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面
陳琳進入八角亭，在那宮裝女冠面前大禮參拜，口稱師尊。
這位便是她的師父素商真人了。
素商真人左手支著腦袋，右手撫額道：“琳兒，你這一路招搖又行此大禮，莫非要向為師逼宮？”
陳琳低頭道：“徒兒不敢，徒兒只是讓自己下定決心?！?p> 素商真人搖頭道：“又有何用？教規(guī)如此，當年青霄都破不得?！?p> 湖邊，陳留看到陳琳步入八角亭后便跪在地上，心中一突，忽然很想聽到她們在說什么。
于是他真的聽到了，就像有人把聲音送到他耳邊。
他首先聽到陳琳的聲音：
“師尊，阿留是我弟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而另一個聲音顯得很是無奈：
“但你們并無血脈聯(lián)系！琳兒，你能做到這一步已殊為不易，何苦如此為難自己？”
陳琳叩首道：
“師尊，徒兒愿將他收入門下親自教導，請師尊應允！”
她師尊斷然拒絕：
“他并無根骨，無根骨者不得入門！”
似乎一盆冷水直灌入大腦，陳留渾身戰(zhàn)栗了下，臉色蒼白。
耳旁，陳琳的話語已經(jīng)帶上了哭音：
“師尊，真別無他法了？”
素商真人沉吟道：“倒也不是別無他法，無根骨只是無法煉氣。
本座觀他神魂頗為強韌，可是與你一樣，自幼修習青霄師伯所創(chuàng)《存神篇》？”
“是的，師尊！”
“習此法者無須正式啟蒙引道便能內視識海、分化神識，倒是與神道頗為相合。
不如為師去你師祖座下求一道敕令，封他為一縣城隍，你看如何？”
修神道？
陳留聞言暗自搖頭。
此世神靈在凡間看似尊崇，在修士眼中卻頗為低賤。
一則神靈多為各仙宗封賞那些立功后死去的凡人，雖名為神，于仙宗眼里不過奴仆而已，與凡人所謂朝廷互為表里，只是統(tǒng)治俗世的工具。
二則神靈必然會被神職與香火所浸染，幾乎沒有一位能長時間保持自我。
一想到哪一天自己會被人這樣介紹：
某縣城隍，本名陳留，于某年受封......護一地鄉(xiāng)梓，有求必應，求財?shù)秘?、求子得?.....
陳留就不寒而栗！
果然，他聽到陳琳拒絕道：“師尊，神道無我，古往今來千萬神祇，哪一尊不是最多數(shù)十年便失去自我，淪為凡人香火祈愿的奴隸？
一旦香火斷絕，更會徹底魂飛魄散！
甚至還不如習武，至少能強身健體、逍遙百十年！”
素商真人拊掌道：
“正是如此！
琳兒，他無根骨便無法煉氣，轉修神道還不如專注武道，還能有百十載自在逍遙！”
“師尊，那可否先將他收入門墻，留在我身邊，再想他法？”
素商真人苦口婆心地勸導：
“琳兒，強留他在身邊又有何用？
你天賦極佳，十七歲筑基，壽數(shù)已有兩百載；
待你跨入凝真境，便可壽達八百載；
養(yǎng)丹真君更是福壽綿長，本教太上長老里更有一位參與過兩萬年前那一戰(zhàn)的！
他一介凡人，就算練武有成，又能如何？
陳素萍經(jīng)青霄悉心教導，堂堂武道大宗師，不過九十八而終！
琳兒，不若放他去凡間，去執(zhí)掌一城甚至一國，不失一世富貴，也不負姐弟情誼！
等他這一世壽終，或可護他一點真靈不失，轉世重來，還有機會！”
聽到這里，陳留心中的驚恐退去，開始思量：
仙是一定要修的，不僅要修，還要修到極致，破界飛升！
此世仙道與世俗武道之間猶如天淵之別，前者是生命本質的提升，后者僅是肉身力量與技巧的強化。
最明顯的差別在于壽命。
修士一旦筑基便壽達二百，而后每上升一個階段都可延長一定壽數(shù)。
而史上最長壽的武道九品大宗師，不過一百五十歲而已。
雖說延壽不是根本目的，但至少能爭取更多時間，去尋找那條可能的路。
至于沒有根骨，難道不能是其它原因，導致三清神晷測不出根骨？
而在他耳邊，陳琳的聲音繼續(xù)響起：
“師尊，就算能成功轉世，他還是他嗎？”
對呀，如果再轉世一次，我還是我嗎？
不，我只修此生，不修來世！
陳留暗暗下定決心。
八角亭中，素商真人聞言眉目深皺，站起身來，沉聲問道：“陳琳，你老實回答本座，你不會陷入情劫吧？”
陳琳重重叩首道：“師尊，徒兒并無此意！
只是徒兒聽說，根骨并非絕對不可變.....”
