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將離

　　一套劍法舞罷，他心有所感，抬頭望去，陳琳正抱腿坐在屋頂，低頭看著他。

　　四目相對，陳留咧嘴一笑，喚道：“阿姐，你怎在此，可是我吵到你了？”

　　陳琳道：“看你對月舞劍，挺有趣味！就是這鐵劍太差勁了，這個給你！”

　　說著她取出一物拋來，陳留接過，卻是一把四尺長的帶鞘寶劍，劍鞘采用不知何種獸皮所制，灰撲撲的不甚起眼。

　　劍柄看上去更是普通，除了一行文字外并無雕飾，握在手中卻有清涼冰潤之感。

　　“弟陳留入門之賀”。

　　陳留看著這一行銘文，心中頗覺溫暖。

　　拔劍出鞘，劍身乃帶著特殊黑色光澤的不知名金屬所鑄，入手比普通鐵劍要沉重些。

　　陳留試著舞了幾下，覺得頗為合手，不由喜道：“多謝阿姐！”

　　陳琳笑道：“這是我請教中大匠采深海玄鐵鑄成，劍身內(nèi)部構(gòu)建有‘誅邪’神符，本想等你正式入門時作為賀禮，現(xiàn)在提前給你啦！”

　　“阿姐，那我何時正式入門？”

　　“師尊還沒說！”陳琳有些苦惱地?fù)u頭，“可能是因?yàn)楝F(xiàn)在不是各郡上供童子之時，只有你一個，而且你又不是頂級天才，可能需要費(fèi)些時日才能打通關(guān)節(jié)吧！”

　　所以阿姐你其實(shí)是以自己的道途和清白，逼你師尊想辦法給我走后門。

　　而你師尊直接就讓我知道這一切前因后果，在等我自己走呢！

　　陳留收起寶劍，縱身躍上屋頂，以同樣的姿勢抱腿坐到陳琳身旁，開口道：“阿姐，我有話和你說！”

　　陳琳測過腦袋道：“嗯哼？什么話這么鄭重其事？”

　　“阿姐，你和你師尊的對話，我都聽到了?！?p>　　陳琳的臉上先是浮起一片紅暈，然后瞬間變得慘白。

　　“你都聽到了？”

　　陳留點(diǎn)頭道：“是，都聽到了，我沒有根骨，無法煉氣修道?！?p>　　陳琳閉上雙眼，緊緊抿了下嘴吧，睜開眼看著他道：“阿弟，阿姐正在想辦法，師尊也會幫我想辦法?！?p>　　陳留搖搖頭，笑道：“阿姐，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我離開。

　　你師尊說的對，我沒有根骨，強(qiáng)留在教中也沒用?！?p>　　陳琳深吸了口氣，道：“阿弟，若不修仙道，你就會和婆婆一樣，不過百年便會化作塵土。”

　　“阿姐，我沒有根骨?！?p>　　“并不只有根骨一條路的。”陳琳直視他的雙眼，認(rèn)真地說，“阿弟，你看我美嗎？”

　　“美。”

　　“娶了我，你就能修道，你我并無血緣，無關(guān)倫理?！?p>　　“先不論倫理，難道要讓我把你當(dāng)成爐鼎？那這條路，又能走多遠(yuǎn)？”

　　“我是雷法天才，師尊說我只比當(dāng)年的青霄元君稍差些。

　　就算分你一半，我們也至少能踏入凝真境，逍遙四百載！”

　　“所以所謂同心共命、同生共死，就是把你的天賦、修為、壽命都與我共享，分我一半？”

　　“是，你我結(jié)為雙修道侶，以秘法身神交融，便可做到。”

　　“那如果你我有一方隕落呢？”

　　“你若死了，我隨你去便是！”

　　“阿姐，別人會如何看你？”

　　“我何須在意別人眼光！”

　　“那我該如何看待自己？你身上的寄生蟲嗎？”

　　“阿留！我只想帶著你一起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著！

　　我天賦分你一半，說不定咱姐弟倆一起努力，能走的更遠(yuǎn)呢！

　　你說要飛升上界，若不修道，你要如何飛升？”

　　陳留搖頭道：“飛升確實(shí)是我平生大志，但我不能因此毀滅你的夢想！”

　　“這不巧了嗎，我的夢想就是帶著你一起逍遙自在地活下去呀！”

　　陳留心里非常感動，但同時有一種荒謬感揮之不去。

　　他轉(zhuǎn)頭看著陳琳，對方也正認(rèn)真地看著他，目光清澈自然，不似作偽。

　　他決定敞開心扉，坦誠面對陳琳。

　　“阿姐，你我雖說在孤兒院一起呆了八年，但后來也有八年未見。

　　并且說到底我并非你親弟，你為何為我做到這個程度？”

