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喜獲二師兄一幢

　　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和南征北戰(zhàn)，這三部電影是陳景年小時候最愛的，怎么看都看不夠。

　　這部電影是去年12月上映的，別看已經(jīng)上映快一年了，但是廠子里看過的人寥寥無幾。

　　主要是因為去電影院看需要花錢，而且場次比較少，這都直接影響了觀影人數(shù)。

　　在這個年代電影的拷貝昂貴、稀缺，一部電影錄制的拷貝不多，分到每個省份之后，就更少了。

　　于是城市之間、市區(qū)之間都需要輪換著放。

　　每個區(qū)拿到一套拷貝后，這個區(qū)大大小小的電影院就要合理地安排場次。

　　一家電影院放完一個拷貝，立刻就要把這個拷貝送到下一家等著開場的電影院，以此類推和循環(huán)，這也促成了放映員學(xué)徒最開始的工作---騎自行車跑片。

　　所以在一部電影放映期間，你要是在街上看見一個大小伙子或者大姑娘帶著一個鐵盒子瘋狂地騎著自行車，那可不是搶劫的，而是跑片的。

　　“吱！”

　　一個彪形大漢攥死了車閘，一輛二八加重自行車不堪重負地發(fā)出凄厲的嘶吼聲，橫移了數(shù)米的距離，最后停在了離劉廣耕和陳景年不遠的地方。

　　陳景年轉(zhuǎn)身護住了師傅，眼睛盯緊了來人。

　　“是你二師兄！”

　　劉廣耕笑著從陳景年身后走了出來，對著彪形大漢罵道：“你怎么不插倆翅膀呢，告訴你多少遍了，不許騎得這么快！”

　　“師傅，這不怕耽誤您的事嗎！”

　　彪形大漢甕聲甕氣地說道。

　　陳景年耳朵一震，拿眼睛捋著電線看了看，他懷疑這位二師兄是不是踩在擴音器的電線上了。

　　“又不是趕場?！?p>　　劉廣耕說完招了招手，道：“過來，見見你小師弟，一天天的，凈讓我操心?！?p>　　“景年啊，這是你二師兄，齊國華?！?p>　　“國華，這是你小師弟陳景年。”

　　劉廣耕站在兩個徒弟中間老懷大慰，說話時的語氣都格外的足。

　　“師兄，您叫我斧子吧！”

　　“??？”

　　“我小名叫小斧子！”

　　“?。∥倚∶卸?！我還有個哥叫大壯，我姐……”

　　“行了，國華，你把拷貝先給放下，一會有你們師兄弟聊的?！?p>　　劉廣耕抹了一把臉，長長地出了口氣。

　　“哎！”

　　齊國華小心地從背上取下一個鐵皮箱子，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放映機跟前的凳子上。

　　“景年，來，讓你師哥瞧瞧！”

　　劉廣耕抬手一指機器，得意地說道。

　　“唉！”

　　陳景年打開箱子，從里面找出編號為01的拷貝。

　　先是查看了膠片的影像朝向，然后按照操作流程，很快就將膠片按在了這臺長江200的放映機上。

　　“一只手？這么快！哎，不對啊，師傅，您教我們用拇指和食指拿片頭?。　?p>　　“我還教你騎得慢點呢！”

　　劉廣耕沒好氣地說了句，又低聲說道：“你小師弟右手受傷了，只能一只手，那就不能按照老規(guī)矩來了。”

　　“誰傷的！”

　　齊國華的聲音炸裂開來，像是從鎮(zhèn)魂鐘里發(fā)出來似的。

　　劉廣耕連連向四周看過來的同志和家屬擺手，轉(zhuǎn)頭說道：“你給我小聲點，我和你師娘耳朵背，和你有很大的關(guān)系。”

　　“我好不容易有個師弟在跟前……”

　　“你還好不容易有個師傅呢?。?！”

　　劉廣耕上前捶了一下齊國華的手臂，實在沒辦法，因為只能夠到這塊。

　　“您也受傷了啊！”

　　“行了，你找個地方坐吧。我和你說一次話，能早退休半年。”

　　面對徒弟的口無遮攔，劉廣耕舉起拳頭比劃了一下，覺得實在沒有下手的地方，只能轉(zhuǎn)頭說道：“景年，沒問題！開始吧?！?p>　　陳景年笑了笑，伸手扭動了開關(guān)。

　　放映機的指示燈先后亮了兩次，機器才開始運行起來。

　　一陣恍惚之后，幕布上現(xiàn)出一陣明暗相間的光點，接著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開始進行防火安全的宣傳。

　　這個時候每場電影開場前都會播放一陣宣傳片，或是普法的，或是防疫的，或是講安全生產(chǎn)等。

　　同時，這個時間也是放映員最后調(diào)試機器的機會。

　　“國華，你和你師哥說一聲，下周末，你倆來家里吃飯，我讓你小師弟也來。”

　　劉廣耕見一切無異，又走到二徒弟跟前，說道。

　　“師傅，您偏心，我那個時候幫您抬發(fā)電機，抗汽油桶，干了三年，你才讓我見的師娘。”

　　齊國華兩個鈴鐺大小的圓眼睛一睜，使勁兒地看了看正在放電影的小師弟，不滿地說道。

　　“唉，小子！和師傅找后賬是吧，我能收了你，你還說我偏心！我收你不是偏心，是沒長心！是誰一頓就把我半個月的口糧吃光了；是誰把馬嚇驚了，把我扔溝里了；是誰抬發(fā)電機把我腳砸了！”

