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今日孫長老進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今天的那些弟子比昨天還要熱烈地圍著簡百三。
他昨日就聽見了門內(nèi)打斗爭吵之聲，心中一邊感嘆少年意氣，一邊硬是等到了房內(nèi)打斗安靜下來，才理理頭發(fā)，推門進去，裝沒看見。
進去之后，果然看見旁邊的薛家大小姐一臉憤恨地盯著簡百三，一看就是這位天靈根剛剛出了風頭，而這撥弟子一個個也全盯著簡百三瞅，眼睛里面的火熱和羨慕，簡直就像剛剛澆過的干花盆，底下托盤里的水都要溢出來了。
還是太年輕，孫觀厚心中默嘆。
因為天賦去崇拜和接近一個人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想他妹妹多少年前仰慕宗門的上一個天靈根銅鶴，聽說人家外出游歷非要追下山緊緊跟著，說和他同行一定會打動他的心，自愿和她做道侶——怎么勸都勸不動。
她才下了山兩個月，孫觀厚就被通知，她的命燈已滅了。
銅鶴的命燈則還亮著。
他沖出去找，什么都沒找到。他含著回春丹用靈力寫了成沓的傳訊符，日日把妹妹的傳訊符貼在心口，也沒熱過一次。
他沖出去拿著妹妹的畫像問了一堆的人，人們指什么方向的都有——是了，他的妹妹長相如此普通，丟進人堆里都找不出來，就連靈獸都是只不起眼的蜜蜂，更別說誰能記住她了。
瘋瘋癲癲地找了一年，他甚至還沒弄明白妹妹走了哪個方向。
他沒有銅鶴的通訊符，只能等著他回來再問他妹妹的下落，結(jié)果銅鶴一直游歷，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甚至再沒回過宗門。
孫觀厚恨到最后，都恨不動了。每日再想起他，感覺只是看見一面白墻上一顆恒久日遠的銹釘子，釘子上掛著他妹妹發(fā)黃的畫像。
昨日推開門看見簡百三，他又想起來了其他長老給他說時興奮的語氣——“咱們大長老帶回來了一個天靈根！變異天靈根！叫簡百三！”
孫觀厚對著同門，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心中卻覺得仿佛白墻上又釘了一枚釘子似的，不存在的釘錘砸得腦子里面鈍鈍地痛。
妹妹就在銅鶴身邊，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修士一定是被殺死的，而殺人者一定很強，強到就在銅鶴身邊的妹妹沒來得及給他傳回一個消息，強得銅鶴這個懦夫可能已經(jīng)隱姓埋名逃了四十年，逃都逃不回宗門。
這個殺人者，一定不是他們兄妹二人的仇家。他們修為低微，想招惹都招惹不到那么強的人。
只可能是銅鶴的仇家。
當然，最差的結(jié)果，就是銅鶴是兇手。這個情況他從不敢深想，因為銅鶴是宗主的兒子。
為了到時候能和宗主說一句話，他拼命地修煉，抄符箓、抄功法、做任務積攢積分，最后硬生生憑著不高的修為當上了教學長老——然后他拿到長老牌子的同一天，宗主閉關(guān)了。
他只能就先這么活著，直到他昨天看見簡百三那張年輕又懵懂的臉，他才驟然想起來自己昨天才在水盆中看見的，自己的臉。
原來他已……這么老了。
現(xiàn)在又看著那群圍著簡百三的弟子，他只覺得心中有種蒼涼的悲哀。他們不會知道，靠近簡百三，并不代表一定靠近了未來的榮光，更有可能是靠近了更輕易的死亡，可是他不能說。
他走進門，讓所有人坐上座位，順便瞟了一眼簡百三，這才發(fā)現(xiàn)，簡百三今天穿了一身不適合練武的長袍，雙手垂在袖中，竟是無數(shù)人對她拱手行禮，她一個禮都沒有還過。
……
簡百三等到孫長老進來，反而松了一口氣。同門給她行禮拱手，她的手卻痛得抬都抬不起來，又怕紅彤彤的手露出來嚇著同門，只能用袖子遮住，一個個的賠不是，又推說手上受了傷，不方便。
