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歸途一切順利,元恪和周琰等人很快便回到了帝都。黃河北岸的消息也慢慢傳來,決口的長度似乎比預(yù)期更大了一些,一路數(shù)十里的堤壩都被沖塌,黃河之水傾斜而下,黃河以北沿岸數(shù)十個縣都被淹沒,更不用提近在咫尺的孟津關(guān)北岸,所有渡口,以及燕梁叛軍提前囤積的輜重盡數(shù)都被淹沒,看來一時半刻想要重新組織大軍南渡是不可能了。
可當(dāng)如此凄慘的消息傳至帝都時,帝都的人心卻是重新振奮,人們歡欣鼓舞,帝都臣民所想到的,只有受水勢所阻,叛軍一時無法南下了。在這股氛圍中的元恪只覺得愈發(fā)的難受,更加體會到天下人的悲歡似乎并不互通。朝廷自然不會對外宣揚(yáng)派人暗中毀堤一事,把這一切都推到了天意上,何況黃河歷年來都有水患,這次稍微大一些也并不稀奇。參與行動的眾人都被嚴(yán)令守口如瓶,連晉王都不曾得知,只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如有天助。
但朝廷明面上的封賞自然還是少不了,周琰得了個客卿的虛職,可以上朝參與朝政,元恪自然也不必再去蹲天牢,得了個羽林軍監(jiān)門衛(wèi)的差事,雖然只是個普通軍職,好歹在帝都也有了容身之處。等回到帝都時,飛羽也已經(jīng)找好了新的宅子,宅子不大,卻也一應(yīng)俱全,有好幾間客房,元恪想著若是盈盈姑娘真來了也有住處,便應(yīng)了下來。
只是這個監(jiān)門衛(wèi)的差事卻不如自己預(yù)想的那樣光鮮,雖說也是軍職,但說到底只是個看守宮門的,每日只能穿著鮮艷華麗的鎧甲,持戟站在宮門口迎來送往,如同一個人偶,自覺好生寂寞。還好周琰每次上下朝經(jīng)過的時候,總會來跟自己閑談幾句,分享一下時局見聞。眼下燕梁叛軍自然是無法南下了,朝廷也抓緊時間向各藩國求援,但依周琰所見,恐怕只有東面的齊國和西面的秦國有可能舉兵響應(yīng),南方諸國暫時都會作壁上觀。
一日,元恪正在宮門百無聊賴地執(zhí)勤之時,見高庭領(lǐng)著一群隨從太監(jiān)走了過來。這高公公在宮中位高權(quán)重,又兼著羽林大將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元恪不敢怠慢,連忙行禮恭送。但見高庭似乎并不只是路過,他走到元恪身前停住了,仔細(xì)端詳了元恪一番,笑著說:“趙公子,可否陪老奴一起走幾步?”
元恪心中一頭霧水,自己與這高公公并沒打過交道,但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專程來找自己究竟有何來意?雖是迷惑,但元恪嘴上也只能連忙應(yīng)允,跟了上去。高庭屏退了手下,便領(lǐng)著元恪向?qū)m中隨意踱步而去,元恪亦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
高庭開始說道:“趙公子勇武過人,麟英會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聞了,此次孟津關(guān)之行,那周琰公子也是盛贊趙公子一路上有勇有謀,出力甚多,能為朝廷建此功業(yè),看來趙侯爺果然育子有方啊。”
元恪心中冷笑,說起這位父親,幾時關(guān)照過自己的學(xué)業(yè),真要說的話,北川軍中那幾位將軍都比他上心,此刻高庭莫名其妙地又開始吹捧自己,弄更加迷惑了,嘴上連忙回道:“公公謬贊了,元恪自幼在北川軍中長大,只是略通一些刀槍拳腳……”
高庭繼續(xù)抬手說道:“這便已經(jīng)不錯了,老奴看來,這次麟英會的諸位公子們,各個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驕奢之輩,一遇到事便亂了方寸,唯有趙公子與眾不同,將來必成大業(yè)?!?p> 這一番吹捧弄得元恪都不知所以然了,好在高庭自說自話,也無需元恪搭話,高庭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此前燕世子遇刺一案,老奴其實(shí)都查的差不多了,知道不是公子所為,只是礙于形勢才先將公子收監(jiān),讓公子受了牢獄之苦,老奴一直想著找個機(jī)會將公子放出來;好在公子自有貴人相祐,一番機(jī)緣巧合,靠自己本事也出來了?!?p> 元恪聽聞此言,又想起崔萍的話,連忙借機(jī)問道:“謝公公明鑒,燕世子遇刺一案,元恪問心無愧,亦無懼牢獄之災(zāi),敢問公公,可曾查到真兇是何人?”
