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黑石軍事學(xué)院。
漫長寒季為校園披上了一層銀裝。
離開學(xué)還有一周，校園里已有不少行人。
楚秋套著厚厚的軍綠色大衣，像個退役的老軍人，在青春洋溢的校園里顯得格格不入。
滴。
他用嶄新的職工卡刷開了戰(zhàn)術(shù)場的門禁，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貼身藏好。
“楚秋，早啊?！鼻鍧嵐ね醮笫逵押玫卮蛄藗€招呼：“射擊場的靶子需要換了?！?p> 楚秋應(yīng)了一聲，加緊腳步。
射擊場七點半就會開放......時間不多，他要確保一切都準備妥當(dāng)。
A類學(xué)院正式職工、五險一金、時薪50、雙休......一個月前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能有這樣的待遇。
他要對得起自己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他很享受這份工作。
咯噔。
楚秋放下最后一張換好的靶子，再給滑槽上了潤滑劑。
射擊場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趁著開放前的最后一點空閑時間，楚秋小心地拿起武器架上的新型手槍，在指間熟練地翻轉(zhuǎn)把弄，體驗觸感和準星，專注而沉醉。
“你適合當(dāng)兵，你喜歡這些東西，你有天賦。”西裝革履的干練男人站在射擊場門口，捧著厚厚的文件夾，說道：“就像院長說的，你更適合作黑石的學(xué)生，而不是戰(zhàn)術(shù)場教官助理?！?p> 楚秋小心地放下手槍，擦了擦手掌走到茍秘書跟前，略帶歉意地說道：“裴院長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我還要吃飯，總不能頓頓去院長家蹭飯。”
茍秘書的臉皮抽了抽，楚秋現(xiàn)在知道這個不善表達的男人其實是在笑。
“院長讓我來看看你怎么樣，順便告知你，他會在四天后舉辦小型的晚宴，他希望你在，晚上六點，院長私宅?！逼埫貢隽朔鲅坨R，說道：“如果你改變主意......名額會為你保留，畢竟你是陳教授的學(xué)生?！?p> 楚秋確定茍秘書和裴院長口中的陳教授就是祁上校......但他越來越糊涂了。
祁上校還料錯了一件事。
其實他讓楚秋找的是裴勇老爺子，裴院長的父親。
但那位老爺子在去年就去世了。
楚秋最關(guān)心的那件事一下子便陷入死局，幸運的是他還有兩年時間去思考如何解決。
至于現(xiàn)在最大的麻煩，裴郁。
他沒想到這個他最不想遇到的人，竟然是裴院長的寶貝女兒。
想來裴郁也在煩惱。
......
......
裴宅。
咚咚咚。
裴郁跺著腳步走到二樓。
是個人都能看出這些天裴郁的心情非常不好。
裴郁走到陽臺上，在裴院長對面坐下。
她倒了一杯紅茶，茶水灑了些出來。
“有什么心事？”裴院長合上書本，微笑著說道：“這次回家都沒跟爸爸說過兩句話，是在生爸爸的氣嗎？”
“我不喜歡楚秋，即便他是陳教授的學(xué)生。”這是裴郁思考了好幾天之后的結(jié)果。
“你最喜歡陳教授了......在星艦上發(fā)生什么了嗎？”裴院長溫和地笑道：“不過這是你的隱私。這樣，四天后的晚宴，爸爸讓楚秋別參加了。”
裴郁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對不起爸爸。”
楚秋本不會讓裴郁如此煩悶，源頭在于他的老師，陳教授。
陳教授是星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流星，但一閃而過。
裴郁經(jīng)常會想如果自己早生二十年會如何......她想一睹那位不管從人格、思想和學(xué)識上來說都堪稱完美的男人。
據(jù)說，他有一張讓所有女人哭泣的漂亮臉蛋。
而楚秋。
那個沒有紳士風(fēng)度的土鱉。
卻是那個人的學(xué)生。
......
......
天色昏暗。
時針剛掠過十一點。
滴。
楚秋通過門禁。
他獨自走在科技感十足的寬敞道路，兩旁是高度一致的無名樹木。
舒適的環(huán)境、穩(wěn)定的工作、聯(lián)邦的頂級學(xué)院......他突然意識到，當(dāng)他以為遭遇了厄運之后，他突然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
命運......真是個調(diào)皮的家伙。
離開校園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停靠在馬路對面的一輛黑色面包車，沒有標(biāo)識和車牌，早上他來學(xué)校的時候在，晚上離開的時候在，昨天在，前天在......就差在車身寫上“可疑”兩個字。
就在現(xiàn)在，也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家伙提著一袋東西鬼鬼祟祟地進了車廂。
但這跟他無關(guān)，楚秋的心情很愉悅。
......
