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大山巍峨

大山巍峨 只今生 4229 2022-07-11 17:56:39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剛剛起步,周家坡所在的生產(chǎn)大隊還沒有完全實行包產(chǎn)到戶。在結(jié)束一天的田間勞動并吃完晚飯之后,村子里的男女老幼會拿起自家的長條凳或小板凳,成群結(jié)隊地步行到位于陳家?guī)X的生產(chǎn)大隊放映室去看電影或者電視劇。放映室其實是一個露天的廣場,整個生產(chǎn)大隊唯一的一臺黑白電視機被放在一個為它量身定做的木匣子里。平時木匣子是鎖著的,放映的時候打開電視屏幕這一側(cè)的木板,光影閃動的屏幕便瞬間將人們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個露天廣場其實就是生產(chǎn)隊的休閑文化中心,在這里,人們不用背扛肩挑,也不用揮汗如雨,是一天的繁重勞動之后,難得的放松時刻。盡管身體處于放松狀態(tài),但觀眾們的心情卻會隨著屏幕中劇情的推進而波瀾起伏,有的婦女甚至會被感動地淚流滿面。

  每次露天廣場上人群聚集的時刻,也就是附近各個村子里青年男女們約見心儀對象的時候。那時的農(nóng)村沒有路燈,除了掛在兩棵樹中間的電影銀幕或者木匣子中的電視屏幕發(fā)出引人注目的光亮以外,廣場上的其他地方都處在茫茫的夜色當中。這時女青年會在男青年的示意和催促下離開人群,和男青年一起來到廣場邊上的麥稈堆旁,或者躲在大樹背后,相互訴說著藏在心底的話語。

  周康的父親和母親就是在這個廣場上相遇并相識的。當時剛剛改革開放,農(nóng)村地區(qū)青年的思想還相對比較保守,盡管有夜色的掩護,但青年男女們除了拉扯一些閑話之外,并不會做出更加親昵的舉動,就連拉一下女青年的手都需要男青年醞釀老半天的情緒,有時直到放映結(jié)束,廣場上的人群開始散了,男青年那只蠢蠢欲動的手也沒敢抬起來。

  后來在媒人的撮合下,周康的父親周禮強將周康的母親郝曉梅娶回了家。而郝曉梅的家人之所以同意這門親事,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周禮強在整個生產(chǎn)大隊里是一個強壯且勤快的勞動好手,而郝曉梅的父親是一位經(jīng)常外出的縣郵政局工作人員,弟弟郝曉安年齡尚小,家里的農(nóng)活兒需要有人幫著做。

  結(jié)婚之后父親周禮強就和兩個哥哥分了家,按照農(nóng)村慣例,奶奶跟著父親周禮強生活。農(nóng)忙的時候父母會起早貪黑地在田間勞作,把幼小的周康留在家里讓奶奶照看。比周康小五歲的妹妹周瑩出生之后,周康已經(jīng)能到處跑了,于是周康會經(jīng)常跟著父母去地里幫忙,而幼小的妹妹則繼續(xù)由奶奶照看。

  農(nóng)閑的時候,周禮強會和村子里的其他青壯年到幾十公里外的省城西安打零工,賺錢貼補家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整個國家都處在改革開放的浪潮當中,城市里有很多新開工建設(shè)的項目,建筑工地隨處可見。而在這些熱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來自農(nóng)村且沒有一技之長的周禮強們憑借著自己的力氣繼續(xù)在城市里揮汗如雨,他們被稱作農(nóng)民工———一個在國家城市化進程中不可或缺但又社會地位低下的群體。

  周康第一次吃的南方水果是父親外出打工回來帶的桔子。當父親把一個剝好的桔瓣塞到周康嘴里時,一種區(qū)別于醋的酸味讓他閉緊了眼睛,小腦袋像撥浪鼓一樣左右搖擺。但幾秒鐘之后,一種甜甜的味道又充滿了口腔,他睜開眼睛又開始在父親手中尋覓其他的桔瓣。從那時候起,周康便喜歡上了這種產(chǎn)自南方的酸酸甜甜的水果。周康第一次吃到的方便面也是由父親從城里帶回來的。當母親用開水泡好方便面之后,在打開塑料盒蓋的一瞬間,一種從未聞到過的香氣撲面而來。這是一種和母親做的手搟面完全不同的面條,這種味道久久地留在周康的味蕾和腦海當中。吃完方便面之后,周康舍不得扔掉裝面的塑料盒和塑料叉子,讓母親洗干凈之后,他將這個塑料盒當做了自己的專用飯盒。

