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必為難,纖芝都明白的?!贝丝涛葜兄挥兴?,聞郁負手立于門前,聞言并未多作回答。
雨稍微小了點,風拂過他的臉頰,帶來絲絲涼意。
蕭纖芝自嘲般勾起嘴角:“王爺當真同我沒有半分情意?”
情意?皇兄愚鈍,她也愚鈍。
他如今大計未成,情感對他而言只能是負累,他此生所有的情與愛,悲與歡,皆死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母妃倒在血泊里,死在他面前。
他的雙手沾滿了她的血,可任憑他如何呼喊,那扇門卻關的死死的,他怎么都打不開,沒有人來幫他,沒有。
他昔日敬愛的皇后沒有,總是拉他出去玩的皇兄沒有,甚至連那個身居高位萬人仰仗的皇帝也沒有。
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切的發(fā)生,聞郁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孤立無援的感覺。宮外鑼鼓喧天地慶祝新年的到來,而紅墻之中,緊閉的門窗內,她一襲紅衣染血,最后一刻嘴里輕呢的是他的名字。
“以昭......”
“以昭......”
“阿昭......”
自那時起的每個日日夜夜,他的夢境從未寧靜過,母妃喚他,悲泣哀怨的哭聲震耳欲聾,數(shù)十年間,他沒有一天睡好過。
聞郁知道,他不該茍延殘喘至此,那個雪夜,他本該同她一道死去。
偽善歹毒的人踩著尸體享受著一切擁戴和恭維,而在苦難中的幸存者卻只能躲在暗處偷生。
為什么?憑什么?
他偏要將他們的面具撕下,把所有罪惡骯臟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告訴眾人,究竟誰才是勝者。
聞郁很早便不相信天道,因為命運從來都沒有放過他,也未曾饒過他母妃。
他好想告訴母妃,善良慈悲無用,憐憫寬容更是無用,只有擁有權力地位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總是想他學有所成,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出人頭地,她對他說:“我的阿昭也很棒?!?p> 會的,母妃,會有那么一天的,屆時你一定要來。
聞郁出神的時間稍久了些,蕭纖芝遲遲未等到他的答復,開口提醒:“王爺?”
“從未?!彼脑挍]有一絲絲溫度,仿佛將她拉入了冰窟。
蕭纖芝的目光瞬間暗淡下來,她突然有那么一點后悔,后悔為什么要愛上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怪物,縱使人人都懼他,唾棄他,而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她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能得兩人獨處的時間本就不多,一時心急便另找話說:“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了,連宮里的太醫(yī)瞧了也說沒辦法,他一直瞞著我,就是怕我擔心......”
聞郁頓了頓,說:“丞相與本王有恩,本王自會想辦法讓他多活幾年,郡主只管監(jiān)督他好好服藥便是?!?p> 黃昏已至,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徐徐灑下來的幾縷微光將他的輪廓照的格外柔和,蕭纖芝看迷了眼,恍惚想起了與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也是這般朦朧。
等回過神來,聞郁已然離去,而剛才的光芒卻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今日他如此直接的拒絕,她竟感到出奇的平靜。光線漸漸暗下來,直到最后一抹消失前,她輕輕笑了。原來,只要能和他照同一縷夕陽光,她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
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來,金絲雀吱吱叫喚,聞郁示意它噤聲,它便扭過頭安靜下來。
“王爺,天都黑了,我可以起來了嘛?”粟粟小腿跪的發(fā)酸,見聞郁來弱弱問。
聞郁卻盯著籠中的鳥,側目道:“你動它了?”
粟粟懵懵的,老實交代:“它掛在那里都快被雨淋濕了,我看不過去,就將它挪過來了?!?p> 他仔細觀察,那鳥的尾羽處確實濕了一道,頓時蹙起了眉,招手叫下人上來。
粟粟也不管他原諒自己了沒有,是他說的跪到天黑,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她自顧自站起來,腿一時酸脹,她踉蹌著扶住旁邊的墻壁。
聞郁對她此舉不甚在意,反而是眼前那彎著腰的小廝遭了禍。
“今日是你照顧它的?”
小廝瞅了瞅旁邊的鳥,忙點頭應下。
“玩忽職守,該殺?!甭動舨辉倏此瑓柭暤?,“來人?!?p> 那人一聽惶恐跪下來,嘴里不斷念著求饒的話語:“王爺饒命!小的一時疏忽沒有照顧好金絲雀,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犯了!求王爺開恩!”
粟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就這就要處死?!
看來他確實對她足夠仁慈了。
她小心翼翼開口勸他:“王爺,他罪不至死吧......”
聞郁聞言眼里噙著笑,“要不你替他去死?”
粟粟錯了,她閉嘴。
“府里不留無用之人,拿著薪水卻做不好分內之事,難道不該殺?”
粟粟卻好奇起來:“王府里給下人的薪水都是多少???”
