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會走!”
柳詔東也不反抗,甩開架住胳膊的兩個衙役,閑庭信步地走向堂外。
清脆響亮的杖刑聲響起,他卻并不覺得疼。行刑的衙役也不傻,面前趴著的這人敢當堂頂撞縣丞,說不定就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沒必要下重手。
田閻聽著杖刑聲,自然明白其中的彎彎繞,不禁狠狠地瞪了兩個衙役一眼,心想日后找到機會要好好懲治一番。
堂下幾人頗為擔憂地看著柳詔東,卻見其面不改色,便也放下心來。唯獨白展堂神情緊張痛苦,每有一次杖落之聲傳來,身體就忍不住顫抖一次。
十個大板眨眼間便打完,柳詔東站起身來,又從容不迫地走回公堂。圍觀的百姓不明所以,在心里暗暗稱贊,真是一個鋼筋鐵骨的好漢!
杖刑受過,田閻又拍驚堂木,喝道:“若再不老實,可就不是十個大板這么簡單了!爾等還不認罪?!”
高在洲卻站了出來,笑問道:“草民愚鈍,不知田縣丞所言何事?我等何罪之有?”
田閻冷笑一聲,早就猜到這些人不會乖乖就范,緩緩道:“昨夜,在我白澤縣的星儒客棧,發(fā)生了一起斗毆命案。而其中一伙,正是你們幾人?!?p> “昨天下午的事我也聽說了,在碼頭上,你們和另一伙人有些沖突。這很正常,誰家平時沒點摩擦?可爾等,卻因此對他們懷恨在心,仗著自己有些功夫傍身,特意等到夜里尋仇發(fā)難,致使對方二十七人受傷,五人死于非命,最慘的一人甚至腦袋都被砍下一半來!”
“此等殘暴血腥、狠辣至極的手段,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而你們,竟然還敢在公堂之上腆著臉問自己何罪之有?真是奸詐無恥之徒!本縣丞勸你們一句,別想?;ㄕ???炜烊鐚嵳衼?!”
這一番話顛倒黑白,卻被他說的鏗鏘有力,義憤填膺,看上去儼然一副青天大老爺的樣子。
“不可不可,田縣丞,話可不能這么說!”高在洲連連擺手否認,糾正道:“我雖然想如實招來,可絕不是這么個招法?!?p> “既然縣丞知道昨天的事,那以您的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來,他們分明就是打家劫舍、為非作歹的土匪強盜。而我們只是小商戶,做點運輸新鮮果蔬的買賣,昨日本想去發(fā)船,不料卻被他們截住,愣要我們交出一百兩,不然就不讓走,還要欺負我妹子!”
“我承認,我當時情緒有一點點激動,就和他們產生了小口角??墒悄侵笪覀兙妥吡?,回去客棧吃飯、睡覺,想著第二天再想辦法解決。哪料到他們賊心不死,盯上了我們,大半夜的來殺人越貨!”
“好在我們沒有睡得太死,發(fā)現了他們。一陣糾纏的時候,有四個人不慎踩空,從樓上摔下去,摔死了。至于那個領頭的,真是驗證了那句老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絕對不可活!”
“他追殺我們到客棧后院的時候,腳下一不小心踩到石子,絆了一跤,哪知他手中樸刀鋒利無比,摔下去的時候正好對準了自己的腦袋,直接……”
說到這,他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寒顫,其漏洞百出的發(fā)言趣味性十足,令外面看熱鬧的不少百姓都笑出聲來。
“縣丞,草民著實沒有說謊。你若實在不信,可以問客棧的呂掌柜和老白呀!他們倆可都是證人!”
白展堂聽到這話,往后縮了縮,生怕被注意到。
田閻直接無視了這番胡言亂語:“你說你們是走船做生意的商戶,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那白澤碼頭上??康拇笮〈?,都有人認領。我已差人去核實過了,根本沒有叫趙東的,更沒有你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還不老實?來人!”
說著,他伸手就要再次抽出紅頭簽。
“慢著,田縣丞!”高在洲連忙道:“怎么可能沒有我們趙東掌柜的名字呢?”
裝模作樣地驚訝了一番,他接著說道:“我知道了!冤枉,冤枉??!縣丞!一定是那賊人與我們起了沖突之后,心里氣不過,把我們的船給鑿沉了!”
“哎呀……可憐了那滿滿一船的貨物呦!足足二百兩的銀子就這么打了水漂了,我們趙掌柜的這回可真是賠慘啦!田縣丞,您是青天大老爺,一定要為草民做主呀,縣丞!嗚嗚……”
他一頓哭嚎,卻是干打雷不下雨,滑稽十足。
“行了!閉嘴!”田閻實在忍不住,怒斥一聲。
眼見四人從押上公堂以來先是反客為主,再是裝傻充愣,實在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來,他只能另想辦法。
驚堂木一拍,田閻看向另外二人,決定從他們入手,便問道:“你倆是客棧的掌柜和跑堂?”