現(xiàn)在，她盯著長老腦門上飄飄的幾根頭發(fā)，快腳溜到唯一一個關(guān)系好些的季丁香旁邊坐定，心中立刻對孫長老充滿了感激。
長老今天講了修真界各個界的具體狀況，旁邊的季丁香拿著小本奮筆疾書，簡百三邊聽，邊揣著手坐著。
一節(jié)課，孫長老又瞪了她好幾回，這回不是暗瞪了，是明著瞪。一被瞪，簡百三就連忙伸長脖子去看旁邊季丁香的小本，不敢看孫長老。這么貼近了幾回，簡百三都沒發(fā)現(xiàn)，季丁香臉都紅了。
對不做記錄這事兒，簡百三心里倒挺虛。
看大家的樣子，學堂上做記是個基本功，簡百三卻實在做不來。一是她練了功，手疼；二是她雖是認了不少字，可惜還不算到家。讓她這么快地把長老講的東西全寫下來，就更難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長老終于放下手里的書，神神秘秘地道：“上節(jié)課讓大家去龍門塔，你們挑了什么武技？什么積分？我選幾位，報給我聽。”
第一個叫了位名喚董倪的。他站起來行禮道：“回長老，弟子挑了本《梅花步》，黃階高級的，要六十積分?！?p> 孫長老點點頭，又叫了一個名叫卓頡的，她選的是一本飛針暗器譜，說是以后想選帶毒的靈獸，所以才選了這譜，自己配合。這譜雖不算武器，但是也不便宜，要五十積分。
薛懷兒眼高手高，竟選了個玄階高級的劍譜《多陀羅十二劍》，要整整一百四十積分。
孫長老沒問簡百三。
等問了一圈，他得意道：“除了武技，還有各種符箓丹藥、甚至兵器、魔獸，這些，都可用積分換，增加實力。這就是積分的效用?！?p> “你們以為挑選靈獸時，是你挑靈獸？錯了！是靈獸挑你！到時候?qū)嵙υ綇?，就有越強的靈獸看上你！”
“別看你們現(xiàn)在想要卻只能垂涎，這些東西，都是唾手可得！你若說家里沒靈石？不是修仙世家？那也無礙，在宗門里，所有的修行資源，都是用你自己的手掙來！我宗的大長老，道號蛇陽老人，初進宗時也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現(xiàn)在靠著自己，已經(jīng)是能移山倒海的金丹強者！”
下面的弟子明顯地騷動了起來。至少在初元州，金丹境界對所有修士來說，是一道強者才配踏過的門檻。
也是這些煉氣弟子的夢想。
金丹，那是一宗長老，呼風喚雨，更是長生之始，大道元初！誰不渴求！誰不心動？現(xiàn)在在座的諸位，像薛懷兒一般，堆都能把獨苗堆到金丹的家境，畢竟還是少之又少。
現(xiàn)在卻得知，一條晉升之路，就在手中！
孫長老環(huán)視一圈，滿意地繼續(xù)道：“在外面，靈石是錢！在宗門里面，積分才是錢！不群榜有什么用？我告訴你們！登上不群榜的，皆是不群之人！”
“因此，低階弟子登上不群榜者，可兌地下靈泉名額，根據(jù)排位增月俸、積分！”
“若你是榜上第一嘛……”
孫長老笑道，“那便是地下靈泉，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宗門趕著給你送玄階法寶、四品丹藥，一個月送的積分，就夠一本《多陀羅十二劍》了?！?p> “此外，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們?！?p> “那金鵬頂上，乃弟子對戰(zhàn)決斗之所。在那里，你們只要打敗了榜單上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
底下的人，不管是雙靈根，還是三靈根，還是四靈根——眼中都露出了狼一般渴求的光芒。
除了唯一的天靈根，簡百三。
她也很激動，但是實在手太疼，眼中沒有光芒，只有吃痛的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