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幽幽沉沉。
謝霄穿著柔軟輕薄的寢衣,手中拿著明忠端來的醒酒湯,就這么端著,沒喝。
明忠低眉順眼的站在一旁,呼吸聲都放得很輕。心里嘀咕,皇上心情看著挺好的,這是想什么呢?
謝霄其實就是在發(fā)呆,他喝了酒就越發(fā)的懶怠,不想說話,也不想喝醒酒湯,那味道他不太喜歡?!懊髦?,去把今天的禮單拿來給朕瞧瞧。”
明忠正悄悄地挪著后腳跟,突然聽見皇上叫他,一機靈:“哎,奴才這就去拿?!?p> 明忠拿來的禮單,密密麻麻寫滿了,看的謝霄直眼暈。他刷的往后翻一頁,翻到后妃那頁。各宮嬪妃別出心裁,皇后送了一卷鄒大師的畫作,珍貴嬪做了一套寢衣已經(jīng)穿在他身上了。謝霄的眼睛最后停在一行小字上,微雨小筑顧榮華——銀線龍紋如意香囊,白玉云紋韘形佩。
謝霄眉頭微動,剛想讓明忠去拿,明忠就已經(jīng)很有眼力見的把東西拿過來了。謝霄抬眼,明忠一臉諂媚的笑容?!袄匣^。”謝霄笑罵了一句。
兩樣東西,韘形佩較為少見,因為圖樣繁復,難以雕刻。但這個玉佩做工精湛,刻紋精細流暢,比起白玉的質(zhì)地,讓人一眼看中是做工。謝霄把玩了片刻,有點喜歡。荷包就很普通了,跟上次顧盼芙送他的那個差不多,應該是出自一人之手。謝霄拿起來看了一下,也沒什么特殊之處。
他又轉(zhuǎn)著圈的看了看,然后捏了捏荷包,皺了一下眉。他將荷包拉開,里面有一張明黃色的絹布,上面用金線繡滿了平安的符文,符文很眼熟,像是出自相國寺。絹布的角落還有一行小字,用著顧盼芙的簪花小楷繡著:愿皇上歲月眷顧,千秋無憂,歲歲平安。
“皇上?”明忠瞥見平安符文,有點猶豫,思來想去還是說吧。顧榮華,這次你可得好好感謝我。“顧榮華前幾日遣了身邊的宮女出宮,去相國寺捐了九百兩。”
“?”謝霄拿著那塊絹布一時間有些愣神,他有點說不出來現(xiàn)在的感受。有一點觸動,一點點而已。顧盼芙這個女人總是有著很多的面孔,會撒嬌會裝可憐柔弱,會用手段。那日他其實最后看出了薛知純的陷害和顧盼芙的自保,倒是沒覺得如何。后宮女人若真是單純,怕是三日都活不過。
謝霄心中別扭,全是因為自己。他有些受顧盼芙這樣的女人吸引,對于自己用手段耍心機從不掩飾偽裝,可對著他的時候好似有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謝霄揉了揉眉心,“朕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明忠有些心虛的低下頭,聲音小了下去:“皇上日理萬機,奴才不敢叨擾皇上?!?p> 謝霄看了明忠一眼,將手中的荷包壓在了枕下,“就寢吧。”
都說春雨貴如油,但也沒料春日里的第一場雨來的如此的早。綿綿小雨滴落在屋檐之上,發(fā)出悅耳的空靈聲。顧盼芙坐在窗前的矮榻上聽了一上午的雨聲。透過半透的窗紙,外面是一片朦朦朧朧的綠色。
內(nèi)務府已經(jīng)修剪過外面的竹林,剪去了枯黃的竹葉,小雨的滋潤,讓竹子煥發(fā)新生。
繡著龍紋的靴子踩過雨水浸濕的青石板,第一眼就看了窗前朦朧的身影。
院子內(nèi)還算干凈,有幾個偷懶的宮女太監(jiān)聚在一起閑話,院子門口也沒有看門的人在。明明離上次來也沒隔多久,謝霄卻感覺到一種沉悶破敗的氣氛。
明忠感到皇上的不愉,立刻開口訓斥:“大膽奴才,還不迎接圣駕。”
明忠的呵斥,驚動了整個院子,那幾個宮女太監(jiān)如驚弓之鳥一般,立刻跪倒在地,微微顫抖。后邊耳房里聽到動靜,走出來一個宮女,見到謝霄,趕緊上前:“奴婢參見皇上。”
明忠看了一眼,有點眼熟,好像是顧榮華身邊的大宮女含蕊。謝霄沒理,抬腳向屋內(nèi)走去。珠簾叮咚撞了一下,顧盼芙先一步走出來,看到來人,愣在原地。身邊含露的請安聲音才將她思緒拉回,福身行禮:“嬪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她還沒蹲下,就被謝霄扶住了?!败絻翰槐囟喽Y?!敝x霄握著她的手腕,顧盼芙是真的瘦了不少,腕骨都明顯了。
“皇上怎么來了?外面還下著雨,皇上有沒有淋濕?”顧盼芙拉著謝霄進了屋,語氣里都是關心,拿著巾帕擦著謝霄手上滴到的雨水,“快去準備一碗姜茶。”轉(zhuǎn)頭又吩咐著守在屋內(nèi)的含露。
謝霄無奈的笑了笑,將她攬坐在自己腿上:“朕沒事,芙兒見到朕不開心么?”