“正是?!眳屋p侯上前一步答道:“草民名叫呂輕侯,身邊這位叫白展堂,昨夜案發(fā)之時正在客棧,田縣丞有什么想要了解的直接問便是?!?p> 田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其身姿挺拔,同樣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便暗道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而后視線一轉,又看到躲在他背后的白展堂。
白展堂雖是證人身份,可自從上了公堂之后又是下跪又是發(fā)抖,再然后就一直縮著脖子躲在后面,儼然一個膽小怕事的市井小民。
他眼前一亮。
“你,跑堂的,上前答話!”
白展堂聽聞,身子一顫,指著自己,結結巴巴地問:“是……是我……嗎?”
呂輕侯當即插話道:“縣丞有事問我便可,草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一個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話都說不利索,還是算了吧?!?p> “我沒問你,一邊去?!碧镩悰]好氣地擺擺手,他要的就是沒見過世面,要的就是話都說不利索,不然怎么審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呂輕侯見狀,只好退回原地,將身后之人讓了出來。
“我問你,昨夜案發(fā)之時,你可曾看到堂上這四人在毆打那群身著黑衣的人?可曾看到他們四人大開殺戒?”
白展堂緊張地扭過頭看了華知仇等人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是這樣的。是那伙人趁黑摸到樓上的客房里,要殺這四位少……客官,但是被這四位客官發(fā)現了。后來在糾纏中,有些人失足摔死了。對,摔死了?!?p> “摔死了?”田閻不置可否地重復了一遍,接著問道:“怎么摔的?那五個人都是在爭執(zhí)間從二樓跌下,摔死的?”
“對,都是從二樓摔下來,死的?!?p> “大膽!”田閻突然雙目圓睜,大喝一聲,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手上指著高在洲:“方才他說的是,有個人在后院踩了石頭,頭朝下撞上了自己手中的樸刀。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五個人都是從二樓摔死的了?!”
田閻用了一招誘供。他斷定白展堂膽子小,為了趕緊逃過審問,說出的話會不加思考,從而露出破綻,緊接著事情就好辦了。
果然,此招一出,白展堂登時慌了陣腳,連忙扭頭看向其余幾人,嘴里念叨著:“這……這……是我記錯了,是我記錯了。那人確實是在后院摔死的!”
田閻看著他,冷笑一聲,威脅道:“跑堂的,身為本案主審官,我有必要提醒一句。你現在的身份是證人,對自己說的話必須要負責。若膽敢作偽證,與犯人同罪!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p> 白展堂腳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辯解道:“田縣丞,草民不敢說假話!只是草民……草民酒量不濟,昨夜喝了酒,喝醉了之后就不省人事了,什么都記不得了呀!”
此言一出,呂輕侯懊悔地大拍額頭。若是他咬死了自己是因緊張記錯的,那田痦子也沒什么辦法,可他突然說自己喝了酒,記不得了,那可就將自己這五個人全都給裝了進去。
果然,田閻聽聞大喜,知道自己成功抓到了突破口,指著他大聲呵斥道:“大膽刁民,身為證人,所說內容竟然前后矛盾,明顯是事先收到了賊人挑唆,串通一氣!”
“你剛剛才承認自己親歷案發(fā)現場,還胡編了一套說辭??赊D眼間,你又說自己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記得了!好哇,看來這個案子與你也有關,不然你為何要作偽證?來人,將他拖下去,杖刑二十大板!”
語畢,田痦子抽出兩根紅頭令簽,甩在地上。
“冤枉,冤枉??!哎呦……張大人,草民真的冤枉??!”白展堂的哭腔可比之前高在洲的假哭腔要真實多了。行刑的兩個衙役上前架住胳膊,毫不留情地拖著他直奔長凳而去。
“咚”、“??!……”這回杖刑的聲音相比之前顯得悶而不響,可凄厲慘叫卻響徹天際。
呂輕侯滿臉的擔憂之色,與身邊四人對視一眼,露出苦笑。
白展堂攤上如此一劫,完全賴他膽子太小,反應太慢,自己鉆進了陷阱里。
二十聲杖刑結束,衙役又拖著白展堂回到公堂。他的屁股已經腫的老高,褲子上還滲出斑斑血跡,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涕泗橫流,面色煞白,幾近暈厥。
田閻冷笑地問道:“本縣丞再問你,昨夜在星儒客棧,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你可要想好了再說?!?p> 白展堂艱難地抬起頭,未待張口回答,眼皮卻突然一翻,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