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狗這幾天，不知從哪里帶了一群小狗崽子回來。村里有喜歡的就抱回自家養(yǎng)著，不想養(yǎng)的，也沒事兒拿了剩飯剩菜放在實驗基地的圍墻邊，那兒是它們的新家。
除了這件新鮮事，村子里最近清凈了不少，三伯住院，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一大幫子親戚也來來回回地往醫(yī)院跑。
醫(yī)院走廊，張亮獨自一人坐在長椅上，神情萎靡。
距離上次的社員大會已經(jīng)過去了十來天的時間了，倒不是因為出了什么大事，突發(fā)急病的三伯已經(jīng)救過來了，經(jīng)過了兩臺手術，后續(xù)也許需要各種化療、放療之類的，人是沒啥事兒了，說話也比平時利索了。但是趕過來的時候，三伯家一個親戚的媳婦，孕期早產(chǎn)了，才耽擱了這么久。
當時送三伯的時候，王文遠怎么聲嘶力竭都喝止不住硬往拖拉機上擠的“孝子賢孫”們，許是因為擁擠顛簸的原因吧才導致了早產(chǎn)，可能這又是張亮所不能理解的“風俗”吧。
前后這么多天，王文遠實在是不能耗下去了，眼見著事情都已經(jīng)基本穩(wěn)定住，就先走了。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劉大山同意了自己的合作意向，或者說有了更深入合作的意向。
用劉大山的話就是“我可以免運費，但前提是產(chǎn)品我要入股”。
這可是關乎一整個村子人飯碗的問題，王文遠不敢怠慢，匆匆趕去了省會。
臨走前，已經(jīng)清醒過來的三伯讓自家老二把王文遠和張亮請到病床前。劉家老二將村民們湊的錢，用手帕包好，塞到了王文遠手里。
“這錢我們家不要，還請王書記退還給鄉(xiāng)親們。這份情，我們家記下了?！眲⒓依隙币姷匾槐菊?jīng)道。
王文遠還待說些什么，就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
“王書記，錢你拿好，我們家雖然是出了名的愛貪便宜，但這次，我們不能收。昨天晚上，我們家里碰了個頭，同意合作社設置儲備基金的事情?！比畾馊粲谓z，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亮，見王文遠要說話，抬了抬手，接著道，“我這次的病，包括后續(xù)的治療，都不用社里或者村里管，除了醫(yī)保報銷的那一塊兒，剩下的部分，讓家里湊湊出來就行?！?p> 三伯說完，穿了幾口大氣，張亮和王文遠相視一眼，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只聽三伯緩緩說道：“第一次手術做完，就聽說鐵豆家的生了個崽，還沒等高興，大夫就要給我做第二次手術。說實在的，聽到這個信兒的時候，我害怕了，尿了。為啥呢？這說起來有點兒迷信的意思，村里有個傳了好久的說法，上了年紀身體不好的，趕上家里添丁進口，就是要走了?？蓻]成想，我這命還是硬啊。這，我得謝謝小張專家，您給我介紹的大夫跑前跑后的，才把我這條老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p> 張亮有些靦腆，不管他是誰，遇到了這事兒都會想辦法幫忙的，恰巧趕上同學的朋友在醫(yī)院工作，只是也就提了幾句，人家大夫治病救人，其實跟自己沒多大關系。
張亮還正想著，就被三伯的話拉回了神，“我算了一輩子，沒算到自己的幾個兒子沒一個像自己的，不過，這樣也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不像我，也能少挨幾句罵。我說同意社里設基金的事兒，也是經(jīng)歷了這次的病，才想明白的。大病大災面前，不分人，都得挨著、受著。我們家在村里還算可以的，我這病一場，不說倒退十年，五年也是有的，更不論那些飯都剛吃飽的了。”
三伯緩了口氣，推開老二遞過來的杯子，接著道：“我今天倚老賣老，給你們倆年輕人說道說道。你們的心思，都是好的，可有時候事兒，辦的不漂亮。該果斷的時候不果斷，該細致的時候不細致。但這不怪你們，有我們這幫子攪屎棍在呢，事兒不好辦！但是，以后你們可得注意了，不光是我們這些人，有些人現(xiàn)在是和你們一心，可誰保證錢多了、事兒多了，又能好的了呢？我說這話啊，是嚇你們，也不是。希望你們以后別碰上。”
陸陸續(xù)續(xù)地，三伯強打著精神說了近一個小時，像是托孤一般，恨不得把這輩子剩下的所有話都說完。最后還是在老二淚眼婆娑中，無奈閉上眼休息。
在張亮二人即將踏出病房時，三伯又開口了：“我昨天用老三的電話給劉大山通了話，我給他道歉了！雖然他爹娘最后的時候，我沒有送好，但活著的時候，我也伸過手。他回村那次，是我眼皮子淺了，所以我給他道歉，希望他對咱們村子別再有什么疙瘩?！?p> 三伯說罷，便揮手趕人。
當天下午王文遠就接到了劉大山親自打來的電話。
張亮靠在長椅上，從交換學習、到劉家溝扶貧，一幕一幕，走馬燈一般不斷閃過。他突然想起，以后有機會的話，要在山坡上開一塊地，種滿向陽花。
曾幾何時，喜歡用紫霞仙子做微信頭像的明媚少女說過，她最喜歡向陽花了。
而那個時候，張亮的微信頭像是至尊寶，他也曾許諾過，要在一片向陽花海中，向心愛的女孩兒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