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疫病

　　久日不見的新雨，淅淅瀝瀝將庇護所朦朧成模糊的一片，洗刷去大地久經烈日炙烤的暑氣，也洗刷去所有人心中的疲憊。

　　下雨天最適合睡覺。

　　所以往日最忙碌的工地停下了熱鬧的呼喝，拾荒者們倦鳥歸巢般紛紛返回，綠茵草地上的人們紛紛躲進了屋里……自庇護所建立以來，都不曾停歇過的人們，在一場早來的秋雨中，不約而同得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朝著灰暗的天空愣愣出神。

　　但依然有許多人不能就此停下。

　　庇護所北面圈出的空地上，沈河呼喊著下雨是個更全面了解喪尸的好機會，科研所的眾人再不滿也咬緊牙關，看著數只被關在鐵籠里的喪尸，冒雨開始記錄數據。

　　嚴立依舊帶著人滿庇護所竄動，食堂里的香味讓急匆匆過往的行人幾度駐足，生產部的地下室里燈火通明，劉紹斌對外事不聞不問，赤裸上身，戴著厚手套，將一爐鐵水傾倒入模具里……

　　庇護所唯一的診所，則迎來了第一位踏雨而來的病人。

　　神形枯槁的中年男人，惴惴不安得停留在診所門前，一手扶著門框，一手緊緊捏著一把表面有些坑洼的丑陋金屬硬幣——最近才由管理局發(fā)行的，第一代達豐錢。

　　“大夫，能麻煩開一副發(fā)燒藥嗎？”

　　男人一開口，反被自己虛弱的聲音嚇了一跳。

　　隨著腦中的眩暈感一波接一波得涌來，他不由將整個身體都靠在門框上，看看自己滿鞋的泥水，又看看還算干凈的診所地面，猶豫著，最后還是沒有進房間。

　　“你先進來，開什么藥要看過病才知道！”

　　忙著將盆子放在漏水處的林瑤，頭也不回得喊道，聽著身后一直沒有動靜，就轉過頭去，旋即大驚。

　　靠著房門蹲下的男人，閉上了眼睛，一頭栽倒在了門口。

　　“謝云！快過來！”

　　聞聲而出的謝云，和林瑤一起，一人一頭，吃力得將暈倒的男人抬進了住院室里，離門口最近的一張床上。

　　雖說是床，但只不過是破木板墊了一層裁剪后的窗簾而已。

　　林老頭神情嚴肅，摸過患者的額頭后，就將后者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去掉，看過身上沒有外傷后，就摸出溫度計使勁甩了甩，然后放進了患者腋窩下，讓其余人給他穿上干燥的衣服，又拿來冷毛巾敷在額頭上。

　　“40.6度……”

　　過了足足五分鐘，輕聲念出這個數字的林老頭，臉色難看得嚇人。

　　男子即使是在昏迷中，也痛苦得皺緊了眉頭，念叨著模糊不清的話語。

　　林老頭再摸男人額頭時，遇上他額間的溫度，連手都顫抖了幾分，入手之處，一片濕黏，不由沉聲道。

　　“小瑤，拿生理鹽水來?！?p>　　仔細將針頭插進男人手背上的經脈血管里后，林老頭緩緩站起身，緊皺著眉頭，其余幾人靜候在一旁，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患者發(fā)汗太過嚴重，急需補充水分，但更深一步得措施，在沒有準確判斷病癥的情況下，林老頭不敢隨便下手。

　　于是，只能將本就松松垮垮的眉間擠成一片樹皮。

　　沒有外傷，難道是內科方面的，臟腑有恙？但看面色又只是潮紅一片，這顯然不正常，一個瘦如竹竿營養(yǎng)不良的人當然不會顯現出這樣病態(tài)的面色。

　　那如果是中毒呢？吃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林老頭面色一怔，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有些脫離現實了。

　　這時候，他忽然有些羨慕起那些每日都累死累活的急診科同僚了。

　　起碼，那些人要是在這里，起碼不會如自己一般束手無策。

　　但就在這個時候，診所門口，一道焦急呼喊從磅礴大雨的呼嘯風聲中撞出。

　　“醫(yī)生！醫(yī)生！我老公忽然就遭病了！”

　　林老頭豁然回頭，看著那渾身淌落著雨水，艱難用臂膀支撐著自己那垂落著頭顱、幾近跌到的丈夫的中年女子。

　　他似乎并沒有將女子的焦急呼喊聽近耳里，只是死死盯著被林瑤和謝云小心扶著走來的男子。

　　同樣的面色潮紅，同樣的身材枯瘦，同樣的神志不清。

　　甚至就連體溫，都是驚人相似的40.4度！

　　林老頭死死盯著兩指間夾著的溫度計，在一旁的林瑤看來，此刻的爺爺神色甚至有些猙獰，而這些天以來的略微老態(tài)和大部分疲憊則是在極短時間內被一掃而空。

　　他盯著那支小小的溫度計，就如同看著這世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甚至在面對喪尸時，林瑤都從未見到爺爺露出過如此神色。

　　“小瑤，麻煩你跑下，讓老嚴來一趟，如果可以，讓老高也來一趟?！?p>　　“嚴爺爺、高爺爺……”

　　林瑤瞪大了雙眼，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同時讓庇護所兩大領導人物知悉，或者說做出決策？

　　可林老頭接下來的話，和著天邊咋起的電光一同，讓整個診所都變得除卻雨落寂靜無聲。

　　“你就告訴他們……疫病，來了！”

　　……

　　第一個病人獨自踏入病房差不多是下午三點，第二個病人是其約莫十五分鐘后。

　　之后，就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三十二個。

　　偌大的病房滿滿當當得擺著各式破爛睡具，原本的少量傷病患者已經被安置在了附近被臨時騰空的房子里，就連林老頭和林瑤的臥室也被清空，合著藥物雜物一起，搬去了其余的房子。

　　而診所原本的屋子，也就徹底成了這種忽然爆發(fā)的疫病患者的集中收容所。

　　有家屬的由家屬照料，沒有家屬的，就有診所原本的人手分攤著來。

　　高升和嚴立站在用運動場橫幅圍出的隔離圈外，望著這一幕，皆是神色肅穆。

　　林老頭站在隔離圈內，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這已經是第一例病例發(fā)現的四個小時后，也是三人第四次在這里碰頭。

　　“事情怎么樣了？”林老頭沙啞著聲音問道。

　　嚴立道：“開拓隊已經回來了，帶回差不多一千的生理鹽水和大量其他藥物，只是來不及整理了，待會就送過來，你看著用?！?p>　　高升道：“消息已經散布出去了，老李的人在負責排查疑似病例?！?p>　　林老頭長嘆一聲，似乎是松了很大一口氣。

　　不得不說，林老頭的警告相當及時。

　　即便完全是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身為老醫(yī)生的直覺也發(fā)揮了相當的作用。

　　高升說完，不禁追問道：“那病因呢，有頭緒了嗎？”

　　林老頭聞言，眼神憤恨，搖了搖頭咬牙道。

　　“現在甚至連傳播途徑都沒有搞清楚，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傳染性疾病……畢竟，幾個小時內體重暴跌十幾斤，面色一直潮紅，出汗不止，高溫不止，這樣奇怪的癥狀，我行醫(yī)幾十年來都沒見過！”

　　面對林老頭自責一般的憤怒，剩下兩人齊齊沉默。

　　“老沈那邊也沒消息?！?p>　　嚴立喃喃一句后，就抬頭看著陣雨后依然昏沉的天空。

　　“難道，老天真要亡我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