高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老奴無能,未曾查出真兇,不過料想下來,如今天下大亂,誰能得利最多,誰便是真兇吧?!?p> 元恪素聞高庭心思深不可測,便不再追問。高庭便繼續(xù)說:“此番來帝都的諸位公子之中,老奴對公子格外有好感,公子可知為何?。俊?p> 元恪心想,果然,快要進(jìn)正題了,便答道:“謝公公厚愛,元恪不知……”
高庭笑道:“因為公子出身北川侯府,乃是秦藩的人啊?!?p> 元恪更加不解,這高公公長居帝都,在朝堂中站位向來不偏不倚,才能深受皇帝信任,他和秦藩又有什么淵源。心中迷惑不解之時,不知不覺,二人走到了一處宮殿前,門上大匾寫著“廣德宮”,高庭指著問道:“公子可知這是何處?”元恪初進(jìn)宮中,可以說除了宮門那一片別無所知,連忙搖頭稱不知。
高庭繼續(xù)說道:“這廣德宮是先皇后的故寢,自先皇后仙逝后,皇上亦睹物思人,將此宮改名廣德宮,后面漸漸再也沒有來過,此宮便早已荒廢了了……可我卻經(jīng)常來。”
元恪似乎有些明白,補(bǔ)充說道:“聽聞先皇后孫氏出身秦藩,是當(dāng)今秦王的親妹妹,不知公公與先皇后有何淵源?”
高庭說道:“正是如此……當(dāng)年我剛進(jìn)宮時,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太監(jiān),常被那些老太監(jiān)欺負(fù),有次差點(diǎn)被他們打死,碰巧被先皇后看見救下,后來帶我入她宮中伺候左右,也是因此我才漸漸有機(jī)會接近皇上,受到皇上賞識,最終有了今日的造化。先皇后于我,可謂恩同再造!”
元恪亦感嘆道:“能夠如此禮遇下人,看來先皇后真是個仁德之人啊?!?p> 高庭說道:“確實(shí)……起初我以為先皇后只是對我有什么特殊的偏愛,可是后來在她身邊伺候久了才發(fā)現(xiàn),先皇后天生就是仁德之人,對待身邊之人,無論尊卑老幼,皆有仁愛之心。所以后來皇上為她追封謚號為:廣德皇后;廣德廣德,廣施恩德,真是謚如其人,恰如其分?!?p> 元恪說道:“原來如此,元恪聽來都遺憾無緣親睹廣德皇后的尊榮,那也難怪公公感念廣德皇后至今?!?p> 說到這里,高庭卻神色黯然說道:“可惜啊……老天并不憐憫這樣的好人,十年前廣德皇后生下幼子漢王周琳之后就仙逝了,長子周瑛雖然被立為太子,卻自幼染上了惡疾,不受皇上寵愛,最后……哎,也未得善終……”說罷,高庭轉(zhuǎn)身鄭重地向元恪繼續(xù)說道:“所以啊,在這宮中我就想著,我護(hù)不住廣德皇后和太子,剩下的時間里我就只能拼命護(hù)住漢王,畢竟在這帝都之中,我也算是漢王的娘家人。公子,你也是?!?p> 元恪聽后有些心驚,想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周瑛不久前剛被廢,自己眼下又要卷入新一輪的儲位之爭了么?這高庭拉幫結(jié)派的手段也著實(shí)厲害,可是剛剛那番真情流露又不像是假的;眼下自己被高庭架在這里,也只好拱手行禮表個態(tài):“請公公放心,元恪牢記公公教誨!”
高庭笑道:“好了,今日就先到這里吧。公子初到宮中,這帝都兇險,宮中更兇險,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來找老奴?!?p> 元恪連忙點(diǎn)頭辭別,回去一路上心想,不管高庭到底是哪一派,也不管這高庭所說的報恩之心是真是假,能靠上先靠上再說吧,高庭既然都找上門來了,如果再推辭恐怕會招來禍?zhǔn)?,再說反正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再靠上晉王那邊了。
等回到家中,飛羽連忙迎上來說有客在等。元恪前去一看,心中大喜,來人居然是崔萍,也不知她是怎么神通廣大,自己剛搬家這么快就又找到自己了。崔萍今日沒有穿往常那身素黑色的夜行衣,穿著那日一同游玩時身著的粉衫,一副帝都尋常女子家的打扮,見元恪來了,崔萍故作小女子態(tài),假裝不認(rèn)識似的,向元恪嬌羞地行禮說道:“聽聞公子喬遷新居,正在招募侍女,奴家特來應(yīng)招,不知公子可否中意?”
