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李陽和后,藝荷急急忙忙再度出去。
“舅舅,你讓丫鬟看好表姐,我出去給她請大夫,前幾天姨母說是受了風寒的小病,就沒讓請大夫?!?p> 錢紹文拉住她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就好生待著吧,我讓奴才們?nèi)?。?p> 藝荷想起那塊玉,搖頭道:“不行的不行的,我得親自去,旁人都不知道的?!?p> 說完,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城里最好的藥鋪,她累的氣喘吁吁,心想還好還好,這藥鋪也沒關(guān)門。
“郎中——”她伸著頭朝里面去看。
無人應(yīng)聲,藝荷提著裙子走了進去,看見穿郎中衣裳的人躺在安樂椅上,臉上帶著上元節(jié)小孩子們喜歡帶的花臉面具。
“大夫?”藝荷小心翼翼喊了喊,“您是睡著了嗎?”
少女歪頭,發(fā)髻上的粉色絲帶隨之飄動,她伸手去把大夫臉上的面具摘掉,誰料面具底下那人的眼睛忽然睜的圓圓滾滾。
趙栩生呲著牙笑起來,躺在安樂椅上朝藝荷揮揮手:“藝荷妹妹好啊~”
藝荷被他逗的噗嗤一笑,卯足了勁兒把安樂椅按下去,趙栩生被搖的腦門直晃。
“怎么是你???”
趙栩生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撐著頭道:“嘿嘿,我是閑的慌,我想著你最近肯定會來,所以就在這兒等著,這家藥鋪是我家開的,你想拿什么藥,隨便拿吧?!?p> 藝荷抿唇,指了指自己:“你……在等我?”
趙栩生語塞,老臉一紅,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要請大夫到府里去嗎?那老頭回家睡去了,我明天一早就讓他過去,嘿嘿,藥鋪里面有紅棗山楂干,你要不要吃?。俊?p> “我就先不吃了,我得按照上次大夫開的藥方去抓藥,”藝荷搖搖頭,有些靦腆,想起什么又問道,“對了,在王府那次你祖父不會真的打你了吧?”
趙栩生大爪子一揮,忽然有點緊張,吧啦吧啦說起話來:“就打的很輕,連癢癢都不覺得,我皮可厚了,我小時候被馬蜂叮,那馬蜂都死了,我都沒事兒,哈哈哈哈,我娘都說我是熊瞎子托生成的?!?p> 藝荷只能莫名其妙地跟著他傻笑了一會兒,然后照著手里的單子去抓藥。
趙栩生咽了咽口水,一陣風似的跑到藥鋪最里面的柜子里,嘩啦啦倒出一盤紅棗山楂干,抓著一大把塞給藝荷。
“你嘗嘗這個,我可愛吃這個了,我小時候母親不允許吃零嘴,我就天天跑到藥鋪來吃這個,嘿嘿,酸酸甜甜的。”
藝荷忙著一個抽屜一個抽屜抓藥,便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喜歡吃你就留著吧?!?p> 趙栩生挑眉,伸手把她腰間的荷包拽下來,往里面塞了滿滿的紅棗山楂干,又重新掛回去,藝荷機械地扭頭去看他,不知道該有什么表情。
“嘿嘿,你吃你吃,我還有很多,我還有桔梗山楂干、桑葚山楂干、牛乳山楂干、葡萄山楂干,你下次來我給你整點兒別的,哈哈哈,我上次問過大夫了,大夫說醋吃多了對胃也不好,你要是想吃酸的你就來找我吃山楂干,哈哈哈哈?!?p> “哈哈哈哈,”藝荷盡量笑的很正常,只能道,“我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
趙栩生一聽這話,瞬間美滋滋的,那張嘴就跟不受控制似的,噼里啪啦就往外倒:“哈哈,是吧是吧,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是個好人,我這個人雖然沒有什么優(yōu)點,但我是個好人呀,我母親也總說我心眼好,我父親也說,人最重要的就是心眼好,我這人雖然現(xiàn)在沒什么出息,但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出息,啊呸!我的意思是說,我這個人雖然學問不好,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我會做生意。”
“嘿嘿嘿,我這人打小就精明,小時候我從外邊帶回來酥山,一碗十文錢,我賣給我哥足足賣了十兩錢!哈哈哈哈哈!”
藝荷聽的表情逐漸扭曲,這都什么跟什么呀?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只能跟著附和道:“嘿嘿,會做生意好呀,你以后肯定會大富大富貴,家財萬貫的?!?p> 趙栩生繼續(xù)傻笑,看著她個頭小小的,踮著腳去抓藥,發(fā)髻上的絲帶斜在一邊,他伸手幫她捋了回來。
藝荷恰巧回頭,呆呆道:“你這是干什么呀?”
“哈哈哈哈,我?guī)湍惆呀z帶捋一捋,哈哈,這絲帶挺好看的,挺結(jié)實的……”趙栩生逐漸開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藝荷已經(jīng)拿好了藥,趙栩生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問:“藝荷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我?哦哦哦,我開春就十九歲了?!?p> “好巧好巧,我開春就弱冠了。”
藝荷尷尬地笑了起來,只能張張嘴道:“恭喜恭喜啊,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趙栩生忽然又問:“你有沒有議親呀?”