顧盼芙先是坐在他腿上不安的挪動了一下,抿著唇不語。片刻后又似激動一般的顫抖著雙臂環(huán)住謝霄的脖子,頭靠在他胸前,聲音輕而緩:“嬪妾很想念皇上,真的很想很想?!?p> 謝霄聽著她像是喃喃自語般的話,微微將女子擁緊了一些,手掌撫過顧盼芙的背脊,安撫著她的情緒。
待顧盼芙平靜下來,含露恰好送來了姜茶,謝霄在顧盼芙的注視下,捏著鼻子喝了一碗。轉(zhuǎn)頭看見矮榻上放著的另一只碗,問:“芙兒生病了?”
顧盼芙笑了笑,“沒有,只是入了春,嬪妾的嗓子有些干,便讓含蕊煮了些梨湯?!?p> “請御醫(yī)看了么?明忠,”
顧盼芙拽住謝霄的手,“皇上,讓人去問過了。御醫(yī)建議吃些清熱去火的,不必喝藥了,是藥三分毒?!彼譀_著謝霄眨眨眼,“一會多煮一點,皇上也嘗嘗,甜甜的?!?p> 謝霄失笑,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這一夜,自然是身心都舒暢愉悅。早上謝霄要走時,顧盼芙還在睡著,明忠?guī)е溯p手輕腳的伺候皇帝更衣。走之前,謝霄在顧盼芙的香肩上落下一個吻。
出了屋子,含露含蕊一眾宮人候在外面恭送圣駕,謝霄坐在龍攆之上,眼中是淡漠的冷意:“明忠,幫顧榮華把那些不規(guī)矩處的理掉吧。”
明忠領了命,余下的就是那些惶惶不安的宮人。
顧盼芙醒時,含蕊來稟,說皇上派了御醫(yī)來,已經(jīng)在恭候多時了。顧盼芙睇了含露一眼,含露便去將御醫(yī)請了進來。
來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御醫(yī),“太醫(yī)院醫(yī)正見過顧榮華?!?p> “這位。。。醫(yī)正。。。”
“下臣鄙姓陸,”陸醫(yī)正看著顧盼芙并沒有要他看診的意思,就站在外廳不再上前。
“陸醫(yī)正,我只是嗓子干澀,已經(jīng)好了大半。承蒙皇上關心,勞陸醫(yī)正前來。”顧盼芙聲音柔柔,聽不出哪里不舒服。
含蕊笑著上前,將一個小荷包塞進陸醫(yī)正手中,“還請陸醫(yī)正見諒,我們主子怕苦,不喜歡喝藥。不過我們做奴婢有些擔心,勞煩醫(yī)正開些清熱去火的方子,我們也好為主子備著一些?!?p> 陸醫(yī)正先是頓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將荷包塞進袖中,也不推辭:“那下臣就寫一些常用的方子給顧榮華,喝上幾日就會好了。”
陸醫(yī)正開了方子說了幾句注意事項就走了,顧盼芙拿著方子看了看,問:“覺得那陸醫(yī)正怎么樣?”
“聽得懂話,知道變通。”含露答道。
顧盼芙點了下頭,她其實根本沒有嗓子不舒服,更沒有去詢問過御醫(yī),自然是診不出來什么的。陸醫(yī)正聽懂了她是裝出來了,顧盼芙也給他臺階,讓他好回去交差。陸醫(yī)正也就坡下驢,“先去打聽一下吧,也去打聽打聽給我請平安脈崔醫(yī)正?!?p> “是,主子。”
這時,馬嬤嬤腳步匆匆進來,彎腰小聲在顧盼芙的耳邊道:“主子,虞榮華好像懷孕了?!?p> “哦?”顧盼芙有些驚訝的看向馬嬤嬤。
“是盯著秋水閣那邊來的消息,秋水閣的薛選侍不知為何派人盯著虞榮華,發(fā)現(xiàn)虞榮華身邊的宮女偷偷處理虞榮華的衣裙?!瘪R嬤嬤神神秘秘,“在虞榮華的裙子上灑一些動物的血?!?p> 顧盼芙斂了斂眉,那八成是有了。只是薛知純盯著虞淺月做什么?她有些玩味的卷了卷發(fā)絲,薛知純你可別作死啊,要不她都對不起這送到眼前的把柄。
而身在秋水閣的薛知純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盯上了,她正消化著虞榮華懷孕的消息。心中的惡意像是一頭吃人的巨獸,馬上就要破籠而出,壓也壓不住了。她屋內(nèi)的婢女看著她陰沉的臉色,幾乎都要屏住呼吸,無一人發(fā)出聲音,都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
過了大概一刻鐘,薛知純還是胸口起伏,咽不下這一口氣。她祖父三朝元老,官居正一品,她從小到大為了家族門楣,硬是博出一個才女的名頭。論樣貌出身才學,她哪樣不及這宮中的女人。
可自從入了宮,一個主簿之女,妍御女那樣的破落戶都能壓在她頭上。妍御女出身低,她可以忍下來,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但顧盼芙算什么,一個庶女,比她先晉位。還有虞淺月,占著表妹的名頭,竟然都敢來截她的胡,現(xiàn)在還懷孕了???
不可以,薛知純眼神狠厲,她不能讓任何新人搶在她前面懷孕,絕對不行。
薛知純深呼吸了一口氣:“侍畫,你來?!?p> 侍畫眼中有些恐懼的靠近,垂眸聽著薛知純的吩咐,隨著薛知純的話,侍畫的手越攥越緊,攥的指節(jié)都開始發(fā)白??伤桓覄褡柚髯樱B多余的一句話都不敢說。
春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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