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走過去扶行李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辰安,在哪里?”
“望州,我還沒有回去。今天回家。”
“那正好,我現(xiàn)在還在學校,我七月二十回家。我有個事情想要跟你商量?!?p> 王東陽平和的語氣中,雜著厚厚的驚喜。
“好,你講。”
“我打算回青州老家做視頻網(wǎng)站,你愿意跟我一起干嗎?”
“視頻網(wǎng)站?”
陸辰安頓了頓,很開心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啥也不會,語氣黯淡下去。
王東陽是陸辰安的好兄弟,高補那一年分到一個宿舍,然后相識。復讀那一年,兩個人可謂是形影不離,此后更是無話不談。王東陽對待陸辰安如親兄弟無異,哪怕大學四年,陸辰安常常不給他回應(yīng),他依然沒有任何介懷。
按照他的話講,“不用說了,我懂你”。
當然,陸辰安之所以被王東陽銘記,一方面是因為陸辰安其實學習成績很好,尤其是數(shù)學和英語,在王東陽看來,陸辰安就是大神。平時陸辰安也能考的很好,但就大考,仿佛是被下了詛咒一般,怎么都做不好。
此外,最最重要的是,瀕臨高考的時候,王東陽心態(tài)有些崩潰,是陸辰安一遍一遍給他做心理輔導,最后險過本科線十二分。所以,從此,陸辰安便在王東陽的心目中定格了。
“你回去考慮考慮,我等你消息。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八月二十開工?!?p> 王東陽平靜又略帶驚喜。
“不瞞你說,這兩年我通過學習自己摸索出了一點兒門道,并且積攢了一些資金。”
“不是,關(guān)鍵是我一點兒都不會啊,我能做什么?”
“你就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你只管放心來,唯一不好的是我暫時不能給你開工資,但是基本生活保障是沒有問題的。”
“我們已經(jīng)四年沒有見了,你別把當年高補的我跟現(xiàn)在的我聯(lián)系在一起。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會,并且整個人的改變,荒蕪,你肯定是想象不到的。”
陸辰安驚喜又擔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好了,不用啰嗦了。只管放心?!?p> 王東陽干凈利落的言語像一道光亮瞬間照穿過來,驅(qū)散了眼前彌漫的濃濃的霧氣。
“好,那等我回去之后再細聊?!?p> 坦白講,陸辰安此刻很激動,再次感受到世界溫煦的暖意。
縱然家庭是那般讓他感到不自在,但“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故鄉(xiāng)終歸是故鄉(xiāng),無論多久,多遠。我們還是無法脫下它的烙印,撇開它的懷抱。
它就那樣不動聲色,但永遠有活著的溫度。縱然,它的膚色脫水褶皺,它的年華荒蕪老去,可它永遠長壽不終。
很多時候,陸辰安是極想家的,但是他卻不能回家。沒有理由,也沒有勇氣。
那里是“人聲鼎沸”,那里是異樣的眼神和閑言碎語下聒噪的詢問。
而王東陽的這個事情,讓他回鄉(xiāng),名正言順,安靜不失體面。
望天臺,也就是望州的唯一一個火車站,因為逢黃河改道的問題,這里被稱作晚點城市。所以,很自然這一次又晚點了,晚點二十分鐘,大約四點一刻鐘左右。
這一列火車上人并不多,陸辰安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陽光還很熾熱,有些晃眼。
他把書包抱在懷里,倚著厚實的玻璃,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列車員來查身份證,他已經(jīng)憩進夢鄉(xiāng)了。
但看了看時間,也僅僅過了十五分鐘而已。窗外的陽光,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愈加熾熱,曬得他腦袋也愈發(fā)昏沉。
列車員提醒他下一站要轉(zhuǎn)車,別坐過了車站。
四點五十抵達巴城,出了站陸辰安拖著行李就跑起來,但還是錯過了下一班回家的列車。
一邊在心里抱怨一邊向站外的工作臺走去。
“您好,我要退票。我的上一站晚點了。”“好,錢會按照你的支付方式原路返回,大約一至三個工作日時間?!币晃慌ぷ魅藛T清楚而優(yōu)雅地回應(yīng)道,操作極為嫻熟。
陸辰安心里有些煩躁,似乎這里的晚點已經(jīng)約定俗成了。但如果,誰要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被耽誤了該怎么辦呢?
