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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傳

第八章

長明傳 捌捌肆壹 3598 2022-10-14 10:49:39

  漫無邊際的草原上,一道身影緩緩行走于天地之間,正是烏云。

  只看樣貌,沒人能把她與傳聞中那位帝國上將夜長明相依為命的“妹妹”聯(lián)系起來,更神奇的是,無論是自她身旁策馬而過的勇士,還是北域鐵騎巡視境內(nèi)的蒼鷹,似乎都對她的存在一無所覺。

  作為能夠與列裝寶器的帝國軍方抗衡多年的大陸兩極之一,北域人馭使的,可是足以匹敵修行者的妖獸!

  烏云對周遭諸般事物漠不關(guān)心,她的全部精神,此刻都集中在某個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傳來震天轟鳴,烏云眼中閃過一抹遺憾,旋即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心中默默想道:“失敗了嗎……也好。她很好。這樣對你最好?!?p>  想到那個與自己背負(fù)著相似命運的女子,她的情緒有些復(fù)雜,有羨慕,更多的卻是期許。

  一年的交流,以及更長時間的觀察,讓她確認(rèn)那個女子有足夠的智慧相信并理解自己最后的留言。

  她由衷感謝上蒼,將那個女子送到她最關(guān)心的人身邊,如此,即便今后的路她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也可安心。

  “你要安好……你一定會安好?!?p>  ……

  ……

  東軍主帳之中,夜長明手握玉簡,默然凝立,周身不時迸濺的光焰,暴露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情緒。

  董實等一干東軍骨干人物面色不安地看著他,他們當(dāng)然知道,一向好脾氣的上將軍,此刻為何會難掩怒意。

  壓抑的氛圍并未持續(xù)太久,夜長明深吸口氣,抱拳一禮,對眾人說道:“為我私事,連累諸位擔(dān)上抗旨之名,長明實難心安。諸般罪責(zé),皆系于長明一身,稍后長明會給朝廷一個交代,必不致連累諸位。”

  眾人面色各異,如今已是參將的方勇心直口快,語帶不悅地說道:“這帳中每一個人,欠你的命沒有十條也有八條!別人我不敢說,我方勇便是明日被陛下砍頭,也還欠你一打腦袋;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你還在,我接著還!你要向我賠罪,等朝廷誅九族的旨意下來再說!

  說著,他愈發(fā)惱怒:“媽的,你在前線拼命,錦衣衛(wèi)那幫陰溝里的臭老鼠竟敢在軍營里沖你妹妹下手,這官司打到御前,陛下也說不出個理來!真要為這事動咱們,反了又如何?”

  此言一出,群情激憤,紛紛附和,夜長明心頭暖意融融,無言以對,唯有默默向同袍行了一個軍禮。

  眾人面色一肅,齊刷刷還禮。

  董實嘆了口氣,說道:“不提上將軍的恩情,只說烏云姑娘……”

  他環(huán)顧左右,自嘲一笑,說道:“有些事情,如今也無需再對諸位隱瞞。

  “這兩年來,東軍上至內(nèi)政方略,下至每一場戰(zhàn)事的戰(zhàn)前布置、臨陣指揮,皆出自烏云姑娘之手;董某忝局大參謀之位,實則不過是與下方各部、友軍、征北城及后方諸司接洽的傳聲筒?!?p>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他們哪里想得到,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是東軍真正的大腦?

  見眾人一時難以置信,董實意味深長地說道:“衛(wèi)大將軍魂魄兼修,文武雙全,他的傳人,可不止上將軍一人。”

