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王書嬌和家里通電話。
王書嬌可不像李含元，每天都給家里打電話，甚至一天打好幾次——她不打，她爸爸媽媽也會打給她。
王書嬌一忙起來就難得往家打電話了，她的爸爸媽媽也很忙——哥哥嫂嫂在外打工，留下兩個淘氣的小侄子在家，由她的爸爸媽媽幫忙帶。姐姐姐夫也在外打工，很多時候小外甥小外甥女也跑回來玩。兩個老人，好幾個小孩子，一天光做飯就夠忙的了，何況還得干農(nóng)活兒。所以王書嬌家是有要緊事才通電話，一般不聊天。
父母年齡越來越大，在農(nóng)村勞碌一輩子，吃穿一直儉省，她和哥哥姐姐給父母錢，父母也舍不得花。給買新衣服，也舍不得穿。給買好吃的，也全都留著給孫輩們吃。
王書嬌跟哥哥姐姐們提出過別再讓父母幫著帶小孩，哪怕是現(xiàn)在沒有條件接父母來城里一起生活，也該讓他們享受一下安靜、輕松的日子。再說，小孩子不跟在父母身邊，對小孩子的成長也不好。
話是這么說，可是現(xiàn)實是哥哥嫂嫂、姐姐姐夫們的打工日子并不輕松，每天起早貪黑，做些力氣活，根本無暇照顧孩子。在城里，大人住的條件差一些沒什么，可是不能讓孩子將就著住工地、住集體宿舍呀。孩子要是跟著，吃穿住行、上學(xué)費用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再說城里車多，人多，沒有專人看護(hù)，孩子放學(xué)后跑來跑去危險。
如果說為了陪孩子，現(xiàn)在沒有把孩子接到城里的能力，除非辭了工回村里。但是回村里就很難提高家庭收入、給孩子多存一些以后上學(xué)、生活的費用。
父母也不同意他們回村里：“你們就安心在外掙錢，我們帶孫子、外孫、外孫女兒不累，看著這些小家伙兒有趣兒、心情好?！笨筛改冈絹碓竭t緩的動作、腰酸背疼的毛病是藏不住的。
王書嬌生意有了起色，踩的幾個點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就想著讓哥哥姐姐們過來接手。活兒比工地輕松，賺的也多，還不受氣，錢實時到手，不用擔(dān)心被拖欠工錢。重要的是時間靈活，可以考慮把孩子帶出來上學(xué)。
沒想到哥哥不愿意，說在工地干活干習(xí)慣了。
嫂嫂說：“書嬌，謝謝你。我和你哥都不是會跟人打交道的人，做生意老得和顧客說話，還得老有笑臉才行。我們說不來，見誰都笑也怪別扭的，不如干活自在。”
“嫂子，這些沒什么難的，做一做就習(xí)慣了。再說有我在呢?！蓖鯐鴭蓜竦?。
“你放心，我們現(xiàn)在這個老板挺好的，工友們也都處得好。現(xiàn)在工錢也比以前多了。大千市什么都貴，掙得多花得也多，我們好不容易熟悉這了，換個地方又得重新來。我們在這待習(xí)慣了，現(xiàn)在手頭也比以前寬裕了，明年我們就能租個像樣的房子，把孩子接出來了?！?p> 姐姐姐夫也謝絕了王書嬌的好意。
姐姐說，現(xiàn)在村里養(yǎng)殖業(yè)不錯，姐夫想回村搞養(yǎng)殖，她跟回去幫忙，既能跟孩子在一起又能照顧爸媽。讓王書嬌放心，自己照顧好自己，不用操心家里。
“真可惜，”王書嬌跟室友們說：“我試過的幾個點都挺賺錢的，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肯定是要放棄幾個的。你們有沒有什么親戚朋友感興趣的呀？”
李含元和陶欣妍都說沒有。
顏信佳說：“你算算賬，如果夠本還能賺，不如雇人干活呀。其實有時候好心真不一定能辦好事，同樣的生意，同樣的地點，你能做好，別人未必能做好。這不是你教的事。你干脆就管理吧，也別找熟人了，管理陌生人比熟人強。公事公辦，省心，效率高?！?p> “嗯，我想一想吧?！蓖鯐鴭烧f：“還有一個事，剛才聽我媽說，我三爺去世了。事都辦完了，我爸媽去送了。真是，他們都沒告訴我?！?p> “你三爺？”李含元睜大眼睛：“我就只有一個爺爺，你有幾個啊？”
“遠(yuǎn)房親戚吧，是不是不常走動，那人家不告訴你也正常。”陶欣妍說：“我爺爺也有好幾個兄弟，就我爸我媽和他們有一點聯(lián)系，我都不熟。”
