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天剛蒙蒙亮，俊河父子就把公糧搬到門口，等俊山過來拉。等待的時間，好幾家已經(jīng)趕著牛車走了?？『痈缸诱驹陂T口，心里很著急。會會早早煮了十幾個雞蛋，裝好了，塞到俊河，又沖了一碗雞蛋湯，點了香油，放了鹽巴胡椒端給楊老漢。
楊老漢蹲門口喝完雞蛋湯，端起來水煙壺，一鍋煙填好了，半天都沒點，不時往村東頭瞭一眼。俊河坐在袋子上一直看村子?xùn)|頭。
“爹，來咧?！?p> 楊老漢這才點著煙，兒子喊的時候剛張開嘴吸，嚇了一跳用力太猛，吸了一嘴的苦煙油水。
“哥，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你不熄車，快快裝上咱就走?！?p> 楊老漢把水煙壺放一邊，顧不得漱口，趕緊起身搭把手。十袋麥子裝上車，俊河俊江跳上車，車悶響兩聲，竄出去。
“路上小心點！”楊老漢喊了一句，車上的人并沒有聽到。
車走了，楊老漢心里并沒有輕松。這是他最好的糧食，也盡心盡力收拾干凈了，公家那關(guān)能不能過還不知道呢。
吃油的三輪車還是快，一路上超過村里好幾家的牛車，十五里路，十幾分鐘就到了。他們還是有點晚了，糧站門口，交公糧的車已經(jīng)排了一長串。
“哥，糧站還沒上班呢，我剛看了哈，前面有十幾家?！?p> “早著呢，等一會就行了?！?p> 俊河拿出來雞蛋，三個人蹲在車旁邊，不一會兒，三兄弟把十幾個雞蛋都吞了。他們前后很多人，把牛拴在糧站門口的柳樹上，靠在墻上打盹，沒人敢插隊，今天插隊糧站就不讓進(jìn)，明天還得再來一趟。
“開始了，按順序走，誰插隊就拉回去，你連這門都進(jìn)不了，明兒再來，敢大家咱就去派出所說話，聽著沒有？”一個穿背心的中年人，站在糧站大門口用喇叭喊喊。
打盹的人們趕緊醒來，解開韁繩，準(zhǔn)備排隊進(jìn)糧站。
糧站大門很寬，本來可以并排過三輛牛車，但是只開了一半，一車一車進(jìn)。
速度緩慢，一小時后，俊山才把車開進(jìn)去。
“哪個村的？”門口維持秩序的人問。
“楊家村的！”俊江趕緊迎上幾步給公家人遞上一根紙煙。
“你去五號倉庫?！惫胰酥噶酥肝逄杺}庫位置。
“好好，哥，五號倉庫，咱趕緊去?！?p> 俊江跳上車，給俊山指了指位置。三輪車低聲怒吼，緩緩開動，從兩行牛車中間插過去。
糧站有六座庫房，每個庫房門口，都站著三個人，一個守著桌子，寫收據(jù)，一個守著臺秤，還有一個拿著探糧器驗糧食。
拿探糧器的驗質(zhì)員，都是上級糧食部門業(yè)務(wù)培訓(xùn)過的。檢驗糧質(zhì)一般是“感官檢驗”，“一抓一看”，也就是手伸進(jìn)糧食口袋內(nèi)，抓上一把，感受一下水分多少。干糧食抓著較扎手、難抓緊；濕糧食抓著手不疼、易抓牢。如果拿不準(zhǔn)的話，就朝嘴里撂幾粒，用牙咬咬，干糧食“咯嘣”易碎，濕糧食“撲哧”黏牙成片。之后再將糧食放入手掌中攤開看糧食是否飽滿，對千粒重和雜質(zhì)含量也就心中有數(shù)了。為防止有人在糧食口袋里，上面裝干糧、好糧，下面裝濕糧、次糧，驗質(zhì)員就用他的“法器”。也就是一根尖尖的、里面是空心的鐵質(zhì)探糧器在布袋的上、中、下及左、中、右各個部位分別扎進(jìn)去，旋轉(zhuǎn)半圈后再抽出來。抽出時，探糧器頂端的倒鉤蓋就會自動打開，把布袋內(nèi)不同部位的糧食順勢帶出來，然后倒入驗質(zhì)員手中。上下糧食是否一致，立馬“公開亮相”。這時驗質(zhì)員才開始對糧食簽“生死簿”，在驗質(zhì)單上填寫所驗糧食的品種、袋數(shù)、水分、雜質(zhì)含量和等級，并簽上自己的姓名。對不合格者，他也會簽上“曬糧”或“過篩”等字樣。
