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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杯裝新酒

18.尋找的一代

舊杯裝新酒 嵐小榕 4403 2022-09-09 09:39:38

  兩天后,李哲一行又來了,只不過這次熱鬧了些許,許昊宇和李明倫都帶著自己的女朋友。

  角落里的那張桌子坐不下這么多人,于是他們換了位置,是酒吧里唯一一張大桌。李哲來了這么多次,還從未見有人坐過。

  第一輪酒還是韓超的自由發(fā)揮,這是他開酒吧的樂趣,也是酒客們的樂趣。

  “倫哥,介紹介紹啊,還不認(rèn)識呢?!?p>  等待的時間里,李哲招呼著許昊宇和李明倫,他們身邊的女人都很安靜。只是這種安靜在李哲看來并不相同:一個是因?yàn)樾愿?,一個是在等待。

  “也就你不知道?!?p>  尹凡說了一句,眾人哄笑起來。

  李哲笑了笑,點(diǎn)煙抽了起來,這種事他從不湊熱鬧。

  那里有一道很微妙的界線。

  界限的兩頭潛伏著兇險(xiǎn)。

  哄笑過后,李明倫也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她名為姚靜,個子不高,五官精致,是云南玉溪人。

  簡單的介紹之后,細(xì)碎的言語便開始在桌上生長,有女孩們在場,話題自然都很輕俏,他們討論電影、音樂、書籍和明星八卦,這些他們本來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東西。

  上次聊這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大學(xué)畢業(yè)?

  這些人里面只有李哲是文科畢業(yè),也只有他一直以寫作為生,這些話題讓他感覺到自在。

  很快,眾人的第一輪酒上了桌。

  酒精是談興的養(yǎng)料,他們的語速越來越快,表情也越來越豐富,有時遇到他人出言反駁自己對某一本書、某一部電影的理解,會激烈地?fù)]舞著手臂開始一場爭論。

  沒人知道青年應(yīng)該如何生活。

  但他們應(yīng)該多一些這樣的快樂。

  桌上煙霧繚繞,他們不是不抽煙,只是在高興的時候才抽。李哲今天只帶了半盒煙,很快就不夠抽了。

  王曉珂伸手想摸一支,李哲不動聲色地捏住了她的手,他輕輕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是沒有必要的付出。

  王曉珂看著李哲,眉眼生笑。

  “我去買?!?p>  她站起身來。

  薛瑞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姚靜,她們也跟著起身。

  女人們總喜歡秘密。

  即便她們知道那是禍患的來源。

  幾個男人挑了挑眉,酒桌上有了一時的沉默。目送著女人們離開,他們才再度開口,只是談話的內(nèi)容已經(jīng)面目全非。

  “你們應(yīng)該不會喝多吧?”

  李明倫率先開口,他和姚靜的關(guān)系最近有些緊張,看起來是因?yàn)榕R近畢業(yè),兩人都面臨現(xiàn)實(shí)因素的困擾。實(shí)際上,他們之間的愛意已經(jīng)開始松動。

  這不用言說,彼此都感受得到。

  眾人看向了李明倫。

  他撓了撓頭,嘴角抽動兩下,“我一直說我沒做過……就是……處男?!?p>  眾人的表情精彩了起來,他們已經(jīng)同居一段時間了,而且姚靜來縣城,自然也是住在李明倫的家里。

  “我們還沒。”李明倫的五官擰巴在了一起,目光不安地掃動著,“她家里比較保守,然后我也就那么說了。”

  謊言是愛情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好在我們都知道這一點(diǎn)。

  李明倫的感情史很復(fù)雜,但性這方面很簡單,在他第一次考研失敗的時候消沉了一段之間,那會兒他和小區(qū)門口的女網(wǎng)管在一起,兩個人經(jīng)常在酒店長住。剩下的那一部分,應(yīng)該只有李哲知道。

  “哲哥?”

  李明倫很快看向了他。

  “我知道,不會說漏嘴的?!崩钫茳c(diǎn)了點(diǎn)頭。

  李明倫時常去嫖娼,并且還辦了一張洗浴中心的卡,一家不是那么正規(guī)的洗浴中心。

  “還有我們不知道的?”

  趙坤皺了皺眉,他這個人格外認(rèn)真。從某些角度來說,這是個陋習(xí)。

  “每個人都有秘密。”

  尹凡小聲咕噥一句,示意趙坤不要多問。

  在這樣親切的關(guān)系之間,每個人看起來都能保守秘密,實(shí)際上卻被并非如此。秘密和隱私,它們的屬性只是在看似輕松的交談和玩笑中被弱化了,并不會完全消失。所以,既要保護(hù)好自己的秘密,也不要去窺探他人的秘密,這是心照不宣的規(guī)則。

  想得到一個朋友,就保守他的秘密。

  想失去一個朋友,就窺探他的秘密。

  這很簡單。

  李哲看著有些焦躁的李明倫,心里直嘆氣,他敲敲桌子,說:“我這邊是沒問題,但是你自己那頭……”

