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早些歸家的劉潔鈴,看著女兒居然主動在做奧數(shù)題,倒讓她心頭有了些暖意。
“隔壁的叔叔,在微信上給我講了幾次,我好像就會了?!迸畠捍蜷_微信給劉潔鈴看。
她看了一眼女兒在做的題:“嗯,你這解題思路不對,你看看這例題?!?p> 老趙一邊熱著飯菜,一邊說著:“隔壁的李生,人很好,他還介紹我去一個項目?!?p> “你去抓子?。俊眲嶁徳诩依?,倒也會漏出些鄉(xiāng)音來,這個“抓”字,就是“做啥”。
熱上飯又在炒雞蛋的老趙,苦笑著說道:“說是新媒體運營,我沒敢應(yīng)下來?!?p> “新媒體有啥不敢應(yīng)下來的?你沒事刷的抖音、B站、公眾號,它不就是新媒體么?“劉潔鈴嘆了口氣,“你這沒吃過豬肉,總也是天天看著豬走路的吧?有啥不會?”
“我沒學(xué)過啊?!壁w哥把香椿炒蛋端了出來,搖著頭說道。
劉潔鈴抱住撲過來的小兒子,白了老趙一眼:“這玩意是個人就會吧?要學(xué)嗎?我數(shù)學(xué)系出來的,我學(xué)過一天編程???找個教程和范例,自己看看不就會了?”
她無意瞄了一眼女兒在做的題,氣得暴怒:“都跟你說了解題思路不對了!讓你看一下示例的!連哪道范例我都指給你了,你瞎做啥呢?你腦子是不是從出生到現(xiàn)在,就沒用過,保持著全新狀態(tài)???啊!氣死我了!做個題有什么難的呢?”
在她懷里的小兒子,嚇得小臉皺成一團,絲毫不敢動彈。
罵著罵著,劉潔鈴眼眶紅了起來,揉了揉女兒的頭發(fā),長嘆了一聲。
艱難的,是生活。
而此時在殷小妙父母的家里,對于殷父而言,艱難的,莫過于陳年老醋。
殷母一手叉腰,一手指點著他:
“呵呵,喵喵你回憶下,你爺爺在你小時候,教你舞獅,你爸什么時候有湊過去?”
后者有些耳紅面赤:“收聲啦!”
然后匆匆拿起煙跑去洗手間,把門關(guān)了起來。
“你唔系想嗬屎,你系身有屎!”殷母冷笑著說道。
殷小妙就來了興趣:“阿媽,快點,坐下講是非啦!”
“之前西關(guān)老屋,巷口有間賣糖水的,有個女兒很靚,人稱‘雙皮奶張敏’啊?!币竽笡]好氣地說道,“糖水鋪還有個大仔,就是跟我們同學(xué)?!?p> 張敏,八九十年代當(dāng)紅的影視明星。
殷母冷笑著,揭開陳年的醋壇子:
“你爸是不喜歡舞獅,你看他樣子,面無三兩肉,像‘食夜粥’,練功夫的人?
“但糖水鋪個大仔,爛仔來?,喜歡打架,拜左你阿爺當(dāng)師父,學(xué)拳,學(xué)舞獅?!?p> 其他無非就是殷父想接近所謂“雙皮奶張敏”,所以也就跟著湊合舞獅。
以期那女孩子過來看她哥時,可以搭上話之類的。
“后邊賣糖水的,成家人去了英國。你老豆才老老實實讀返書,去高考?!?p> 殷母說起,仍然很在意。
“你別聽她無中生有?!睆南词珠g出來的殷父,悻悻然說道。
為了避免妻子再次打翻醋壇子,他很快轉(zhuǎn)移話題:
“不過你媽有一點講得沒錯,當(dāng)年有幾個師兄,對舞獅很有興趣。
“他們都不愛讀書,自己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是我去做的調(diào)查,是真的?!?p> 當(dāng)年大學(xué)可還沒擴招,畢業(yè)就有干部身份,還有派遣證等等。
在心儀的糖水鋪姑娘遠去他鄉(xiāng)之后,他埋頭讀書能考上大學(xué)。
殷父在同齡人之中,絕對算是學(xué)霸了。
他去做調(diào)查,是情理之中。
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很多數(shù)據(jù)歸結(jié)成了一個結(jié)論:“沒得搞?!?p> 殷父點了根煙:“八幾年,當(dāng)時店鋪、企業(yè)開業(yè),做一場舞獅,幾十蚊吧,畢竟當(dāng)時人均一個月如果有一百蚊出頭,就算超高收入了。幾十蚊一場,一隊舞獅隊分,分到幾多?
