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關(guān)縣的地形大致分為山、川、原、嶺四種。山指的是境內(nèi)的秦嶺山脈,以著名景區(qū)王孝山為代表,按照東北—西南走向分部。渭河最大的支流灞河就從藍關(guān)縣境內(nèi)的秦嶺山上流出,經(jīng)過蜿蜒曲折的流淌形成了南部山區(qū)和北部嶺區(qū)之間的一道河川,這里地勢平坦,土壤肥沃,人口集中,縣政府和好幾個鄉(xiāng)鎮(zhèn)街道就分部其中。
原指的是聞名遐邇的白鹿原,陳忠實老先生的巨著《白鹿原》里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現(xiàn)在白鹿原上已經(jīng)建起了白鹿原影視城、白鹿倉等景點,向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展示著關(guān)中地區(qū)悠久的歷史和文化。嶺指的就是周家坡所在的嶺區(qū),這里和秦嶺山區(qū)隔灞河而望,其間溝壑縱橫,道路崎嶇不平。和川地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嶺區(qū)一年四季缺少雨水,只能種植耐旱的農(nóng)作物,人畜的生活用水更是緊張,只能依賴于從各村地下冒上來的泉水生存。
在這片嶺區(qū)的黃土坡上,人們除了種植小麥、玉米、大豆和少量高粱等農(nóng)作物之外,也會種植藥材、花椒、核桃、蘋果等經(jīng)濟作物。在農(nóng)閑時期,村子里的男女老幼會成群結(jié)隊地到莊稼地以外的坡地上去掏挖各種藥材,挖回家的藥材曬干之后,就等著藥材販子上門來收。為了多賣錢,有時村民之間會因為搶奪同一片藥材地而爭吵,甚至大打出手。
由于周家坡所在的嶺區(qū)土壤和氣候條件適合種植中藥材,有人開始用自家的承包地種植黃芩等藥材,甚至有外地人專門趕到周家坡來承包土地,然后雇傭村子里的人到地里種植黃芩。再后來,除了種植藥材,大片被承包的土地上種起了白皮松。說是種植,其實只是移栽,將白皮松幼苗栽種到地里,等到幼苗長到符合要求之后,就通過園林綠化公司的收購,再被移栽到城市里新建的公園、街道、小區(qū)或旅游景點當中。
除了從黃土地里刨挖之外,用玉米棒子的外衣做成的手工藝品也是周家坡人創(chuàng)收的途徑之一。在一口大缸的底部放上點著的硫磺,然后將剝玉米之后留下的玉米外衣放進大缸里再蓋上蓋子,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硫磺煙熏,玉米外衣會變得更加柔軟且富有韌性。用木制的紡線車將玉米外衣加工成細長的繩子,再將這些繩子挽成各種形狀的結(jié),最后將同一形狀的結(jié)串在一起,就制作成了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門簾。后來隨著印染技術(shù)的出現(xiàn),門簾的顏色和樣式也豐富了起來。
農(nóng)忙時種莊稼、收莊稼,農(nóng)閑時割草、砍柴,或者挖藥材、紡門簾,總之周家坡的人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活兒。對于周家坡的小孩子們來說,他們整日里在黃色和綠色中穿梭,黃色是黃土地和成熟后的小麥、玉米、大豆等莊稼,綠色是草地、樹木和莊稼幼苗,他們從小就在勞動實踐中長大,對大自然和農(nóng)作物都有著天然的親切感。
隨著政策的開放,村民們開始大量養(yǎng)殖雞、豬、牛、羊等家禽牲畜,甚至有人養(yǎng)起了兔子、野雞等稀有物種。每到鎮(zhèn)上趕集時,人們就帶上自己家養(yǎng)殖的各種動物,換成錢之后再置辦一些家里需要的其他物件。周康現(xiàn)在還記得母親當時養(yǎng)的一窩雞苗。這些雞苗是母親從眾多雞蛋中對著燈光一一挑選出來的,聽說透過燈光可以看出哪只雞蛋是可以孵出小雞的。
母親將這些挑選出來的雞蛋放在一個蒲籃里,底下鋪上一層棉絮,上面蓋上一張廢棄的抱褥,再把蒲籃放到炕頭上加熱,模擬母雞孵卵的溫度。一段時間之后,開始有小雞破殼而出,母親擦去它們身上的血跡,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變得更加可愛,張開嘴嘰嘰喳喳的叫著。一開始母親給它們喂一些小蟲子,等稍長大一些,就開始喂食小麥、玉米等糧食。
