)上,陳藿倒了杯水放在張聿白面前茶幾上,自己貼著側(cè)面窗邊站著。
“過來坐啊,你在我家罰站呢?”張聿白干了一整杯水,喉嚨火辣。
陳藿嗯了一聲,身體卻沒動。
張聿白嘆口氣,哂笑道:“你來了兩次了,上次沒好好招待你,這次也沒辦法了?!彼钢鸽娨曄旅娴墓耖T,又指指自己的臉,“我這樣子,你別見外了,那里面是藥箱,你自己找藥膏抹一下,我看你顴骨下邊有點擦破皮了,涂點藥,別發(fā)炎了?!?p> 陳藿?jīng)]犟,過去找出藥箱,但也沒往臉上抹,就拿著藥膏在手里摩挲。
“過來,玩它干嘛呢,玩它傷口也好不了?!睆堩舶卓床幌氯チ?。
陳藿?jīng)]動,調(diào)門不高,還帶著點她一貫的直愣:“我失業(yè)了,你招保姆嗎?”
為什么失業(yè),失得什么業(yè),兩人心照不宣,都沒刻意提。
張聿白一口氣松一半又提起來,有點啼笑皆非:“別開玩笑。”
陳藿看他,“沒開玩笑?!?p> “沒開玩笑也不行啊,”張聿白搖頭,“別的不說,你一個這么年輕的姑娘......”
陳藿瞥一眼他的帶著石膏的腿腳,打斷他的話茬兒:“都這樣了,你還有余力想別的呢?不疼嗎?”
張聿白噎了一下,有點無語,“那再疼,那我也是個正常男的,你也是個年輕女的......行,就算我是個和尚,不考慮我的因素,那你不為自己的安全考慮考慮嗎?防人之心不可無!再說,對我來說也真不方便,我也沒七老八十,我這思想覺悟還不能接受使喚一個年輕姑娘幫我干活兒?!?p> 他拉拉雜雜輸出了一堆,陳藿就提取出一個信息,她帶點疑惑,遲疑著問:“你,你眼里,我是個年輕的,姑娘嗎?”
這是個挺好笑的問題,張聿白本想揶揄一句,但看著陳藿過分認(rèn)真的眼神,又打趣不出來了,“當(dāng)然?!?p> 陳藿先是沒什么反應(yīng),半晌倏然極為短促的牽動了一下嘴角,像是一點很不熟練的模糊笑意。
“我弟,”她像是在說什么有趣的事,“我弟跟別人說,我就不算個女的,還有別人,說我,說......沒什么,反正,我就是第一次聽別人這么形容我,挺有意思的?!?p> 張聿白一攤手,“那你要承認(rèn)自己其實是男扮女裝,我就雇你來當(dāng)護(hù)工,管吃住還交五險一金?!?p> 陳藿眼睛也跟著彎了彎,緊繃的肩膀松下來,被逗得真的露出了一點笑意,仍然很快收了起來,“五險一金不用,其實我在你公司附近商業(yè)街,找了個奶茶店的活兒,店里有折疊床,已經(jīng)講好了我可以住那兒。上午店里不開門,我送你去理療,再送你去公司,等我晚上下班了,可以提前過來你家?guī)湍愦驋咭幌拢c個外賣,等你回來了我就走,這樣打兩份工,就能賺兩份工資?!?p> “聽起來,”張聿白想,“好像,也行?!?p> 陳藿得了對方首肯,點點頭,直起身往門邊走,“那我回去了?!?p> “陳藿?!睆堩舶着呐纳嘲l(fā),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嗯?”陳藿轉(zhuǎn)頭看他。
想聊聊嗎?聊聊你的心情或是困境都行,張聿白笑了一下,“這么晚了,公車都停了吧,我預(yù)支工資給你打車嗎?”
“可以。”陳藿毫不客氣的伸出手來。
“那我預(yù)支工資給你請我吃頓飯吧,”張聿白揉揉胃,“真餓了,餓得心發(fā)慌?!?p> 陳藿自己吃東西感覺不到樂趣,餓幾頓也不會難捱,沒想到張聿白外強中干,居然是個連餓都扛不住的人。
她去廚房轉(zhuǎn)了轉(zhuǎn),本來想簡單煮個面之類的,最后就找到幾片積年的手抓餅,又不會用電鍋,冷凍餅進(jìn)去就黏糊成了一團(tuán)黑炭。
她也煩了,一股腦煮了十來顆水煮蛋,放小盆里用涼水泡著,連盆一起端給張聿白,“吃吧,有營養(yǎng)?!?p> 張聿白畢竟不是真正的剝削階級,給啥吃啥不敢挑剔,拉著陳藿坐下來,就著溫水,一人各吃了三四顆白水蛋。
吃完張聿白扶著陳藿站起來,一起去了小書房,指著墻邊的小躺椅說:“今天太晚了,你要愿意就在這將就一晚,就是洗漱用品沒新的,哦,酒店那種一次性的牙刷你能用嗎?毛巾沒新的,但柜子里的干毛巾我都消毒過的,或者你用紙巾也行?!?p> 張聿白艱難的在拄拐的情況下?lián)P了揚手里的手機(jī),“我回房間之后,要是有事要出來,會提前跟你打電話確認(rèn)一下。”
他轉(zhuǎn)身走出去,陳藿跟了兩步,見他又停下來拍了一下門鎖,“這門能在里面反鎖,鑰匙在書柜抽屜里,外頭打不開?!?p> 陳藿實在忍不住了,“張聿白,你不至于吧。”
張聿白被嫌棄啰嗦也不介意,拄著拐往廁所挪,“我不是擔(dān)心我的道德水準(zhǔn),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一點的安全感?!?p> 身后沉默了很久,才說:“那我也不會少要一分錢工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