  ……

  ……

  會議很快結(jié)束,眾人心中有數(shù),每逢大戰(zhàn)過后,他們的上將軍便需要盡快入定休養(yǎng)。

  靜室之中,夜長明手捧長刀,凝神端詳。

  刀名“血飲”,通體殷紅,猶如鮮血鑄就,內(nèi)中光暈流轉(zhuǎn),正是當(dāng)年陪伴嗜血魔將岳翼成就蓋世威名的大兇之器。

  當(dāng)初一場秋末會戰(zhàn),時年七歲的夜長明父母雙亡,于無盡悲憤中覺醒為修行者,以驚世天資與滔天恨意觸動此刀,得岳翼傳承,眼看便要入魔。

  彼時映入他血紅雙眼的那對眸子,至今仍銘刻于他心底。

  那女孩雙手顫抖,緊握刀柄,眼中盡是仇恨,仇恨之下,藏著揮之不去的恐懼,如同一面鏡子,映出他自己的模樣。

  那么可怕。

  那么可憐。

  那一刻,他心魔消散,不避鋒芒,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握,便是九年。

  可如今,她卻這般猝不及防地放開了他的手。

  向來明澈的雙眼,此刻蒙上一層陰翳,他喃喃自語道:“你要親手復(fù)仇,不再寄希望于我,是么?”

  識海激蕩不休,隱有失控征兆,他只得暫且收束心神,勉力入定。

  ……

  ……

  帳外,親自為夜長明守門的董實面有憂色。

  身為當(dāng)初衛(wèi)大將軍身邊的老人,他看著夜長明長大,相比其他人,他對夜長明的功法,以及過度透支后的具體情形要了解得多。

  過去夜長明戰(zhàn)后調(diào)理時,烏云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如今他孤身一人,神識修為又略遜于真氣,不知要多久才能真正痊愈。

  正自憂慮,他突然有些驚訝地察覺到,朱璃正向著營帳走來。

  他心下疑惑,不知這位公主殿下意欲何為。

  待朱璃行至近前,他雙眼微瞇,不卑不亢地說道:“東軍無權(quán)轄制皇室貴人,但此處乃是我東軍主帳,上將軍孤身犯險,浴血奮戰(zhàn),傷勢奇重,此刻正于帳中休養(yǎng),便是陛下親至,說不得,董某也要攔上一攔?!?p>  朱璃聽得出董實對自己的不滿和戒備,她心知肚明,這并非針對自己,是自己那位父皇的所作所為,寒了這些忠義之士的心。

  她默然無言,先以下屬的身份向董實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隨后取出一塊令牌——

  “東軍上將親衛(wèi)烏云”的令牌。

  董實面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壓抑的憤怒,旋即化作憐惜,最終,只剩下深深的無奈。

  他一言不發(fā),讓開道路。

  ……

  ……

  即便身處東軍大營,重重鐵衛(wèi)守護之下,入定之中的夜長明依舊警覺非常,他第一時間察覺有人進(jìn)入了營帳。

  他下意識地以為烏云去而復(fù)返,然而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來者并非烏云,而是朱璃。

  朱璃?

  她為何會來?

  董實怎會放她進(jìn)來?

  他對朱璃并無戒備之心,只是不解。

  他的困惑并未持續(xù)太久,很快,一塊冰涼的肌膚抵在了他的額前。

  他心中有數(shù),朱璃并無異常,是他自己額前滾燙,才會感到冰涼。

  這種觸感他十分熟悉,但這一次的對象對他來說卻很陌生——她的氣味,她發(fā)絲的質(zhì)感,以及她略顯局促的呼吸,都讓他感到陌生。

  他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

  ……

  額首相抵,朱璃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縷神識,滲入夜長明的識海。

  霎時間,她的意識便被翻涌沸騰的焰浪與歇斯底里的怒吼淹沒。

  僅僅剎那接觸,她便忍不住掉下淚來。

  是啊,他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相較于燃燒精血,長時間保持憤怒,壓制與生俱來的悲憫,對于神識天生弱于真氣的他來說,無疑是更為強烈的負(fù)擔(dān),和更為殘忍的自虐。