  那些轉(zhuǎn)賬記錄和會員卡,被抓到任何一項(xiàng)都說不清楚。

  “我會處理。”李明倫點(diǎn)了點(diǎn)頭。

  許昊宇喝了口酒,長長地嘆了口氣?!澳銈儭彼戳丝蠢蠲鱾?,繼續(xù)喝酒,嘆氣,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李哲知道他想說什么,他以前是和趙坤一樣認(rèn)真的人,他們對情感充滿期待和信任,只是——那個人離開了。

  那是許昊宇的青梅竹馬,他們小時候是鄰居,長大后漸行漸遠(yuǎn),但始終保持著聯(lián)系。大學(xué)的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有了質(zhì)變,那時的許昊宇從浙江大學(xué)退學(xué),對自身的懷疑和厭惡讓他渾渾噩噩,甚至讓他在手腕上留下了那條疤痕。

  是她把許昊宇拉出來的。

  他們從那時起變得親密,不擅交際的許昊宇和她充滿默契,他們有說不完的話,有做不完的事,有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挠?jì)劃和想象。

  就當(dāng)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要結(jié)婚生子的時候,車禍發(fā)生了。

  從這樣的痛苦和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的許昊宇變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開始向李哲的方向生長。

  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條路,而他失去了屬于自己的那條路。

  于是,我們巧妙地用同樣的姿態(tài)走在了同一條路上。

  李哲抽了支煙,這不是言語能撫慰的傷痛,他試過無數(shù)次了,好在時間在他身上看起來發(fā)揮了效用。

  “已經(jīng)過去了?!?p>  許昊宇低聲說了一句,繼續(xù)喝酒。韓超給他調(diào)的酒總是格外飽滿、豐盈,這是從他的精神和外觀上能看出來的。他生活富足,無憂無慮,只是看起來像一面墻,他也的確是一面墻,一面無堅(jiān)不摧、用金子砌成的墻。

  男人們在酒桌上陷入沉默,外出的女人們則嘰嘰喳喳說個沒聽,王曉珂和薛瑞琪之前見過,話自然很多,之前一直安靜的姚靜似乎擺脫了什么,也順著話題加入進(jìn)來。

  “有人生理期嗎?”

  路上人來人往,王曉珂的話讓路人側(cè)目。

  薛瑞琪和姚靜都快速地?fù)u了搖頭,下意識地想要拉著王曉珂離開。

  這有什么好羞恥的。

  男人們還會遺精呢。

  王曉珂心里嘀咕著,和她們一起去了超市。三人買了煙和幾樣水果,然后去了附近的冷飲店。

  “結(jié)婚的事,你們考慮過嗎?”

  剛坐下,姚靜就說了一句讓兩人沉默的話,看著兩人的反應(yīng),姚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那么讓人開心的話。

  “我的話,至少要等到畢業(yè),工作之后吧?!蓖鯐早婷銖?qiáng)接上話,她年紀(jì)比李哲小了六歲,結(jié)婚這兩個字距離她還有些遙遠(yuǎn)。況且,她和李哲也不過剛進(jìn)入熱戀的階段,兩人都有意讓這段時間再長一些。

  “我的話……”

  薛瑞琪挑了挑眉,手里的塑料勺有些猶豫地?cái)嚢柚ち琛?p>  她知道許昊宇經(jīng)歷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對于許昊宇來說,她是一張砂紙,作用就是用力地摩擦他的記憶,讓那些痛苦的記憶模糊、淡薄。

  可誰會和砂紙結(jié)婚呢。

  薛瑞琪自己都想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最近可能想得太多了?!币o心慌意亂地?cái)[弄著自己的冰激凌,差點(diǎn)打翻了。

  “小心小心?!蓖鯐早嫜奂彩挚?,“可可碎末口味的,味道不錯,別浪費(fèi)了?!彼χ鴮σo說。

  姚靜點(diǎn)點(diǎn)頭,把冰淇淋大口塞進(jìn)自己的嘴里。她知道那是一種禮貌的拒絕,這個話題很明顯不適合兩人,是她自己唐突了。

  在沉默的間隙里,窗外的夜色和奔走的行人令她出神,一個個模糊的影子好似她幻想過的可能性,她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繼續(xù)讀博?

  李明倫或許不會等她,他本身就比自己大三歲,已經(jīng)二十七了。

  回家鄉(xiāng)?

  他找不到工作的,而且他的祖輩就經(jīng)歷過流浪和遷徙的生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

  留在BJ?

  他們的專業(yè)限制了他們,他們能在那里生活,但無法留下。

  在這個縣城生活?

  “或許我也不該去想結(jié)婚的事情。”

  她輕聲呢喃,但還是被王曉珂聽到了。

  “李哲常跟我說一句話?!?p>  她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輕輕按住,“不要用現(xiàn)在的槍,去打未來的靶子?!?p>  “嗯?”