  除了吃的和用的,父親也會帶一些書回來。從漫畫到成語故事,從探秘宇宙飛船的科學讀物到講述各類故事的《故事會》。周康的閱讀習慣就這樣在父親的引導(dǎo)下形成了,他對于文學的愛好,也是從每期《故事會》的閱讀中萌芽起來的。盡管父親只有初中文化學歷,但閱讀習慣卻一直保持著,家里至今還保留著的一整個木柜的書籍就是證明。這些書在父親和周康以及更多其他人的翻閱下,早已紙張泛黃,有的甚至破舊殘缺,但它們陪伴著周康的童年,也見證著他的成長。

  “我想給媽媽的墳頭立上墓碑,這樣來燒紙的時候就好找了?!备赣H回頭看了看周康,“立墓碑是有講究的,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边@時突然刮來一陣旋風,將墳頭的灰燼吹起來,在空中飛舞。片刻之后,風停了,雪片似的紙灰悠然地落下來,落在墳頭的土堆上,落在土堆周邊的荒草地里。

  農(nóng)村的午飯時間一般是下午3點左右。吃完午飯后,周康會和村子里的其他小伙伴一起提上竹籠,拿上割麥子用的鐮刀,去給家里養(yǎng)的牛羊割草。當三五成群的小伙伴沿著村頭的小路走到長滿白茅草和狗尾巴草的坡地時,便分頭行動。一人占領(lǐng)一塊草地,放下竹籠,用左手抓住一大把草葉子,用右手中的鐮刀貼著草的根部用力一拉,這些原本在風中搖曳的綠色生命便躺倒在地。綠色的血液流淌了出來,將鐮刀和周康的手染成綠色。小草們獻出了自己短暫的生命,而尸體即將在晚上被送到牛圈或者羊圈里的石槽內(nèi),用體內(nèi)蘊藏的營養(yǎng)物質(zhì)來滋養(yǎng)動物們的生命。隨著竹籠被小草們的尸體裝滿,周康的左手和右手中的鐮刀刀片已經(jīng)被染成了墨綠色。對于小草們而言,它們的犧牲換來了村子里牛羊們的身強體壯,也換來了母親對周康的贊許。

  年齡稍長一些,周康和村子里的小伙伴們一起牽著各自家的牛羊去村子周邊的坡地放牧。找到一片草木茂盛的地方,周康解開繩子,讓牛羊們自由地去尋覓美食,自己則和小伙伴們開始做游戲或者玩撲克牌。等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牛羊們的肚子也鼓脹了起來,周康就會用繩子重新牽起它們,準備回家吃晚飯。有時放牧的同時,周康也會背著竹籠去割草,當牛羊們的肚子和竹籠都被裝滿的時候,太陽也就該落山了。

  上小學之后,周康每天要和小伙伴們步行半個多小時從家里走到位于一道大溝對面的學校里,放學后再翻過這道大溝走回家里。夏天的時候太陽落山比較晚,放學之后周康先不著急回家,而是和小伙伴們跑到溝底的小河里戲水,有時會從小河里意外地抓到小魚。

  從周家坡到小學的路上,會經(jīng)過一片蘆葦蕩,這里原來是一片水塘,后來水位下降后就由村子里的人承包下來,專門種植了大片的蘆葦。有時放學后,周康會和小伙伴們走進茂密的蘆葦蕩,撥開細長的遮擋眼睛的蘆葦葉子,抬起頭在蘆葦桿上尋找小鳥們筑的巢,然后搶奪鳥巢中的鳥蛋。從小河里抓到的小魚和從蘆葦蕩里找到的鳥蛋,會成為周康和小伙伴們引以為傲的戰(zhàn)利品,比步入社會之后獲得業(yè)績獎金或者生意訂單還要興奮。后來隨著小河的斷流,周康再也沒有從小河里抓到過小魚,在蘆葦蕩里筑巢的鳥變少了,搶奪鳥蛋的機會也沒有了。

  在周家坡的村中間,有一條由于雨水常年沖刷而形成的溝渠,溝渠以北成為村北頭,溝渠以南稱為村南頭。在村北頭的最北端和村南頭的最南端,各有一孔地下泉眼,保障著周家坡村及附近幾個村子的生活用水。聽村子里的老人說,村子南北兩頭的兩個泉眼是由兩顆夜明珠變的,而這兩顆夜明珠是從臥在村子后坡上的那條土龍的嘴里掉出來的,一顆掉在了村子北頭,另一個則掉在了村子南頭。由于嶺區(qū)降雨量小,在周康的童年記憶里,幾乎每年都要舉行祈雨儀式。祈雨儀式的地點選在了周家坡村南頭的泉眼邊上,因為這孔泉眼的正上方便是傳說中那條土龍的“龍頭”位置,在這個地方祈雨比較靈驗。