  純凈之光,何苦投身血火,歸根結(jié)底,他根本就不適合戰(zhàn)場。

  悲傷與愛憐一閃而過,朱璃迅速收拾心情,她是來幫助夜長明平復(fù)戾氣的,豈能放任自己的思緒反過來干擾對方。

  依照烏云留下的指點,她很快摸索到了適合自己的訣竅,她心中歡欣鼓舞,神識卻愈發(fā)平穩(wěn)地涌入夜長明的識海。

  直至全力以赴。

  直至毫無保留。

  神識忽感涼意,在熊熊怒焰的深處,她觸到了一片陰影,那是無比深沉的憂郁。

  周遭沸反盈天,陰影卻揮之不去,甚至隱隱有向外擴張的跡象,任朱璃如何努力,都無法消除分毫,而她那顆剛剛有些發(fā)燙的心,也就此冷卻。

  ……

  ……

  夜長明睜開雙眼。

  在朱璃的幫助下,他識海中躁動的戾氣已然盡數(shù)平復(fù)。

  不同于烏云無形無相、變幻不定,以無盡包容引導(dǎo)他散去灼熱怒意的做法,朱璃的神識格外堅韌,雖然規(guī)模尚不及他,卻如同一根主心骨、定海針,強大的牽引之下,他紛亂的神識自然而然地聚合,恢復(fù)成井然有序的形態(tài),圍繞她平穩(wěn)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并不如何激蕩的漩渦,而那些本不屬于他的精神波動,則在這個過程中被絲絲縷縷地剝離,隨即被朱璃以自身神識吸納。

  唯獨那片陰影,根深蒂固,巋然不動。

  夜長明很清楚,這并非朱璃能力不足,是他自己無意消除那片陰影。

  凡人尚有藥不醫(yī)命的說法,他如今已是人間絕頂,誰又能越俎代庖,治好他不肯痊愈的心?。?p>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隱疾,反而有些擔(dān)心朱璃,一番觀察,他發(fā)現(xiàn)朱璃只用了很短時間便將從他那里吸走的戾氣輕易化解,不由感嘆道:“王道之勢,正大光明,一元堂皇,果然神妙?!?p>  朱璃大方一笑,睜開雙眼,未卜先知般說道:“你救過我命,從此不許對我言謝,否則咱們各論各的,我見你一面便給你磕三個響頭。”

  夜長明眼簾微垂,將剛到嘴邊的感謝咽了下去。

  朱璃正色說道:“本也沒什么可謝的,能與絕頂強者神識相印,天下不知多少修行者求也求不來這等機緣,適才一番論道,屬下獲益良多,上將軍尚需靜養(yǎng),屬下亦急于回營消化所得,鞏固修為,這便告退?!?p>  說罷,她轉(zhuǎn)身離去,看不出絲毫異樣,即便稍顯急迫,“頓悟不易”這個理由也足以解釋。

  直到營帳大門在身后關(guān)閉,她才猛地咬緊下唇,雙手掩面,渾身輕顫。

  ……

  ……

  良久,朱璃擦去淚水,用略顯喑啞的聲音說道:“董大人,當(dāng)年您總理大將府內(nèi)務(wù),可說是看著夜大哥與烏云姑娘長大,有關(guān)他二人過去之事,我想向您請教一二。”

  董實正要推辭,只聽朱璃語氣懇切地說道:“我欲撮合他二人重逢,此事最要緊的,便是明晰他二人各自心意?!?p>  聞言,他雙眼微瞇,仔細(xì)審視朱璃,試圖分辨這位公主殿下的真意。

  片刻之后,他緩緩開口:“那年秋天,北域大舉進(jìn)犯,戰(zhàn)后某日,大將軍正自靜養(yǎng),忽然破關(guān)而出,不知所往。

  “兩年后,他不知從何處帶回一對少年男女,以弟子相待。

  “少年性情磊落,入營時已至尉階頂峰,如此天資,自是世所罕見,難得他待人接物無一絲倨傲,不多時便與將府上下熟稔和睦。

  “與他相反,那姑娘寡言少語,慣常眼簾低垂,偶一揚眉,目光卻如刀鋒般冰冷銳利,唯有在少年身畔,她眼中才會流露些許溫柔。

  “一言以蔽之,她是他的影,他是她的鞘?!?p>  說著,董實深深地看了一眼朱璃,接著一字一句地說道:“相依為命,不外如是?!?p>  朱璃喃喃說道:“相依為命,相依為命……”

  她的目光逐漸堅定,隨后一絲不茍地向董實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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