藝荷愣了半晌,支支吾吾道:“還,還沒有?!?p> “哦,這樣啊?!壁w栩生別過身去。
藝荷連忙就想跑。
趙栩生卻再度開口:“那你若是議親的話,能不能先考慮考慮我???”
街上燈火艷麗,天上月色明亮無瑕,藝荷跑的更快,聽見這話,回眸去看,粉色絲帶隨著如瀑的墨發(fā)翩躚而舞。
趙栩生連忙揮手,癡癡看著,又喊道:“你下次過來我請你吃桑葚山楂干兒!”
……
已經(jīng)丑時,上元夜的山陰城燈火明媚,游人徹夜不眠,挑燈游玩。
李陽和睡的很不踏實,醒來找不到藝荷,錢紹文也不在院子里,問了丫鬟才知道藝荷出去請大夫了,錢紹文應(yīng)該是回陸府去勸慰錢氏了。
“胡鬧,外面人這么多,你讓藝荷她自己一個人去,去了多久?去哪里買藥了?我去找找她去?!?p> 丫鬟們都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氣,只能連忙拿著斗篷為她裹上,跟著出去找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趙啟蟄去把趙栩生這成日里不著調(diào)的流逛漢抓回去時,趙栩生在路邊吵嚷個不停。
“哥,我不管,你給我做主!我想娶李家表小姐,好不好嘛?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永嘉郡王了,你去進宮請旨,或者你去求貴妃娘娘,反正我很快也要議親了,我誰都不想娶,我就想娶李家表小姐,你我不管,你要是不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不管,我就要娶藝荷妹妹!”
趙啟蟄慍上眉梢,正要開口說話,冷不防看見趙栩生身后不遠處的身影,他頓了頓,趙栩生皺眉,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李陽和就站在那里,因為發(fā)燒,臉色潮紅,衣袖中雙手握的發(fā)白,她慢慢走近,笑了一下道:“碰巧遇上二位了?!?p> 趙啟蟄心頭微顫,揖手道:“李姑娘,方才是栩生唐突了。”
“沒有唐突,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李陽和眉目清冷,端身肅立,宛若麗樹。
“為什么是不可能的事?”趙栩生上前一步,緊緊盯著眼前女子。
趙啟蟄伸手把趙栩生拉回去,慍怒道:“不得無禮!”
李陽和仰頭,唇齒輕啟:“我曾經(jīng)同藝荷說過,若是誰要娶她,首先要對她好,要能保護她,其次這個人要有志向,大到救亂世于危亡,小到為家族謀福祉。最后要有能耐本事,大到手握長劍殺退百萬敵軍,收復失地,小到會種瓜果蔬菜可以養(yǎng)活自己……”
趙栩生不服氣:“你說的這些,我都能辦到?!?p> “你能辦到什么?”李陽和反問,“且先不說后兩條,就先說頭一條,若是以藝荷的出身,以我們李家如今的處境,她嫁到王府,是能為正妻,還是能為妾室?閣下在王府又能說服得了誰?”
趙栩生皺眉,心里忽然很難受:“我可以爭取讓她是正室,即使是妾室,那我不娶妻也不納旁的妾,這也不行嗎?”
“不行,”李陽和篤定搖頭,“先就門不當戶不對了,雖說我們都不看重這些,可是這些在旁人眼里就是金科玉律,況且閣下除了是王府二公子以外,還有旁的什么可以拿得出手?”
“我雖不說藝荷有多大的才能,但她的琴棋書畫是我所教,我雖不才,也傾盡全力去教,李家的女兒,我姑姑清引居士最善琴棋,放眼南朝,無人可與之媲美,我的書畫是爹爹親自傳授,藝荷的茶道是請來圣人親自傳授,若是真論才學樣貌,我腆顏說句狂誕的話,山陰城找不出幾個比她還好的?!?p> 趙栩生愣了愣,慢慢低下頭去。
李陽和索性把話說完:“那二公子呢?是一時圖新鮮還是看中了旁的?沒錯,你是身份尊貴,可如今這亂世里,旋踵之間變詐鋒出,李家難道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嗎?你想娶妻,可你又能給她什么?”
暗夜渺茫,此時已經(jīng)燈火闌珊,趙栩生眼睛忽然很紅,扭頭匆匆忙忙走了。
“栩生——”趙啟蟄想要喊住他,連忙同李陽和揖手告辭。
熙熙攘攘的喧鬧人群中,女子容顏若蓮,眉目如畫,白皙的像是會生光的玉石,站在那里,清光照壁,美的如夢似幻。
年輕郎君轉(zhuǎn)身間,眼淚忽然止不住。
是啊,他們都喜歡,可是他們又能給什么?
從前夜深人靜時,趙啟蟄總是這樣想如果和他喜歡的姑娘沒有嫁給別人那該多好?可現(xiàn)在再仔細想想,沒有嫁給旁人又怎樣?總歸他不會嫁給自己,他自己也配不上那樣的神仙人物……
他和趙栩生看著是出身高貴,可從來又有什么事是能自己做主的?他們兩個酒囊飯袋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沒有王府,他們早就成了街上要飯吃的。
身后李陽和低頭,眼眶慢慢濕潤起來,丫鬟連忙安撫,她擦了眼淚,緩緩搖頭:“藝荷的婚事,其實我也束手無策,也不知道如何才好,但總歸是不能讓她走姑姑和我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