元恪見她這般作怪,連忙一臉尷尬地讓飛羽紅纓先退下去,一關(guān)上門,沒了外人,崔萍便恢復(fù)了往日的灑脫自如,自己尋了一處舒服地方坐下,打量著屋里:“嗯,眼光還不錯,這宅子還是頗有幾分靜雅之氣,可以容本姑娘先住幾日?!?p> 元恪說道:“盈盈姑娘,你若愿意賞光來我這邊居住幾日,元恪自然會以禮相待,為何要裝侍女呢?”
崔萍說道:“若是我住在你這里,自然是需要一個身份掩飾的,我看你就一個侍女,尋常王侯家的公子哪個不是五六個侍女起步,加我也就兩個,不多不多?!闭f完崔萍又白了元恪一眼:“況且若是沒有侍女的身份,你未娶我未嫁,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檐下,那算怎么回事?”
元恪連忙笑道:“好好,只要姑娘愿意來住,怎么樣都隨你。只是平日里我經(jīng)常去宮中執(zhí)勤,有什么事情便吩咐飛羽紅纓他們?nèi)プ霭?。?p> 崔萍聽后故作生氣,隨手抓起身旁的一個果子向元恪扔來:“那是當(dāng)然了,難不成你還真準(zhǔn)備把我當(dāng)侍女使喚?”
元恪接住果子,連聲稱不敢不敢,心中卻歡喜不已,此番雖然暫時脫險,但長居帝都,未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兇險。經(jīng)歷孟津關(guān)一事,自己心中也是煩悶糾結(jié)得很,這時崔萍能來,簡直如春風(fēng)拂面。
二人嬉笑一陣后,玩笑歸玩笑,崔萍很快又正經(jīng)了臉色繼續(xù)問元恪:“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在帝都只能秘密行事,若是被朝廷發(fā)現(xiàn)了,免不了招來禍?zhǔn)隆?shí)話實(shí)說,我之所以來你這里,可不是為了貪圖你這幾間房屋,乃是看中你侯府公子,羽林軍軍官的身份,想來朝廷的人也不可能查到你這里;可若是萬一查到了,你害怕受我牽連嗎?”
元恪聽言,連忙正色回應(yīng)道:“在元恪心中,姑娘不是什么燕國的郡主,朝廷和燕王的恩怨也與我無關(guān),姑娘乃是在元恪危難之中愿意施救的摯交好友,請姑娘放心,元恪素來重情重義,絕對不會泄露姑娘的身份,就算遇到危難,也會舍出性命也會護(hù)住姑娘周全。”
崔萍聽后欣慰地笑了:“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只是,他們呢?”說完崔萍眼色望向窗外,元恪明白她說的是飛羽紅纓二人,連忙答道:“姑娘放心,姑娘的身份我從未向外人透露,也包括飛羽和紅纓,他二人都是跟隨我許久的侍從,向來對我忠心不二,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句……不過姑娘所慮也不無多余,還是先不要他們告知身份,姑娘還是先化名盈盈,以侍女的身份住下,更為穩(wěn)妥?!?p> 崔萍笑著點(diǎn)頭稱是,元恪便開門招呼飛羽紅纓去安排崔萍的住房了。明面上她仍然是新招的侍女盈盈,但元恪卻還是點(diǎn)名讓崔萍先獨(dú)自住一間上好的客房,日常讓紅纓好好伺候著。這就讓飛羽紅纓非常迷惑了,這位新來的盈盈姑娘一點(diǎn)也不像侍女,對著飛羽紅纓頤指氣使的,紅纓倒還好,性格本就溫柔忍讓,又看出來這姑娘身份不一般,默默答應(yīng)伺候著就好;只有飛羽沒看明白狀況,忿忿不平地嘟囔,怎么一個侍女比公子的架子還大。崔萍性格又喜歡與人捉弄調(diào)笑,幾人一番嬉戲打鬧,弄得家里好不熱鬧。元恪見狀心中也頗感欣慰,自己自幼都在孤單中長大,沒想到到了帝都此刻卻有了幾分家的感覺,此前郁結(jié)的心情似乎也隨著崔萍的再次到來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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