“老大，沒有蛋黃醬了......”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走上車廂：“......我換了千島醬。”
車廂內(nèi)堆滿了各色設(shè)備和顯示屏，通過顯示屏的內(nèi)容可以輕易判斷出他們正在進行監(jiān)控。
一個嚼著口香糖的秀氣青年“刷”地摘掉了耳機，嚴肅地對鴨舌帽男人說道：“你是說我的咸牛肉三明治沒有放蛋黃醬，放了千島醬？”
鴨舌帽男人“呃”了一聲。
秀氣青年扯著頭發(fā)，神情有些崩潰，喃喃自語道：“蛋黃醬，沒有蛋黃醬還能吃嗎......”
“老大，目標(biāo)2進入地鐵了?！庇腥宿D(zhuǎn)過頭來匯報。
“噓噓噓！”秀氣青年嚴肅地盯著鴨舌帽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確定沒有蛋黃醬了？如果是你忘了......”
“千島醬怎么了嗎？我覺得比蛋黃醬好吃啊?！币粋€新人好奇地插了一嘴。
秀氣青年緩緩轉(zhuǎn)頭看向那個新人，眼神似要殺人。
“沒有蛋黃醬的三明治不叫三明治！”
好不容易解決了三明治的問題：鴨舌帽男人跑到五公里外的另一家重新買了一個。
秀氣青年終于坐回位置，戴上耳機，說道：“目標(biāo)2的日軌跡做個報告?！?p> 有人應(yīng)了一聲。
“再回調(diào)二十秒，一幀一幀放?！毙銡馇嗄昝畹?，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四個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畫面赫然來自于楚秋乘坐的星艦。
其中一個屏幕正播放白昊真和張姝婉把裴郁帶出那個倉庫，過了一會兒，楚秋也從那個倉庫走了出來。
秀氣青年笑了笑，說道：“富家小姐和窮小子，沒想到這位裴大小姐還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p> 他一眼就看出了楚秋的家底，正因為如此，他才知道他肯定落下了什么。
秀氣青年反反復(fù)復(fù)地察看這段視頻，終于做了決定：“楚秋的視頻都調(diào)出來，做個全面篩查?！?p> “老大，雖然白昊真說這個楚秋可能有問題......但我打聽過了，白昊真跟裴郁的關(guān)系很好，裴郁好像又跟楚秋的關(guān)系不明不白......所以真的有必要查楚秋嗎？”有人問道。
“我的三明治呢！”秀氣青年又摘下了耳機。
二十分鐘后。
鴨舌帽男子滿頭大汗地買來了蛋黃醬三明治，秀氣青年開始用五倍速察看楚秋在星艦上所有的視頻。
“停?！毙銡馇嗄晖蝗徽f道：“五秒前，慢速放。”
“再來?！?p> “再來?！?p> 哦？
秀氣青年瞇起眼睛，對屬下說道：“把星艦的二層圖紙調(diào)出來。”
一分鐘后，光屏上出現(xiàn)一張極其復(fù)雜的巨大結(jié)構(gòu)圖。
秀氣青年湊得極近，一邊用手指進行某些丈量，嘴里念念有詞。
鴨舌帽男人湊近聽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秀氣青年一直在念叨速度等于路程除時間......
片刻后。
秀氣青年摘下耳機，拍了拍手，說道：“下班下班?！?p> 隨后直接離開了車廂，留下眾人在風(fēng)中凌亂。
......
......