  祈雨儀式由周家坡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主持,周家坡的全體村民以及附近幾個村的男女老幼都會來參加。村民們在長者的引導(dǎo)下先是在“龍頭”和泉眼之間的小土坡上刨一個小土坑,然后在里面點上香蠟,擺上水果,以表示對土龍的尊敬。一陣鞭炮聲過后,眾人在長者的示意下集體向土龍行跪拜禮,然后長者面向土龍的“龍頭”位置誦讀祈雨辭。周康那時候年紀小,根本聽不懂長者的祈雨辭里講的是什么,就算他費盡心機看到了祈雨辭的紙稿,上面的繁體字他也一個都不認識。長者誦讀完祈雨辭,接下來就到挑水環(huán)節(jié)了,這也是讓周康和小伙伴們最興奮的環(huán)節(jié),因為這是他們的主場。挑水指的是把村南頭泉眼里的水通過水桶轉(zhuǎn)運然后澆到不遠處的一個大石碾盤上,而挑水的動作必須由孩子來完成。由于孩子們力氣小,一般大人們挑水用的大水桶他們根本拎不動,所以來自各家各戶的小木桶,小塑料桶,鍋碗瓢盆甚至在工地上打工用的安全帽都派上了用場。大人們先用大水桶把水從泉水池里挑上來,然后再分別倒進孩子們手中的各種“水桶”中,于是早已排成長隊的男孩女孩兒們便一顛一顛地將泉水運往石碾盤。

  被澆水的石碾盤直徑有2米左右,旁邊有一顆高大的皂莢樹,樹身粗壯,需要4、5個小伙伴手拉手才能圍起來。平日里這個石碾盤是周康和小伙伴們玩耍的地方,因為有皂莢樹巨傘般的樹冠做遮風擋雨和遮陽蔽日的天然屏障,因此無論是玩“螞蟻擔擔”,還是“媳婦跳井”,無論“打面包”還是直接躺在上面睡覺,一整天的活動都可以在石碾盤上完成?,F(xiàn)在孩子們提著小水桶已經(jīng)來到了石碾盤前,另一位早已等候在此的長輩則一聲令下:“澆水!”于是小水桶里的泉水便全部倒在了石碾盤上。不過澆水也有講究,那就是只能由男孩兒來澆,如果女孩澆了那就不靈驗了,因此現(xiàn)在石碾盤旁邊的長輩一方面負責宣布澆水的開始和結(jié)束,另一方面還要監(jiān)督現(xiàn)場,不能讓女孩子提桶澆水。孩子們澆完水再返回泉水池邊,裝滿小水桶后又再來澆石碾盤,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經(jīng)過幾輪的不斷澆灌,石碾盤變得濕漉漉的,直到澆上去的水再也滲不下去,整個石碾盤都在往外冒水泡的時候,負責監(jiān)督澆水的長輩才會喊停。停止?jié)菜?,負責主持儀式的長者帶領(lǐng)眾人再一次對土龍行跪拜禮,整個祈雨儀式才算結(jié)束。儀式結(jié)束后,接下來就是等待雨水的降臨。一般不出三天必有降雨,等到雨過天晴,人們會再次來到土龍的“龍頭”前拜謝,不過拜謝沒有專門的儀式,是由村民們根據(jù)各自的時間來燒香磕頭就行。

  每次祈雨儀式結(jié)束后,周家坡村南頭的泉水池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fù)正常的蓄水量。在經(jīng)過連續(xù)多年的祈雨儀式之后,村南頭這個泉水池的出水量變得越來越少,而且水質(zhì)也逐漸從甘冽清甜變的渾濁不堪。村子里的一部分人就在私下議論,可能是連年祈雨,耗損了土龍身上的“仙氣”,讓它掉落在村南頭的這顆夜明珠失去了作用。還有一種說法是,本來用于村民飲用的水卻被澆在石碾盤上,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對于常年缺水的嶺區(qū)來說,簡直是暴殄天物,現(xiàn)在土龍生氣了,限制了村南頭這個泉水池的出水量。后來,每年多次的祈雨儀式變成了每年一次,再后來變成了多年一次,但這個泉水池中泉水不旺的狀況并沒有得到改善。漸漸地,原本都在村南頭挑水的村民寧愿多跑路也要到村北頭的泉水池中去挑水,而村南頭的這個泉水池則成了畜禽飲水和菜地澆水的專用水池,當然也不排除個別村南頭的人為了少跑路,挑水回去之后沉淀上大半天之后再燒水飲用。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