“可能現(xiàn)在何做一場,能有一兩千塊?
“反正錢很少,一大堆舞獅隊在搶著做。從八幾年到宜家,沒區(qū)別!”
殷父熄了煙,搖了搖頭:“除非家里真有礦,要不然,玩不了的。
“但是家里有礦,玩什么不好?玩舞獅?”
殷父抬起眼皮:“看過一部舞獅的動畫片嗎?嗯,你知我講邊部啦,將我地廣東人畫到鬼一樣,你鹵味廣東有幾個人是班嗨佬畫的智障樣?正仆街,班契弟,生仔無屎忽??!但系,他們劇情系沒問題的,主角最后就算贏了,最后還是出去打工,舞獅,很難養(yǎng)活自己。
“為什么你祖父那些徒弟,漸漸都不來往了?因為,都不舞獅了啊。
“要是小城倒罷了,廣州,大家都有壓力?!?p> 說到這里,他便沒有往下講。
當(dāng)年學(xué)舞獅的年青人,隨著時代的進步,他們在盛世里雖然大都能找到自己的際遇。
但不可避免的,生活的壓力,漸漸抹去了他們的愛好。
舞獅,又不是廣場舞,它要裝備,有門檻,需要場地,現(xiàn)在城中村都改建了,怎么玩?
李子軒和殷小妙聽著,倒是跟他們的預(yù)期差不多。
畢竟如果不是處處都需要錢,殷小妙也不會去找韓素梅求助。
不過殷小妙關(guān)心的,是另外的點:“老豆,你到底識唔識舞獅?”
“怎么可能不會?跳、滾、踢!舔毛、瞭望、尋找、小碎步、金雞獨立!”殷父說起來,頭頭是道。
殷母在邊上笑著說道:“不如,落場示范一下?”
“不了、不了,年紀大,腰骨痛。”殷父顧左右而言他,又對殷小妙說道,“得啦,沒咩事,你同姑爺早點返去啦!”
從樓上忍著笑,下樓后殷小妙和李子軒一路笑著走到停車場的。
殷小妙上了車,打開天窗,指著天空彎彎的月牙,狂笑道:
“你看,就我媽那陳年老醋,熏得月亮也笑?!?p> 李子軒把車開出停車場,笑道:“好了好了,還有一個問題,你媽為什么知道這么多細節(jié)呢?”
這個問題,卻讓殷小妙一下子鼓起腮幫子,不想跟他說話了。
“怎么了?”李子軒拉起她的手。
“好好開車,我想點事?!彼龔娦χ@么說道。
因為李子軒的問題,重新喚醒了她的不快。
其實,這也是她之前覺得,如果韓素梅的家庭問題解決了,不想往下玩,那就算了。
王婷對于李子軒那灼熱的目光,殷小妙看得很清楚。
如果李子軒的情況穩(wěn)定了,不再需要舞獅來舒緩他的癥狀,殷小妙更希望都一切的不安,都掐滅在沒有發(fā)生之前,所以,她真的打算,韓素梅一旦不論以什么形式退出,那只要李子軒沒問題,她必定就會找個籍口,結(jié)束這一切。
至于盧珍,這不是殷小妙擔(dān)心的問題,韓素梅一定會、也必定能夠,安排好一切。
這也是殷小妙一定要拉韓素梅入伙的關(guān)鍵。
因為在生活中,韓素梅就是最好的獅頭,永遠可以信任她,無論多遠的高樁,無論多艱難的跳躍,她只要加入的,就絕對會把整個團隊,引領(lǐng)到該到的位置。
至于那象柴火妞一樣的王婷,殷小妙覺得,不是小氣或者是對自己有沒有信心的問題。
愛,從來就是自私的。
不過,她望了一眼天際的月牙,卻又覺得,也許自己想多了。
伐桂的吳剛,和奔月蟐蛾,終究是湊不成一對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