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詳忘記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他還會忘記得更多。
直到自己變成一具空殼,徹底被陰祟所侵占,成為只知道屠戮生靈的邪祟。
他的認知告訴他,不能再走下去了,于是他便停了下來。
他茫然。
他無所適從。
而這,又極其的不合理。
他的認知告訴他,要繼續(xù)往前走。
他的認知告訴他,不能再走了,這樣失去的東西會少一些,慢一些。
但是他又為什么要在意失去那些東西呢?
他不懂……
只有殺意一直在沸騰,在試圖占據他的意識。
“殺了他……”
“殺了她……”
“殺死他們!”
……
婉兒泣不成聲,但就在下一刻,包裹住陳安詳的黑煙有了變化!
它從高變矮,足足矮了一節(jié),大概有陳安詳的小腿那么高!
緊接著,黑煙之中伸出一條手臂,干凈而蒼白的手臂。
手掌掌心朝上,正對著婉兒。
婉兒頓住了,緊接著抬手抹干了眼中的淚水,不再哭泣。
她認識這個手勢,從陳安詳剛來到這座小城不久,她就經常會像這樣伸出手,對陳安詳做出這樣的手勢。
陳安詳便會牽住她的手,由她帶領,去買宣紙,去接露水……
見到陳安詳對她做出這樣的手勢,下意識便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放在那上面。
但在即將接觸之時,她便又迅速收回。
她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陳安詳為什么要回乙字街三十六號?因為他想取一幅字畫。
為什么要自己為他帶路?因為他失去了視覺和聽覺,依靠敏銳的嗅覺勉強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為什么會停下?因為他不但失去了視覺和聽覺,嗅覺也已失去,沉默不出聲代表也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那么他為什么會蹲下向自己伸出手臂?
婉兒懂了,這是一個簡簡單單,表達索求的動作,它索求的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
字畫!
明白了這點,婉兒便立即動身。
“安詳哥,你等著我,我立即為你取來字畫!”
她忍著身上的疼痛,來到了三十六號門前,這里房門大開著,所幸屋內并無外人進入,并沒有見到那些明顯遭賊的痕跡。
此時屋內一片漆黑,她邁過門檻,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行,怕不小心會磕碰到什么,因此破壞了陳安詳的字畫。
她遵循記憶中的位置,在桌臺附近找到了油燈臺,取過放置在一旁的火折子便將油燈點燃。
借助油燈散發(fā)出來的燈光,她首先看到了平放于桌臺一側的一幅畫,這副畫上描著幾只精神抖擻的小雞崽,正啄著散落于地上的米粒。
這似乎是一張新畫,會是這張嗎?
她只猶豫了一番便搖了搖頭,她實在想不出這幅畫對陳安詳會有什么幫助。
“應該不是?!?p> 隨后轉向墻上的字畫。
“這張……有可能……”
“這張……也有可能……”
婉兒看來看去,實在想不出應該會是哪張,這里的每一張畫,或多或少都蘊含著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她平時只是趁著來磨墨時,偷偷的瞄過一眼,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觀看過,一時間竟有些目不暇接。
但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陳安詳時時刻刻都在發(fā)生著變化,若是去晚了……
“到底是哪一張呢……”
就在婉兒心中焦急又難以抉擇時,她的余光突然瞥見了什么,急忙轉頭仔細看去,在避開燈光照明的陰暗角落處,竟藏著一幅驚人的字畫!
那字畫上只有字,沒有畫,但卻比屋中所有的字畫,都要讓人印象深刻且震撼!
字畫上的線條既粗獷又猙獰,如同嗜血猛獸的獠牙利爪,仿佛下一刻就會從字畫中撲出,將自己撕成碎片!
她在心中驚懼的同時,便立即明白了自己要取的字畫,該是哪一幅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字畫從墻壁取下,并用雙手捧住,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將其損壞。
希望你真的能救回安詳哥……
她在心中祈禱了一聲,便帶著字畫重回夜色中去。
……
陳安詳的記憶在逐漸消失殆盡,五感也被剝離得差不多了,此刻的他除了留下觸覺外,便只剩那邪祟特有的生命探測視角。
他的視角內沒有了上下左右之分,只有與其他生靈的遠近距離之分。
他本依靠認知來克制住自己對生靈的殺意,但隨著認知逐漸缺失,這殺意便慢慢被釋放了出來,漸漸成為他意識的主導。
他感受到一個生靈的光點正在接近,于是調動起自身力量,向前釋放出去。
……
婉兒來到了陳安詳的身前,發(fā)現陳安詳并沒有什么變化不禁心中松了一口氣,想要將手中的字畫遞上去。
這時陳安詳突然動了,他的手掌由朝上改為對準前方,邪異的力量開始波動,黑煙翻滾而起,一股勁風憑空生成,攜帶排山倒海之力向前刮去!
“轟!”
一道震耳欲聾的爆響聲傳出!
遠遠吊在后方的張德萊被震得心驚肉跳!
這恐怖的氣浪直接將聯排房對面的圍墻夷為了平地!
甚至有不少樓房被波及變得殘破不堪!
那近在咫尺的小丫頭還能活嗎?
張德萊繃緊了神經,他一度恐懼到想要直接逃跑!
但又不死心地呆立在原地,等著塵埃落定。
……
爆炸突然發(fā)生時,婉兒還以為自己要死了,直到眼前的煙塵散開時,她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
一條彎曲的溝壑出現在自己前方的腳下處,就好像有誰之前舉著盾牌擋在了自己身前一樣。
那股強大的力量被偏轉開來,處于正面的自己毫發(fā)無傷,反而是周圍的房屋損毀嚴重。
她看到陳安詳重新翻轉回手心朝上的姿勢,不敢再耽擱,將手中的字畫遞了過去。
“你一定要回來啊,安詳哥……”
……
陳安詳的認知已經殘破不堪,在干涉壓制住最后一次殺意爆發(fā)后,徹底沉寂了下去。
缺失了邏輯鏈條的認知,無法再成為殺意的阻礙。
殺意被釋放,殺意在沸騰!
就在這時!
意識深處涌出一股憤怒之意!
這股憤怒之意打了陰祟意志一個措手不及,一路摧枯拉朽迅速占領了上風!
它沿著沖破而開的通路迅速流遍全身,身體中的各種感官與情緒,也因為憤怒之意的帶動漸漸回歸。
陰祟意志在一時失利過后,立即進行了猛烈的反撲!
憤怒之意才剛造成的大好局面,便迅速土崩瓦解,它的反擊不過是曇花一現,不過才燃起一縷星火,馬上就要被撲滅了!
此刻已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陰祟意志追尋著憤怒之意流出的源頭,一路侵蝕過去,誓要將這股意志徹底撲滅!
但是這星星之火,也有燎原之時!
一絲憤怒之意,從陰祟意志的反撲洪流中漏了出去,流進了玄種之中。
下一刻,暴怒的玄鳴之音響起!
?。ū菊峦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