仔細想想,如果誰真如此急迫的事情,也不會坐火車了。自己的顧慮,是有些多余了。
就像在吉安自己被一個賣衣服的商販為難的時候,他當時問王二河,如果按照老潘的火爆脾氣會發(fā)生什么呢。
正在腦補畫面的陸辰安,被二河一語激醒。
“老潘,才不會來這里,這里是市場,老潘是不流通的人物。”
望著高大的站臺,他皺了皺眉,呼吸有些遲重。
頓了頓,用力扛起行李箱,跨過一個階臺一個臺階,最后在人行道邊停了下來。
而對面是一條繁華的商業(yè)街,此刻,人潮如織,熙熙攘攘。
其中街口一家河南燴面館,顯得極其扎眼。
門面寬闊奢華,縱然是夏天,縱然是熱氣騰騰,客人卻絡(luò)繹不絕。
陸辰安下意識走近了些,飄散開來的飯菜的香味兒,即刻把他貧瘠的味蕾喚醒了。
在望州的時候因為匆忙,加上天氣的炎熱,陸辰安并沒有吃午飯。此刻,饑餓感迅速涌上來。他又看了看時間,下一班火車是六點二十,算是很晚了。
而且回家還要轉(zhuǎn)車,非常麻煩,估計是很難回去了。
略加思慮,他索性在這里再滯留一晚,然后明天一早再回去。
“青年,你要吃點兒什么?”
一位四十上下,中等個頭的男人,身穿棉布白褂,頭戴高腳小黑帽。此刻,他正站在一個大方凳子上,聲音洪亮而高亢。乍一聽像是在唱歌,整個寬敞的店鋪都聽得見。不知是因為炎熱的天氣還是賣力的吶喊,漲紅的脖頸像極了陜北漢子的豪邁,粗放。
身后是一個大鐵鍋,熱氣騰騰,香味兒便是從那里飄出來的。
他濃眉大眼,豎發(fā)寬額,滿面笑容,頗顯得精神。不過汗水早已經(jīng)浸透衣衫,在健康黝黑的皮膚表層斟了滿滿一層,清晰可見。
他顯然是專門負責吆喝納客的,不過這非但不讓人厭煩,反而賺得更多可人的歡喜。
“一碗羊肉燴面。”
“要不要加餅?”
“什么樣的餅?”
“看。”
他言語爽朗,干凈利落,放大了熱情,不讓人有一絲拘束感。
旁邊一位正在烙餅的阿姨,紅彤彤的臉上,撲在滿了汗珠兒,一顆一顆,晶瑩剔透。像夏雨過后,藤蔓上的果子。
她順手拿一塊大餅放在我面前。
厚實,寬大,盡管香味撲鼻。理智告訴自己,最多只能吃掉一張。
“多少錢?”
“五塊一張?!?p> “好,那我先拿一張?!?p> 我平時不善與人交流,此時卻也顯得開朗。夸張的笑容,是我自己想象不到的。
“好嘞,一張大餅一碗羊肉燴面。”
“快先去坐,稍等下就好?!?p> 我嫌麻煩,把行李箱放在門口的空地,只背著書包坐在靠門口的長凳上。
鋪子里已經(jīng)非常熱鬧了,各色人群在此落座。雖然也聽不清楚一句話,但歡喜卻溢得真實,自然。
不知道是不是這位中年大哥的感染,還是本來這樣的環(huán)境就比較適合放下。
“熱氣騰騰的羊肉燴面端到跟前來,外加一塊烤得酥香的大餅”,陸辰安突然感覺生活也很好,并不缺少什么。
一口下去,久違的滿足感涌上來,不可名狀。
周圍的熙熙攘攘,也十分愜意。
吃到快一半的時候,有一位殘疾人拖著音響不大容易地“爬”進來,并且一進門就在高唱“流浪啊,流浪啊,流浪的孩子沒有家......”旁邊還有一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一直低著頭。他下半身沒有辦法走路,全靠一個破舊的輪板,時不時地,小男孩會推上一把。
盡管如此,他臉上依舊堆滿了赤誠的笑。那種笑容是村上春樹筆下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鋪砌,直入人心。
“給他來兩碗面,兩張大餅?!?p> 站在高臺的那個中年大哥高聲道。音樂停了下來,另外一位負責端面的阿姨率先給他收拾好桌子。
他連連道謝,像是小雞在啄米一樣,不斷地點頭。
然后讓小男孩趕緊坐下,并且自己稍稍費力給他拆開一副一次性筷子,示意他趕緊吃。
而自己一邊僵住自己的笑容,一邊也開始往嘴里送面。熱氣騰騰的瞬間,陸辰安看不清楚他的笑容......
他又想起毛姆的那句話“有些人用盡一生的力氣,過著平庸的生活”。
走出店門的時候,已經(jīng)五點四十三分了。不過因為是盛夏,所以陽光還很高,只是炎熱漸漸降了下來。
陸辰安準備找個便宜的旅社住下,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回家。
淡下來的熱度,些許微微的涼風,夕陽漏在樹梢,竟有幾分愜意。
他長舒一口氣,感覺王東陽真的是對自己太好了,這一次他不僅可以名正言順的回家而且還有心情游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