　　此言一出，陳琳有一剎那的失神。

　　片刻之后，她開口輕聲道：“阿弟，八年很長，也很短。

　　在孤兒院與你一起長大的八年很長，在神母教修煉的八年很短。

　　孤兒院的八年長到可以充滿我的大部分記憶、時時刻刻讓我不曾迷失方向。

　　神母教的八年短到除了修煉，其他一切人和事我都沒有深刻印象和感情，甚至包括我?guī)熥稹?p>　　阿弟，所謂修真，乃與天斗、奪一線生機(jī)，與人斗、爭財(cái)侶法地。

　　青霄元君曾言：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dá)笑彈冠，誠哉是言。

　　我知道很多人都叫我暴熊仙子，只因我實(shí)在不耐煩這名利場和修羅場，便以暴躁的脾氣來避開那些麻煩。

　　幸好我?guī)熥饘ξ覙O為愛護(hù)、給我足夠的資源，才讓我能全心全意投入修煉，有時一閉關(guān)便是半載一年。

　　阿弟，婆婆在我離家修道前說，修士們更像野獸而非人。

　　這是因?yàn)榇蟛糠中奘繛榱藨?yīng)對三災(zāi)六劫，會選擇斬情斷性，確實(shí)會越來越冷漠，變成眼里只有道和自我利益的機(jī)器。

　　阿弟，我并不想成為機(jī)器，我不愿為了渡劫而斬?cái)嗳诵浴?p>　　可我沒有父母親人、沒有朋友知己、更不會去尋找一個相互算計(jì)的道侶，我只有你這一個弟弟。

　　我從小牽著你的手長大，你是我感情的寄托，更是我在人間的錨點(diǎn)。

　　如果哪天你死了，那么你姐姐陳琳也就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個名叫陳琳的修仙機(jī)器?！?p>　　陳留努力消化著陳琳話里的信息。

　　姐姐確實(shí)對他情真意切，但并非只是姐弟之情、更非單純的男女之情。

　　無論如何定性，此時此刻，姐姐確實(shí)是愿意與他同生共死、甚至將清白和道途相托付。

　　雖說修士們不一定在意世俗所謂貞操清白，但一個小姑娘愿意托付一切、同生共死，單單這份信任，便足夠深重。

　　至于成為一個錨點(diǎn)......她都愿意與你身神交融、生死與共了，還在意這點(diǎn)細(xì)節(jié)做甚？

　　可素商真人既然故意讓自己知道這一切，若自己留下來，只怕真會被她視為陳琳的情劫。

　　情劫如何渡？

　　當(dāng)然是斬了！

　　這世上所謂道侶，往往是大道理念與利益的結(jié)合，而非感情。

　　陳留心中哂笑，更加堅(jiān)定了離去的念頭。

　　不是怕死，是自知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等自己修道有成，再回來當(dāng)著素商真人的面，帶走姐姐！

　　現(xiàn)在，不管姐姐是否已經(jīng)想通其師尊的所作所為，都要換一種方式讓她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

　　“阿姐，你一直都在說帶著我活下去?！?p>　　“這有什么問題？自你睜眼開始，便是我?guī)е?！?p>　　“可我是男人。”陳留認(rèn)真說道，“阿姐，我是男人，不是那個被你牽著滿山跑的小屁孩。

　　就算我要娶你，那也是要以與你對等的修為和身份來娶你?！?p>　　“阿弟，我根骨極強(qiáng)，你要如何才能追的上我？只怕一轉(zhuǎn)眼你就變成一培黃土了！”

　　“那你就努力修煉，等你成為真君，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辦法！

　　如果到時候我已經(jīng)老死，你就護(hù)著我轉(zhuǎn)世，收我的轉(zhuǎn)世之身做你的弟子！”

　　“阿弟，輪回之途兇險無比，就連養(yǎng)丹七階的大真君都不能保證轉(zhuǎn)世之后還能覺醒！”

　　“那死便死了！”陳留大聲說道，“堂堂大丈夫，難道要一輩子在你的羽翼下茍活？

　　阿姐，放我去人世間闖蕩，說不定我能走出另一條路！”

　　“果真不肯留？”

　　“真的不能留！”

　　“那你便走吧?！标惲詹蝗タ此?，抬頭看著月亮，聲音有些顫抖，“我只是想和你相依為命，一起作為人活下去。

　　但既然你無法接受這種方式，那就自己去找路吧。

　　但是阿弟，我只給你十年，如果十年內(nèi)你還是沒法修道，就得乖乖回來，按我說的做！”

　　“那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陳琳重復(fù)了一句，伸手揪過他的耳朵道，“不過阿弟，我的叮囑你可記得？”

　　“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