小廝見兩人關系匪淺,以為討好粟粟便能免去罪責,于是搶了話道:“回姑娘,大約是二兩銀子一月?!?p> 這些月錢相比其他王府已經(jīng)算很多了,果然,澈王不僅出手闊綽,連府里的奴仆都高他人一等。
粟粟一聽眼睛都亮起來了,她每月的俸祿也不過才五兩銀子,心底又開始打起算盤來。
“這么多?還不如把這錢給我,我可會養(yǎng)鳥了?!?p> 粟粟家里養(yǎng)了三只畫眉鳥,有時候父母不在她也會幫忙照顧。
聞郁眉頭一挑,“你會養(yǎng)鳥?”
“算會吧,家里養(yǎng)過?!彼谒谝娝难凵癫粚?,立馬擺手說,“我我就是隨口一說哈,王爺別當真了?!?p> 小廝被人架著,一顆心死透了,壓著他的人請示聞道:“王爺,那他......”
聞郁:“將眼睛挖了,滾去后廚燒柴?!?p> “王爺...我的簪子......”
他不明所以:“什么簪子?”
粟粟:別裝。
“算了,王爺要是喜歡就拿去吧...哈哈...”她尤為珍愛那支簪子,但眼下應是要不回來了,她只能自認倒霉,也不知道聞郁拿個姑娘家的首飾有什么用處。
天色漸暗,粟粟不便再多留了,方才許司卉悄悄來看過她,但是粟粟怕連累她讓她回去了,此刻她也不顧聞郁的臉色了,兀自道別。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府了,王爺再見?!痹拕偮湎?,她提起裙子就跑,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
聞郁饒有趣味地目送她離開,轉身去逗吱呀呀叫的鳥兒,他一身玄衣融進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蕭纖芝躲在柱子后面,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這一刻的酸楚,好像比以往都要強烈。
*
桑粟粟回到家時正值晚膳,她累了一天幾乎沒怎么吃東西,一坐下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碗里的飯菜堆成小山,桑芫為她拭去嘴角邊的油漬,忍不住笑出聲:“慢點吃,小心噎著?!?p> 桑傅啟因為剛從外面回來,入座稍晚了些,王氏貼心夾了塊肉給他,聲音柔的能掐出水:“老爺怎的回來這樣晚?快吃吧?!?p> 他憂心重重,剛拿上筷子的手又放下來,不避諱桌上幾人,坦言:“皇帝后宮空虛,下個月要舉行選秀,朝中大臣家里只要有尚未婚配的適齡女子,就要參加?!?p> 他邊說邊心有顧慮地看了兩人一眼,王氏聽聞驚喜道:“你們倆丫頭要是誰被選中了進宮,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p> 一入宮墻深似海,這個道理粟粟明白,桑芫自然也曉得,更何況她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怎么說也是不愿進宮的。
對于???,桑傅啟不怎么在意,就算現(xiàn)在不進宮,往后他也會尋一戶家世背景都簡單的人家,讓她嫁過去。
但倘若她能得寵幸,那享受的便是滔天的榮華富貴了,到底來說,這取決于她的命好不好。
而桑芫不一樣,她是他寵在心尖上的寶貝,他對徐氏有愧,只能從她身上彌補。
所以在來的路上便因為此事焦頭爛額,為今之計只有在選秀前給她訂下婚約,但時間哪里來的及讓他找到合適的人選?
飯桌上一群人各懷心事,有人歡喜有人憂。
吃完飯后桑芫問粟粟想不想進宮做妃子,粟粟說不想,引得她好奇追問。
她擺擺手:“當嬪妃有什么好的呀,只能靠皇帝的恩寵度日,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況且后宮佳麗那么多,處處勾心斗角,到最后可能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桑芫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城里多少人擠破頭都想變鳳凰,唯獨她倆看得開。
又或許她們本就不是野雞。
“可是皇帝下令所有適齡女子都要參加,就算我們不愿也沒用?!?p> 粟粟挑眉,勾勾手指頭讓她靠近一點,然后小聲說了一句話,桑芫被她的想法震驚到,不禁重復了一遍:“裝?。俊?p> “是啊,水痘花疾或是上樓梯摔斷了腿都可以裝,屆時人家還會來家里抬你過去不成?”
沒想到粟粟平日里不聲不響,腦子里居然有這么多鬼點子。
“可是,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那可是欺君之罪?!?p> “那就裝的像一點,別讓人看出來嘛。”
她絲毫不擔心選秀的事,如果這些辦法也無用,那她就把自己化成豬八戒,肥頭大耳香腸嘴,那皇帝總不能是個瞎的吧。
她猛地想起原文中描述的這一段,桑芫沒有任何人幫助,終究是去了選秀,只不過臨到她時,只剩下最后幾個,皇帝早已看的疲倦,又和皇后吵了一架,她便僥幸逃過了。
粟粟見她如此緊張,搭上她的肩安慰道:“阿姐,別擔心了,你不會被選上的。”
她要做的,可不是當今圣上的妃子。
是聞容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