此時，驗質(zhì)員正挺著肚子，背著手，相當(dāng)神氣。是啊，對于莊稼人來說，他這一關(guān)最重要，過關(guān)了大家都?xì)g喜，過不了關(guān)回去一家人都窩火好幾天，還得再來一次。
“師傅，楊家村交公糧在這么？”俊山把車停到臺秤旁邊，熄了車。
“對著呢，戶主是誰？”驗質(zhì)員挺著胸脯，背著手。
俊江跳下車，趕緊遞上煙。
“不敢不敢，拿回去，這兒都是糧食，出了事誰都擔(dān)待不起?！彬炠|(zhì)員趕緊擺手。
“呀，對著哩。”俊江把煙裝回盒子，把煙盒塞進(jìn)驗質(zhì)員口袋。
“誰是戶主？”
“我這是三家糧食，哥，你的糧食在上面，先交你的?！?p> “對，師傅，戶主是楊樹，楊家村三隊的。”俊河趕緊把糧本遞過去。
“老王，查一下?！彬炠|(zhì)員給桌子跟前的人說。
“楊家莊，楊樹，一千二百零五斤?！崩贤鯓I(yè)務(wù)熟悉，幾下就找到了。
驗質(zhì)員說：“把糧食搬下來么，等啥呢？”
俊河在車上滾袋子，俊山俊江往車下抬，十袋麥子擺在驗質(zhì)員面前。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袋子解開?！彬炠|(zhì)員隨機(jī)指了三個袋子。
俊河跳下車，哥仨趕緊解開袋口。驗質(zhì)員把手插進(jìn)袋子里，握了一把麥子出來，握緊手，感覺了一下干濕。把麥子扔回口袋，看了眼手心，基本上沒有灰土。又同樣的方法試了其他兩袋，臉上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旁邊的哥仨心里卻很緊張。
又用手中的“神器”，隨機(jī)選了一個袋子，從中間捅進(jìn)去，擰半圈，抽出來把麥子倒在手心看了看，捏了幾顆扔嘴里嚼了幾下，吐出來。
“趙師傅，過磅?！?p> 驗質(zhì)員雖然沒有評價糧食，但是大家都知道，只要讓麥子上稱，說明是合格的。三兄弟心里瞬間輕松了一點，俊河扎袋子口，俊山俊江把糧食往秤上搬。
“一次五袋，不要放多了?！壁w師傅加上幾個大號秤砣。彎腰調(diào)了調(diào)，朝眾人喊：“317公斤?！?p> 兩兄弟把糧食搬下來，把剩下的五袋搬上去。
“297公斤！一共是614公斤，1228斤，多出來二十三斤，扣五斤土糠，退給你十八斤?！?p> 俊河趕緊拿出來空口袋，趙師傅稱了十八斤裝袋子里。
“袋子寫了名字沒？”驗質(zhì)員圍著一個袋子看。
“寫了。”
“把糧食堆到倉房去?！?p> 桌子旁邊有一輛架子車，俊河俊江把麥子裝到車上，跟著趙師傅進(jìn)了倉庫。在趙師傅的指揮下，把袋子堆到倉庫里面。
俊山把自己的糧食卸下車，驗質(zhì)員又重復(fù)剛才的檢查。
不一會，三家糧食都進(jìn)了倉庫，三個人心里瞬間輕松了，拿了收據(jù)，開車從糧站后門出來。一路上，他們心里別提多開心了。
俊河到家的時候，屋子早飯都準(zhǔn)備好了。
“爹，公糧交了?！?p> “咋樣么？公家么說啥？”
“么有?！?p> “那就好么?！睏罾蠞h心里的石頭終于全放下了?！笆Ｏ碌脑撡u的賣了，該曬的曬了，趕緊弄完，花生地得趕緊收拾了上肥澆水?！?p> “能行么。還剩了不少呢，賣上二十袋么？”
“差不多，你打聽這幾天的糧價了么？”
“今在糧站門口聽人說六毛?；貋砜∩秸f昨兒有人收六毛一?！?p> “價不美。”
“么辦法，都是這價?！?p> “你跟俊山商量一哈，咱幾家一起賣了。”
“能成么?！?p> “爹，屋里么面了，我明早淘上一袋新麥，明晚磨點面么，過兩天用新面蒸點面皮吃?！睍谠罘亢?。
“能行么，新麥筋道好吃，少留點麩子?！?p> “能行?！睍m然嘴上答應(yīng)，心里卻不情愿，少留點麩皮，磨出來的面就黑，蒸饃饃搟面條也不好看，但是公公說的，她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