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欄桿上,坐著一著素紗紫的女子。
樓下人群嚷嚷,街道兩旁擠滿了小攤小販。抬眼望去,大運(yùn)河上突兀地架起了一座長橋。
橋上亦是人來人往,在浮動的人海中,一個抱劍藍(lán)衣男子十分惹眼。他目空一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對劍眉顯得格外冷冽,他就這么靜靜地眺向遠(yuǎn)方。
邀月坐在欄桿上看風(fēng)景,看人。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不知怎的,邀月就想到了這么一句話。
忽而,站在橋上的男子回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好看的眉毛微不可見地挑了挑。
這視線被主人撤回得太快,邀月甚至來不及綻開笑顏。
天,漸漸暗下來,行人三三兩兩地回了家或進(jìn)了客棧,閣樓附近的幾個稀疏影子也在黑暗中隱去。
幾個蒙面黑衣人躍上閣樓點(diǎn)亮燭火后便識趣地離開了。上頭人的談話,他們沒資格旁聽。
白天那個抱劍男子身輕如燕,足下一點(diǎn)便來到了邀月面前。
這……也曾是她能做到的啊。
“結(jié)束了。”她揚(yáng)聲道,不知是對著來人說,還是對著誰說。
“這么快?”裴夜站在邀月旁邊,嘴上發(fā)問,手卻自顧自地從懷里捧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什么時候回總部?不對,你怎么不先回總部?”
被趕出來了呀。邀月腹誹道。
但她面上不答,也不接過油紙包,反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那油紙包就像一顆心一樣,被他整個捧出來,而她拒收。
裴夜遞東西的手垂下,眸子暗下來,音調(diào)也冷了幾分:“還得有一段時間?!?p> 隨即視線觸及到邀月發(fā)髻上的素凈玉簪,再觀察了一下她今日的妝發(fā),眉頭瞬間擰起來,“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
邀月的手不自主地摸上頭頂?shù)挠耵ⅲ貞?yīng)他的視線:“我也覺得,怪美的。”
裴夜:……
并非如此。
是氣息不對。
像他們這種刺客精英,呼吸應(yīng)當(dāng)是內(nèi)而不斂,穩(wěn)而不亂的,可邀月不僅氣息有了常人的紊亂,舉手投足間也少了一份輕快。
要不是這時有時無的獨(dú)特氣質(zhì),就沖著邀月那不同于往常干凈利落的發(fā)髻,裴夜都會認(rèn)定這人是假扮的。
“你……”想關(guān)心她是否受了傷,可話到嘴邊,裴夜又擔(dān)心自己多事,會惹邀月不高興,就改了話,“你為什么坐這一下午不累嗎?”
“咳咳,其實(shí)是有點(diǎn),”邀月忽覺有些尷尬,但又犟道,“你懂什么啊,這樣才顯得很酷好不好?”
拜托,我下來就很難爬上去了好嗎?很尷尬的誒。
邀月不高興了,一邊拔下頭上的玉簪,一邊朝裴夜招手道:“你過來,來我前面,走近一些?!?p> 裴夜很順從地朝她靠近了。
“下來點(diǎn)兒?!彼局脑?,邀月就只能仰視了。
裴夜又乖乖聽話,一手撐著劍,單膝跪地,仰起頭與邀月四目相對。
看著裴夜十分配合的樣子,邀月其實(shí)很想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但她沒有,她只是把玉簪嵌入裴夜的發(fā)冠中。
他們離得很近,但這個過程很短,邀月有些不舍。
她控制好距離,捧起裴夜的臉。陪夜只是驚詫,卻沒有反抗,眼睛不自然的往下瞟。
“裴夜?!彼龁尽?p> “在。”他應(yīng),虔誠得像位信徒。
“你能不能……記住我現(xiàn)在的樣子?”
他又應(yīng):“嗯?!眳s沒有抬眸。
邀月心中略感失望,卻將話題一帶而過:“你記不記得這支玉簪?”