六點半。
今天的行人比昨天少了些。
剛走進校園，楚秋就注意到一道目光。
來自一個秀氣的男人，坐在長椅上，微笑地看著他。
“我們認識嗎？”楚秋想了想，在秀氣青年身邊坐下。
“你比我想得要更主動，我以為你會選擇無視我。”秀氣青年笑道：“我認識你。”
“在我跟你闡述長篇大論前......”秀氣青年從包里拿出兩個三明治，說道：“......一個是蛋黃醬咸牛肉三明治，一個是千島醬牛油果三明治，選一個吧?！?p> 楚秋沒有猶豫就選了牛油果三明治。
“我們會合得來。”秀氣青年目光灼灼。
楚秋不明所以。
他做出這個選擇的理由很簡單，吃不慣合成肉。
而且在中央星圈，酒店比租房劃算，蔬菜比合成肉昂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葉清雅，隸屬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第三星圈分局動物保護科科長?！毙銡馇嗄曷柫寺柤纾f道：“我知道有很多槽點。啊是，我爸媽給我取了個女生的名字。啊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真的有動物保護科這個科室，這是憲法決定的。”
“是......虐貓那件事？”楚秋的措辭很謹慎。
“不要緊張，我知道那是一個誤會，不存在某類會威脅到聯(lián)邦安全的邪教祭祀。只不過是某個富家小姐磕多了出現(xiàn)幻覺不小心殺了只貓......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不是報社，對這些只會引來麻煩的流言蜚語沒興趣。”葉清雅掏了掏耳朵，說道：“我不清楚你跟那位大小姐的實質(zhì)關(guān)系......但如果你關(guān)心的話，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即便那件事傳出去也不可能是我們泄露的。我們很專業(yè)?！?p> “所以？”楚秋皺眉，他直覺事情變得更加麻煩了。
“你可以把它當(dāng)成一次課余活動，或是興趣。”葉清雅看向楚秋，笑道：“我來是因為我對你很好奇，楚秋?！?p> 果然如此。
楚秋暗嘆一口氣，事情麻煩了。
“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我需要從頭說起......哦，我知道你需要在七點左右趕到戰(zhàn)術(shù)場，以你現(xiàn)在的速度大概需要半小時準備射擊場的設(shè)備，所以......我盡量不耽誤你的工作?！比~清雅加快了語速：“事情從你上船的第一天開始。嗯，裴郁嗑多了，在那個倉庫里做了什么你我都知道，然后你出現(xiàn)了，以莫名其妙的原因和莫名其妙的方式。我猜測是，舉重房的管道？你們先后走出了那個倉庫......這不重要，我好奇的是你們在那個倉庫里到底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當(dāng)然你也不會告訴我?！?p> 楚秋抿緊嘴唇，他很清楚在星艦上的那一系列事情漏洞百出，但當(dāng)一個人當(dāng)著他的面復(fù)述一整件事情的時候，那種感覺依舊不舒服。
“精彩的部分來了。你們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于是你想了個辦法掩蓋真相，那個箱子。你需要將那個箱子搬到另外一個倉庫，用來消除大小姐和貓尸的關(guān)聯(lián)。”葉清雅搖了搖頭，感慨道：“我真的思考了很久你是怎么做到的？起初我以為是管道，但不管我怎么樣研究，我都無法找到一條合理可行的路線。好吧，有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是我太蠢了。”
“然后我得到了啟發(fā)。楚秋，你出現(xiàn)的視頻總是缺了一部分，要么是進入倉庫，要么是從倉庫出來。于是我明白了，關(guān)鍵不在于看到什么而在于沒看到什么?！比~清雅的眼睛放著光：“第三天晚上，你進入了那個倉庫，再也沒出來。與此同時，整個倉庫區(qū)的監(jiān)控出現(xiàn)了十三秒的黑屏，故障的原因并不重要......不是嗎？黑屏結(jié)束后又過了兩秒，你從另一個倉庫，也就是箱子最后放置的倉庫，走了出來。”
楚秋暗嘆了一口氣。
葉清雅看向楚秋，微笑道：“先別管技術(shù)原因，我們只討論最基礎(chǔ)的物理問題，兩個倉庫間距離為238米，我們假設(shè)你進入倉庫拿起箱子和放下箱子各需要2秒，保守估計。也就是說你用十一秒，準確的來說不足十一秒的時間跨越了238米。你沒有攜帶任何機動裝甲......倉庫區(qū)沒有明顯被破壞的痕跡......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p> “你化身人形機甲以每秒超過20米的速度從一個倉庫跑到另一個倉庫?！比~清雅笑瞇瞇地說道：“不科學(xué)得很科學(xué)，不是嗎？”
楚秋沒有說話。
在殺死無名機師的那一晚，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奧秘。
而葉清雅說的這次......他的確說對了所有細節(jié)，是楚秋第一次主動嘗試去使用那股力量。
他不知道那股力量從何而來，只能大概猜測與老頭子教的那套動作有關(guān)。
“總之，沒有證據(jù)，我的這些瘋言瘋語也沒有任何價值。”葉清雅起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楚秋，我對你很好奇。你可以理解為一個身處邊緣科室的聯(lián)邦官員因為太閑所以利用職權(quán)尋找有趣的人打發(fā)時間......哦，你的時間到了，拜拜。”
葉清雅很干脆，拍了拍屁股，一搖一擺地走出了校園。
楚秋開始真的相信這個奇怪的男人......是因為太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