　　“師傅，我藏不住話，反正我記得我當(dāng)時要拿一個手指頭懟片頭，您就把我抽了一頓！”

　　“國華啊，你一個指頭就粗得像沙窩蘿卜似的，你還懟片頭！你自己多大勁兒，你不知道?。∧憔褪悄弥讣忭斠幌缕^，片頭就碎了?！?p>　　“那片頭本來就脆啊”

　　“國華啊，你想想在你手底下，什么不脆！你給我挑回水不是（卒瓦）了水桶，就是砸了水缸。最后不敢讓你用木桶了，你拿消防桶竟然把人家老鄉(xiāng)的井臺給鑿漏了。”

　　“可、可我小師弟的手勢不好看，像個佛爺！”

　　“你可閉嘴吧！這話也是你當(dāng)師哥說的。”

　　……

　　陳景年放著電影，看著熟悉的畫面。

　　其實放電影真的是很簡單，就像往錄音機里放盤磁帶一樣簡單。唯一不同的是，得用手把膠片從各個機器部位走一遍，還要時刻注意機器的運行狀況。

　　當(dāng)宣傳片頭播放完，在一陣激昂的樂曲聲中，電影地雷戰(zhàn)終于開始了。

　　陳景年手一會放在片倉附近，感應(yīng)著片倉內(nèi)燈泡散發(fā)出來的溫度，一會又學(xué)著師傅教的辦法，虛夾著膠片，查看是否有異常的地方。

　　二師兄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地落進他的耳朵了，就是聽到了那句佛爺，他也沒生氣，反而聽著直想笑。

　　在陳景年第一次看見齊國華的時候，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李滿倉被伽馬射線輻射了的錯覺。

　　要知道李滿倉在普通人當(dāng)中就算是很壯的了，而自己這個二師兄就像大了兩號的李滿倉，并且兩人樣貌、舉止還真的有些神似，唯一不同的就是性格相差太遠。

　　陳景年不知道自己的這個二師兄到底是吃什么長起來的，要知道在這個男子平均體重只有一百二十斤的年代，想長成齊國華這個體型，幾乎得靠全村供養(yǎng)。

　　而且看起來，齊國華是個直人，甚至有點憨。

　　但是應(yīng)該不傻，因為要是傻的話，是不可能考取放映員資格證的，也不可能說出師傅偏心的話。

　　“......你別問啊，千萬別問?。　?p>　　劉廣耕囑咐了齊國華兩句，才走了過來，問道：“怎么樣！”

　　“師傅，挺好的，按照您教的，膠片溫度正常，燈泡也沒發(fā)生爆閃的情況?！?p>　　陳景年扭頭說道，手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嗯，我們上機的時候也都覺得放映簡單，到后來上維修課的時候就抓瞎了。過兩天我讓你師兄把他的維修筆記拿過來，你好好看看，他成手后還一直保持著記筆記的習(xí)慣，這個你得學(xué)他啊！”

　　“二師兄？”

　　“??！沒想到吧，從大字不識一筐，到現(xiàn)在記了一筐的筆記，我當(dāng)初給他那點補助都讓他用來買筆和紙了。”

　　劉廣耕說完，敲了敲桌子。

　　陳景年彎腰把下一個拷貝拿了出來，眼睛卻瞧向了坐在遠處的齊國華。

　　“休息兩分鐘，有去上廁所的趕緊??！”

　　齊國華的大嗓門在幕布暗下來的那一刻從后面炸起，把沒尿的都嚇尿了。

　　陳景年剛換好拷貝，就見囡囡跑了過來，連忙向旁邊的齊國華介紹道：“師兄，這是我妹妹，小名叫囡囡，大名叫陳慧琴。”

　　接著又摟住妹妹說道：“囡囡叫哥哥，這是哥哥的師兄?！?p>　　“哈哈，師傅，我今兒不僅添了一個師弟，還有妹妹了?！?p>　　齊國華朝著劉廣耕拍手笑道，然后轉(zhuǎn)過頭對著囡囡說道：“囡囡，我叫齊國華，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哥哥??！”

　　齊國華覺得光說有點聲勢不足，于是雙手握在一起，攥出一陣脆響。

　　“棒梗！他沒欺負我，就是挺討厭的！”

　　囡囡靠在哥哥的腿上，眼睛一亮，開口說道。

　　“啊，討厭??？那也得收拾。是你同學(xué)還是你鄰居?。　?p>　　“你行了啊，你家那片和紅星公社的孩子聽見你的名字，嚇得都不敢睡覺，你就別再禍害門簾里的孩子了。”

　　劉廣耕深知自己二徒弟的品性，連忙制止道。

　　“都是您教育我們的話，我都好好和他們說了?！?p>　　齊國華有點苦惱，看著囡囡的大眼睛，接著說道：“哪天哥哥有空了，去你學(xué)校接你，扛著你繞著學(xué)校轉(zhuǎn)一圈，你坐在哥哥肩膀上和那個叫棒梗的說說話，哥哥不說話就用眼睛瞪他?！?p>　　“哥哥，那你別瞪我們?nèi)嚼蠋?，冉老師對我可好了?！?p>　　囡囡的膽子小可是不害怕生人，而是害怕死人。

　　因為是齊國華和李滿倉長得有點像，并且自己的哥哥還在身邊，所以她還真沒害怕。

　　于是，外形迥異，一個壯碩得好像黃金沃利貝爾，一個腹黑得亞賽黑暗之女安妮的兩人竟然在短短的換片間隙，聊得出奇地?zé)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