“是不常走動，可是我對我這個三爺印象挺深的。我小時候去他家玩過幾次，他對我挺好的。我還記得他家山上有一棵杏子樹，上面的杏子特別好吃，他知道我要去，都不讓孫子摘，說要給我留著，我到了才一起摘的，特別好吃。還有一次我在他家待得無聊鬧著想回家，誰都不理我，甚至還罵我兩句，只有他拉著我陪我爬山玩。他說他喜歡我愛看書，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才有出息。他說他最喜歡看風(fēng)景，他的心愿就是走出那片山，多看看外面的風(fēng)景。我當(dāng)時還說，我長大了帶他去看，他很開心地說：‘好，到時候可別忘了三爺?。 易叩臅r候，他從衣服里懷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灰手絹兒包，左一層又一層的打開，露出一個破舊得掉皮的黑錢夾，打開之后，他從里面拿出五元錢給我。我不要，他硬塞給我，說留著買書看。我三爺一輩子都很窮，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還給了我一百元錢，那對于他來說就是巨款了?！蓖鯐鴭烧f著說著，眼圈兒就紅了：“誰知道，還沒等我回去看他，他就走了，他身體一向很硬朗的，是急病，聽說去世的前一天還在地里干活兒。鄉(xiāng)親們都說，這老頭忙活一輩子，從來都是樂呵呵幫助別人，從來都沒有麻煩過別人，直到死也沒給誰添麻煩。”
“像我爺爺，”顏信佳說：“我也想我爺爺了。我爺爺手巧，我小的時候，我爺爺常給我做各種小玩具。我最喜歡他給我做的秋千和木馬了。”顏信佳的爺爺早在顏信佳念本科的時候就去世了，他要是知道孫女當(dāng)了律師，不知道該有多開心。
“今天是寒衣節(jié)吧？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不少人在燒紙，我們也給爺爺們燒點紙吧！”顏信佳看了看手機確認(rèn)時間：“今天就是寒衣節(jié)?！?p> “好，”王書嬌擦擦眼睛：“現(xiàn)在就去?！?p> “我們也跟你們一塊去?！崩詈吞招厘f。
傳統(tǒng)燒紙是在地上給每一個逝去的人專門畫一個圈，給固定的人燒紙要在這個人固定的圈里燒。
現(xiàn)在是每個十字路口的各個口都設(shè)了幾個燒紙專用的鐵皮桶，所有來燒紙的人，不管燒給誰，都要統(tǒng)一在鐵皮桶里燒。環(huán)衛(wèi)工就在附近站崗，以便及時消滅火星和清理灰塵紙屑。
附件的兩個十字路口的鐵皮桶里都正在燒著紙，她們又往前走了走，正好有一家人剛剛起身，空出一個鐵皮桶。
“就在這里吧！”
王書嬌和顏信佳把剛才沿路買的紙錢放在鐵皮桶旁邊，又去附近的攤位上買了紙衣和紙做的金銀元寶。
李含元和陶欣妍看見有的人家還帶了酒和煙，就去便利店照樣買了來。
“這個都混在一起了，怎么燒？”顏信佳看著鐵皮桶問：“我們買了這么多，一張封皮也包不住呀。要是我爺爺在天有靈，怎么知道哪一份是他的呀？”
王書嬌想了想說：“先把封皮燒了再燒紙錢。只能這樣了，一份心意吧。你先來?！?p> 顏信佳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別人家也是這么做的，就點點頭：“好吧?！彼劝逊馄c燃了，又放紙錢。王書嬌幫忙把紙用紙錢攤老板給的木棍挑起來，火很快燒得很旺。
“爺爺高興了！”顏信佳微笑道：“爺爺，我想你了，我給你送錢送寒衣了，天冷了，多穿點。你在那邊要好好的哦！”
李含元和陶欣妍學(xué)著別人家的做法，把酒繞著鐵皮桶灑了一圈，又把一盒煙放進(jìn)火里燒，也跟著祈禱了幾句。
給顏信佳爺爺?shù)臇|西燒完，王書嬌開始給她三爺燒紙。
也是先燒封皮再其他東西，李含元和陶欣妍照樣在鐵皮桶周圍灑了一圈酒，在火里放了一盒煙。
不同于顏信佳已經(jīng)接受事實，王書嬌的心情更低落一些。
三爺有力的大手拉著她上山采杏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雖然僅在童年時有幾次接觸，雖然不算是常見面的、走得很熟絡(luò)的親戚，但是一想起三爺，王書嬌心里便感覺特別溫暖，也許是童年的記憶特別深刻。
望著火苗，王書嬌喃喃地說：“三爺，還記得我嗎？跟你一起爬山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沒想到我還沒有帶你出來看風(fēng)景，就來給你燒紙錢了！”
燒完紙回來的路上，王書嬌說：“我記得小時候和我三爺坐在山坡上想象坐飛機的感覺，我三爺說他很想坐一次飛機，我還說等我長大掙錢了就給他買飛機票帶他做飛機呢，唉，結(jié)果我三爺直到去世都沒有坐過一次飛機?！?p> “珍惜眼前人，在能力范圍內(nèi)多陪陪親人，多實現(xiàn)一下他們的愿望吧。不然后悔都來不及?！鳖佇偶颜f。
“信佳，我看你剛才燒紙的時候說得那么認(rèn)真，你相信人去世之后有在天之靈嗎？”李含元問。
顏信佳抬頭望望天空，說：“我希望，但愿有吧。我只是覺得，需要有這樣一個懷念親人的儀式。起碼是對活人的一個心理安慰。但重要的是，還是要趁人活著的時候?qū)θ撕命c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