素商真人聞言身體前傾，雙眼瞇起，冷笑道：“陳琳！世上確實有三種方法可以改變根骨，不知你想用哪一種？”
陳琳抬頭道：“但若真無他法，徒兒甘愿與他結為道侶，身神交融，同心共命，同生共死，他便能煉氣了！”
素商真人臉色鐵青，怒道：“陳琳，你居然想把自己化作他人爐鼎！
再敢動此念頭，休怪本座將他挫骨揚灰、戮神滅魂，使他輪回都入不得！”
說完她重重一腳將陳琳踢到一旁，化為一道電光，消失不見。
待她走后，陳琳站起身來，仔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和頭發(fā)，這才緩步凌空走回到湖邊。
她看到陳留正失神地看著湖面，笑問道：“阿弟，你在看甚呢？”
“阿姐，湖里花開的真好看！”
“這是我?guī)熥鸬母。院罂梢猿砜?！?p> “你師尊怎么說？”
“師尊說她已經(jīng)拿到你的根骨報告了，去安排入門事宜?！?p> “那我是什么根骨？強度如何？”
“和我一樣是雷系，就是有點弱，剛剛達到三級的門檻，勉勉強強能入門，以后只能一直跟著你姐混了！”
哈哈，雷系根骨，姐姐??！
陳留心中一嘆。
神母教滄州宮所處的位置海拔極高，周圍更有不少山峰峰頂常年積雪。
離天更近，無有俗世煙塵遮擋，月亮更顯著大而圓，月華如水，直落入陳留當前所居的院落。
陳留盤腿坐在床上，仔細觀察識海之中多出的三座金字塔一般的六面體。
三座金字塔都只在海面上露出塔尖，而塔身每一面都極為光滑且半透明，正中分別隱約可見自己在三清神晷上看到的三個印記，應當代表著三清。
據(jù)陳琳所說，三清便是人的三魂：
一曰胎光，又稱玉清元始；二曰爽靈，又稱上清靈寶；三曰幽精，又稱太清道德。
但陳留自己總覺得三清這個詞有另外的解釋，但絞盡腦汁也一無所得。
前世的記憶實在是忘了太多了。
這次根骨檢測得了個沒有根骨的結果，而識海之中多了這三座金字塔，極可能是自己三魂的具象化，也不知有何用處？
他沉思了會兒，想起根骨檢測時三清神晷上浮現(xiàn)的三列龍章鳳篆，心念一動，便復寫在三座金字塔內側：
玉清高妙太上虛皇大道君元始天尊；
上清高圣太上玉宸大道君靈寶天尊；
太清高玄太上混元大道君道德天尊。
他看著這些文字，心想這似乎是三個名諱？
傳聞此世乃神母所創(chuàng)造，莫非這是修真界對創(chuàng)世神母三魂的尊稱？
此世俗世中并無此尊稱，陳琳也并未提起過。
罷了罷了，思考這些也無用，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得想想該怎么下山。
留是不可能留的。
姐姐對自己情深義重，絕不能拖累她的道途。
素商真人故意讓自己聽到對話，便是告訴自己要識相！
況且自己神魂里秘密太多，應當盡可能遠離大修士的視線。
神母教里大修士實在太多了！
更何況堂堂大丈夫提四尺劍立世，難道真要對所謂的大修士奴顏婢膝？
而所謂根骨，先不說可能是神秘圓環(huán)對自己神魂的保護導致測不出來。
就算真的沒有根骨，難道就要一輩子躲在姐姐羽翼之下？
我命由我，豈由他人！
他抬頭看著陳琳所居樓閣的方向，又實在有些煩惱：
該如何下山？
他是昏迷中坐著鯤鵬艦直接進的滄州宮，根本不知道上下山的路。
就算知道下山的路也走不了，自己并不懂隱遁之術，若修士有心注意，自己的任何行動都無所遁形。
不告而別？只怕沒走多遠就被阿姐拎回來了。
他起身步入庭院，抬頭望著空中明月，沉思了會兒。
他從空間指環(huán)中取出一把鐵劍，按著《青蓮劍歌》中所學劍法，在月下起舞。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月缺魄易滿，劍折鑄復良。
勢利壓山岳，難屈志士腸。
男兒自有守，可殺不可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
阿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