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二章 忠順府蔣玉菡
忠順王妃見夫君鎮(zhèn)定若此,很快也平靜下來,只是再開口時,聲音還有些顫抖:
“賈政長女賈元春是九年前因?yàn)橘t孝才德才選入宮的,做了皇后身邊的女史,執(zhí)掌皇后宮中的內(nèi)治禮儀,如今已經(jīng)是二十五歲了吧?
她默默無聞做了九年女史,怎么平地一聲雷,忽然間就盛寵加身,一步登天了?”
忠順王水禎深邃的眸子里寒光一閃:
“一步登天?
沒有根基的一步登天,那就是要粉身碎骨的前兆。
當(dāng)今皇上賢明好學(xué)、崇文尚德,將在皇后身邊服侍九年的一個女史加封個什么鳳藻宮尚書,也罷了。
白居易有首《上陽白發(fā)人》,當(dāng)中一句‘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這是什么了不得的封號?不過就是個安慰寂寞的空頭銜罷了。
你方才也說了,那元春都二十五歲了,今年選秀進(jìn)了宮的十四五的女孩子還幾十個呢,皇上就是要寵,也輪不到她。
再說你瞧瞧這加封的‘賢德妃’三個字,看似褒獎賈元春賢明有才華,可你細(xì)想想,這是個給寵妃的封號么?”
幾句話,說得王妃連連點(diǎn)頭,反手握住自己夫君的手:
“還是王爺心里頭清明,倒是我糊涂了?!?p> 說著話,揉了揉給繡花針扎過的手指,伸手又拿起繡花繃子,幽幽嘆道:
“只是終究也是給了賈家一件非常的喜事,看他家如此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教人心里頭堵得慌?!?p> 忠順王安慰道:
“皇上給賈元春封妃,就和皇上給賈璉封個官職一樣,都不過是個幌子,是眼下且先穩(wěn)住賈家,后面才好慢慢收拾。
成大事者,個個都是耐得住性子的;而那些沒出息的,莫說心里盛不住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身邊更是連個饅頭都放不隔夜?!?p> 忠順王妃聞言,忍不住抿嘴一笑:“你這嘴,還是這么刁鉆毒辣?!?p> 正說著,院里又來了人,隨即,便聽管家何金又在門口來報:
“稟告王爺,六宮都太監(jiān)夏守忠叫人又送信兒來了。
說賈政從臨敬殿陛見領(lǐng)旨出來,就直奔東宮謝恩去了。
榮國府賈赦、寧國府賈珍都換了朝服,帶領(lǐng)賈璉、賈蓉入朝謝恩;賈家老太太帶領(lǐng)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也按品大妝,入朝謝恩了?!?p> .
何金去后,忠順王笑道:
“你瞧瞧,還用咱們著急?
那個賈政不是已經(jīng)自己找死去了?
皇上封他的女兒為妃,他只在臨敬殿接旨謝恩,不趕著去太極宮親自向陛下謝恩,倒先跑去東邊的太上皇那里,可不是又招了當(dāng)今皇上的大忌諱?
再說賈政的兒子賈寶玉,今兒在當(dāng)街,大庭廣眾之下,接了北靜王的鹡鸰香念珠,那可是皇上前日親賜給北靜王的。
那手串的意思是皇上要拿水溶當(dāng)兄弟,水溶竟敢全不搭理,一轉(zhuǎn)頭就把皇上的殷殷心意,轉(zhuǎn)贈給了賈家的一個膏粱紈袴浪蕩子,而賈寶玉那浪蕩子竟然還就接了,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咱們派在賈府里的人還說,那浪蕩子回到家里,不知去供奉皇上的手串念珠,竟然還要將鹡鸰香念珠送給他一個什么妹妹去戴,你瞧瞧,還有比這個更糊涂的么?”
忠順王妃緊緊抿著嘴,嘴角也微微上揚(yáng),手中的繡花針一上一下,翻飛不停:“咱們知道了,不就是皇上知道了么?”
頓了一陣,忠順王妃輕聲道:
“王爺,咱們府里預(yù)備了許久的蔣玉菡,這回可該上場了吧?”
忠順王聞言連連點(diǎn)頭:
“果然!正是好時機(jī)!
賈政糊涂無能,有詹光、程日興兩個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賈政那個兒子賈寶玉,不是常說什么‘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么?這回,北靜王看上了他,咱們的事倒愈發(fā)好辦了。”
“只要魚餌設(shè)得好,沒有釣不上來的魚?!?p> 王妃輕聲說著,在手帕上的梅花鹿嘴里,繡上了一條赤紅色的鯉魚。
“王爺放心,蔣玉菡的爹娘,我都已經(jīng)安頓得妥妥帖帖了。”
忠順王嘴角上的微笑漸濃:
“你做事總能快人一步,不愧是我的賢內(nèi)助?!?p> 頓了頓,又問:
“我倒忽然又想起來一件,蔣玉菡的小妹,也是優(yōu)伶,生得還很不錯?”
王妃抬起頭,望著忠順王,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是,他妹妹叫蔣清寧?!?p> 忠順王望著王妃搖搖頭:
“不是我要,是要想法子,把這丫頭送去給賈璉。
叫她哥哥告訴她該做什么,做不到,就別想她爹娘活命?!?p> .
卻說這蔣玉菡,藝名喚作琪官,因生得嫵媚溫柔,聰明伶俐自幼學(xué)戲,便做小旦。后進(jìn)入內(nèi)廷戲班供奉,也因極擅應(yīng)對很得喜愛。后來被皇帝賞給忠順王,也頗得忠順王的心意。
蔣玉菡自從到了忠順王府,這半年里幾乎從不出府,但因他在內(nèi)廷戲班的名聲甚大,不知多少高官貴宦都想一睹風(fēng)采,與之結(jié)交。
近來忠順王事多,暫時停了府中戲班的差事,于是蔣玉菡便得了便宜,時常出府游冶,不一時,就成了北靜王、馮紫英等人的座上賓。
也不過幾日,馮紫英請寶玉來家。
寶玉到時,薛蟠、蔣玉菡和錦香院的妓女云兒早已在那里久候,眾人飲酒唱曲,十分盡興。
偏偏寶玉是個一見美色便十分留戀的,緊緊的搭著蔣玉菡的手問這問那。
那蔣玉菡是個唱小旦的,霎時便心頭雪亮,卻故意問道:
“寶二爺可是想聽我唱曲?”
寶玉只要他不走便好,連連點(diǎn)頭:
“你唱什么都好。”
蔣玉菡莞爾一笑,隨即輕輕唱道:
“你是個天生俊生,曾占風(fēng)流性。
看他無情有情,只見你笑臉來相問。
我也心里聰明,適才呵!把臉兒假狠,口兒里裝做硬。
我待要應(yīng)承,這羞慚、怎應(yīng)他那一聲?
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
看這些花陰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零,照奴孤零?!?p> 一曲《朝元歌》唱罷,媚眼如絲,直看得寶玉已然酥了半邊身子。
寶玉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玦扇墜解下來,塞在蔣玉菡手里,道:
“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p> 蔣玉菡也不推辭,只笑道:
“我這里也有件回禮,二爺不要嫌棄?!?p> 說著,將系小衣兒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下來,遞與寶玉道:
“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進(jìn)貢來的,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jié)n。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系的給我系著?!?p> 寶玉聽說那汗巾是北靜王的,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遞與蔣玉菡。
兩個人互相交換了汗巾,剛剛系好褲子,偏被薛蟠發(fā)現(xiàn),又將二人嘲笑一番。
寶玉是個心里沒算計(jì)的,全不知落入了蔣玉菡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