  姚靜轉(zhuǎn)過頭來,眼里的困惑在沉緩地?cái)噭又?p>  “未來的靶子是你看不見的,甚至它是否存在都是未知?!?p>  王曉珂撩了撩自己的頭發(fā),她似乎體會到了一些李哲獨(dú)有的樂趣,在那些看似神神叨叨的言辭之間,緊緊握住生活。

  姚靜抿了抿嘴,在她聽來,這話就是讓自己活在當(dāng)下,只是……

  “那次是他對一個直博的同學(xué)說的,正好我也在場?!?p>  王曉珂開始回憶那次對話。

  “那時,他的那個同學(xué)剛開始讀博士,經(jīng)常習(xí)慣性地搜集大學(xué)教職和各地人才引進(jìn)的信息,他在反復(fù)核對各種要求和待遇,想要為后面的生活做足準(zhǔn)備。”

  “李哲就是那個時候?qū)λf了這句話。”

  “然后,這幾年關(guān)于教職和人才引進(jìn)的各種消息你們應(yīng)該也知道一些,教職門檻水漲船高,即便是我們學(xué)校都要求雙一流博士并且具有海外經(jīng)歷。”

  “你是在……”

  姚靜挑了挑眉毛,她和李明倫基本沒有考慮過做“青椒”[插圖]的事情,原因很簡單,收入太低和壓力太大,再加上他們專業(yè)水平一般,家境也難以提供足夠有力的支撐,

  “我是大專,距離這兒不遠(yuǎn)?!?p>  王曉珂嘴角皺了皺,她從不遮掩,但每次被問到,還是會有一絲羞愧。

  “這樣么……”

  姚靜低頭,手里的塑料勺攪拌著杯中的冰激凌,那些可可口味的餅干碎末早已攪拌均勻,然而她一直都沒什么吃的心思。

  “有計(jì)劃和目標(biāo)很好?!蓖鯐早嫱约旱淖炖锶藵M滿一大勺,涌來的冰涼讓她太陽穴隱隱發(fā)痛?!暗皖^做準(zhǔn)備就好了,不必害怕一切會落空?!?p>  她拍了拍姚靜的手,氣流在她的牙齒間發(fā)出咝咝的聲響。

  “快吃吧,要不然化了?!?p>  一直沒說話的薛瑞琪拍了拍姚靜,她羨慕她,她還從未遇到和自己計(jì)劃未來的那個人,許昊宇很明顯不是。

  “后來呢,那個博士怎么樣了?”

  “延畢了。”

  她們笑了起來。

  酒吧內(nèi),男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酒雖然下得很快,但他們的話明顯比幾年前少了許多。

  人生是一個逐漸狹隘的過程。

  李哲嘆了口氣,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這不是因?yàn)閷W(xué)歷的提升或是工作的深入那么簡單,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專注于自己的生活,即便那也只是讓他們的生活看起來還過得去。

  我放棄了。

  這不是怯懦,這是自私。

  在遇到王曉珂之前,李哲基本不顧及生活中的各類瑣碎,他不怎么和親戚走動,很少和父母溝通,關(guān)于未來的生活,諸如房子、車子和工作,都完全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我解放了自己。

  以丟棄一切為代價(jià)。

  有一臺電腦,有吃有喝,這對那時的李哲就夠了。

  只是現(xiàn)在,他也意識到自己開始改變了。

  思緒在半空中浮游,言語是詭詐的蛇信,女人們有說有笑地回到了酒吧。

  “哦,沉默的男人們?”

  王曉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著姚靜和薛瑞琪。

  李哲皺皺眉,“男人就這樣,沒法和女人待在一起,也沒法待在沒有女人的地方。”

  “這么說話……是職業(yè)病…習(xí)慣嗎?”

  男人們拆開煙盒,姚靜小聲問了一句,那個病字沒有完全咬死,可眾人都聽得很清楚。

  “你可別高估他了?!?p>  王曉珂說著往李哲的懷里鉆,十月初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了涼意,她需要愛人的胸口。

  “那不是什么職業(yè)病,是精神病?!?p>  她說著,輕輕敲了敲李哲的腦袋。

  眾人一怔,旋即都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的尹凡抽著煙,用力地拍了拍李哲的肩膀。

  珍惜她。

  別再錯過了。

  李哲當(dāng)然明白他要說什么。

  隨著女人們的歸來,酒桌上再度熱鬧起來,言語像一列歡快的火車,無數(shù)車廂緊密銜接,然后拉起長長的汽笛,奔騰而去。

  你看,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各自掩藏,然后笑得燦爛。

  李哲心里嘀咕著,但這并不妨礙他加入進(jìn)去。

  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人和事,每個人都捂著身上血淋淋的創(chuàng)口強(qiáng)顏歡笑,這是一門從沒人教,但每個人都無師自通的課程。

  夜色漸濃,青年們的言談像睡夢中破碎的畫面,那是些充滿現(xiàn)實(shí)色彩的抽象符號。無需驚嘆,這是青年們的天賦。

  李哲點(diǎn)了一支煙,深吸,然后巧妙地噴吐。

  那是個煙圈,是一個夜晚完美的句點(diǎn)。

  “快快快,拍下來?!?p>  “這比我寫過的所有東西都好?!?p>  他興高采烈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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