可沒等裴夜開口,邀月就搖頭道:“罷了,你定是不會記得的?!?p> 畢竟,喝了那東西。
被這么肯定地否定,讓裴夜很想反駁,但又發(fā)現(xiàn)邀月說的是對的。
“阿夜你知道嗎?”面前的姑娘松開了捧住他臉的手,重新坐直身子,目空一切,語氣無比溫和,“我在出這次任務(wù)之前,向上天許了三個愿?!?p> “一愿平安回來,我做到了;二愿你也平安,三愿……”
“三愿什么?”裴夜心里因著她這一聲“阿夜”有了一絲期待,抬頭看她時似枯苗望雨。
可姑娘狡猾得很,用笑容魅惑著他,故作神秘道:“你起來往那邊走九十九步,一直往前,不能回頭,我就告訴你?!?p> 裴夜往邀月所指的地方看去——是這座閣樓最精巧的地方。
九十九級臺階,從一層直達(dá)頂層。
現(xiàn)在,他要從頂層往下走,他不太懂邀月是什么意思。
無視他的疑惑,邀月從衣襟處掏出一截紫紗,往臉上一遮,再往腦后一系,紫色面紗與她的紫紗裙甚為相配,還為美人增添了一分朦朧美。
裴夜這下更疑惑了,但在邀月不容質(zhì)疑的目光中只能起身,抬腳往樓梯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裴夜!”身后傳來邀月的呼聲。
他不知該停還是不該停,保持著一只腿向前邁的姿勢。
“我……我再問你一次,你記住我的樣子了嗎?
“沒有的話,那就回頭,再看一遍!”
裴夜聽得出來這話中的有氣無力,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問她。
他沒有回頭,繼續(xù)向前走,這也是一種默認(rèn)了。
他們做刺客的,平時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大概知道對方什么模樣而已,并不會仔細(xì)去觀察對方臉上的細(xì)節(jié)。
但在那次出任務(wù)時,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邀月的五官印刻在骨子里了。
看著裴夜遠(yuǎn)去的身影,邀月小聲呢喃道:“一定要記住啊。”
沉默了一會兒,邀月的眼里開始含淚,她感覺到身體的活力在慢慢流失。
不行啊,她這么想著,最后一次朝那個消失的背影喊道:“裴夜,我有沒有說過,你抱劍的樣子好酷!”
這分明是充滿訣別的話語,但裴夜這次依然既不停下,也不回頭。
他實(shí)在不知道人的離開都是很突然的。
在他繼續(xù)按照邀月的指示做的時候,那個紫紗姑娘一躍而下,默念:“三愿……”衣袖帶起了風(fēng)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可他只是以為心愛的姑娘在終點(diǎn)等他。
直到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裴夜心口一突,隨即沖下樓,果然看見果然看見一個帶血的模糊身影癱在地上。
顫抖地抱起邀月的身子,懷中的女子氣若游絲。他覺得此刻手腳是涼的,只有腦子熱血上涌。
“怎么會這樣?”裴夜一探邀月的脈搏,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內(nèi)力全失。
他落淚了。邀月很想為他擦去眼淚,但她做不到了。
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那里隔著一層面紗。
邀月只能用盡最后的力氣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丑。
丑。
帶血的樣子肯定很丑。
但這已經(jīng)是我最好的結(jié)局了。
阿夜,恨吧。
她沒了氣息。
但愿你真的記住了我的模樣。
此生都不要忘記。
代我,去恨辜芳鳴。你遲早會知道我是被逼的。
辜芳鳴,你真傻。以為我是個善良的女人,我可不是呢……
孤山賀歲
為數(shù)不多的2000,因?yàn)槲艺业搅烁咧袝r代的手稿o·(????????????)?o 但是那個三愿我手稿上沒寫,我也早忘了…… 等啥時候編好再補(bǔ)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