一次周康和母親趕集回來,發(fā)現(xiàn)炕上的蒲籃里沒有了聲響。當打開蓋在上面的被子之后,一種慘烈的場面讓母親痛哭了起來。原來是老鼠趁著家里沒人,鉆進了蒲籃,將出殼不久的小雞全都給咬死了。原本活蹦亂跳的小雞們此刻橫七豎八地躺倒在蒲籃里,脖領(lǐng)上流淌出的血液染紅了鋪在蒲籃底部的棉絮。母親在一陣嚎啕痛哭之后,將小雞們的尸體埋在了門前的一棵柿子樹下。
門前的這棵柿子樹在周康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柿子樹的根部除了埋葬過小雞們的尸體之外,還埋葬過一條名叫小黃的小狗。小黃是周康從一個親戚家抱回家里養(yǎng)的,親戚家的老母狗剛剛下了五只狗仔,讓周康從中挑了一只。周康給小黃喂羊奶,喂饅頭,喂面條……總之周康吃什么,他就給小黃吃什么。
周康經(jīng)常帶著小黃到村子里和其他小狗玩,去鄰村的舅舅家也帶著它,去參加親戚家的紅白喜事時更會帶著它,因為這時可以好好給小黃改善下伙食。小黃經(jīng)常去鄰居家找小黑玩,時間久了,鄰居家的周爺爺和周奶奶時常會把家里的好吃的喂給小黃。一天放學(xué)回來,周康發(fā)現(xiàn)小黃死了。后來經(jīng)過打聽周康才知道,小黃得了急性腦膜炎,病發(fā)后不久就死去了。周康悲痛欲絕,抱著小黃哭了很長時間,連晚飯都沒有吃。第二天,周康在門前的那棵柿子樹下挖了一個大坑,將小黃的尸體埋了進去。
門前的這棵柿子樹,每年都會結(jié)出很多柿子。周康經(jīng)常爬上樹去摘那些黃綠色的硬邦邦的柿子,摘下來之后讓母親在鍋里的溫水里暖熟了吃。一般暖柿子要用燒熱的溫水,還需要在水里放上幾根人漢菜桿,再加一些堿面,這樣暖出來的柿子又脆又甜。除了摘下來暖熟的柿子,周康會等剩下的柿子在樹上變紅變軟了再摘,這時候的柿子是自然熟的,可以直接放到嘴里吃。撕開最外層的薄皮,柿子變得晶瑩剔透,咬上一口,甜蜜的果醬會瞬間在唇齒間流淌,然后將味蕾包裹。
父親將剩下的已經(jīng)熟透的柿子全部摘下來,將其中一小部分連帶著枝葉吊掛在屋檐或梁柱下面,剩下的則放到屋頂,底下鋪上玉米桿,上面再用玉米桿覆蓋,以防被小鳥吃掉。經(jīng)過冰霜雨雪的洗禮之后,到了春節(jié),這部分放在屋頂?shù)氖磷訒蔀閬砑依镒哂H戚的小孩子們的爭搶對象。因為經(jīng)過一個冬季的糖化,柿子變得更加冰甜可口。有時屋頂?shù)氖磷颖粨寠Z一空之后,吊掛在房檐或者梁柱上的柿子也會跟著遭到劫掠。
周康家的院墻外還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和一棵桑葚樹。在周康眼中,核桃和桑葚有著共同的特點:好吃但會把手染黑。一般是父親爬到樹上用長長的竹竿去打核桃,而周康和妹妹則會在樹下提著竹籠到處撿拾掉落在地上的核桃。有時不小心會被核桃砸到腦袋,周康索性就給頭上套一個小竹籠當做安全帽。撿拾回家的核桃經(jīng)過晾曬之后,綠色的外皮就好剝多了,只需要用磚頭輕輕一砸就掉了。但即便如此,剝完核桃的手指,就像吃完桑葚的嘴巴一樣,變成嚇人的黑褐色。
周家坡的村北頭有一棵大杏樹,樹身粗壯,周康和兩個小伙伴手拉手才能將樹身合圍起來。據(jù)說,這棵杏樹是周歡的一位先祖在舉家遷來周家坡后不久栽種下的,現(xiàn)在自然成為周歡家的財產(chǎn)之一。樹上結(jié)出的大黃杏除了周歡自己家吃之外,還會被挑到鎮(zhèn)上的集市上去賣。盡管周歡的父親周有財對這棵杏樹嚴加保護,但還是免不了被村里的小孩子們偷食。周康經(jīng)常和其他小伙伴們站在這棵杏樹下,用地上的土塊向樹上扔去,土塊落下時,會帶下來幾顆大黃杏。有時大黃杏會被摔成兩瓣,杏核滾落出來。杏核據(jù)說也是一種藥材,周康經(jīng)常會撿拾上一整兜的杏核回家。將杏核晾曬干之后,再用磚頭砸開,露出的杏仁已經(jīng)變成了褐色。咬開遍布皺紋的杏仁,一股苦澀的味道襲來,而后是一種油香外加一絲甘甜。
在杏子成熟的季節(jié),周康最盼望的就是暴風雨,因為風雨過后,杏樹下會落上一層的大黃杏,只需要去撿拾就行。當然,除了暴風雨,周康也期待著周歡來自己家里寫作業(yè),因為周歡每次來兜里都會裝上她從家里拿的大黃杏。這些大黃杏原本是周歡父親周有財從樹上摘下來準備挑到鎮(zhèn)上去賣的,周歡趁著父親不注意偷偷抓上幾把塞到兜里就往周康家跑。吃著香甜軟糯的大黃杏,周康和周歡相視而笑,兩人心中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