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鳩將槍背在背上,手里拿著樹枝,吆喝著這一群六十幾個半生不死的印第安人,沿著河岸,向著遠(yuǎn)離這處山谷的地方走去。
走到轉(zhuǎn)彎的地方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下,河貍站在山坡上向他揮了揮手。
于是斑鳩也向著他揮了揮手。
他就沒指望過河貍會來幫他,但是,河貍真的一點都不來幫他,還是讓他覺得有一點郁郁。
前路在哪里?
他完全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自己終究還是無法拋下這一群病殘,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一直走到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在一出崖壁下宿營。
這一群印第安人連個火堆都升不起來,最后靠著斑鳩發(fā)狠,浪費了兩顆子彈才將火堆給升了起來。
更讓他無語的是,這六十幾個印第安人中,就混雜著五六種語言,互相之間根本就無法好好交流。
斑鳩原本任命了三個隊長,可是這三個隊長將斑鳩分發(fā)下去的食物全都自己吃了。而他們手下的隊員居然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印?p> 斑鳩很想告訴他們什么叫做‘公平’,但是抽斷了一根拇指粗的樹棍,他們還是無法理解。
奴隸社會的思想深深地根植于他們的心中,沒有了奴隸主的存在,讓他們覺得簡直就像是天塌了一樣。
斑鳩這才明白,之前這些人之所以那么絕望,固然是明白自己瀕臨死亡的絕境,但更大的原因,乃是哀莫大于心死。
被主人拋棄的悲哀,才是令他們真正絕望的東西。
就像是五六歲的小孩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父母拋棄一樣。
這種撕心裂肺的絕望,比死亡更可怕。
在殖民者到來之前,這一片大陸的印第安文明,普遍還處在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交替的階段。殖民者的到來,就像是一股山洪沖入了清澈的池塘中。
陳疴亂涌!
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主義、資本主義……本該用數(shù)千年來沉淀的東西,一瞬間全都匯合在了一起。
此時的印第安文明,就是一個五花八門的大雜燴!
在這片大陸的東南部,塞米諾人的酋長穿著西裝,頭上扎著五顏六色的羽毛,手里拿著火槍,信仰著天主教,在保留地的大莊園里,指揮著部落的奴隸們鉆木取火。
在大陸的中部,切諾基人或者喬克托人正在艱難地遷徙,他們從東部一直往西部走,走一路死一路,但是并不妨礙他們將美利堅的總統(tǒng)稱呼為“偉大的父親”。
在北部的俄勒岡或者懷俄明地區(qū),驍勇善戰(zhàn)的蘇族人一邊誓言要和白人決戰(zhàn),一邊毫不猶豫地將刀子捅向臨近的夏延人、阿拉帕霍人、克羅人。
白人將印第安人視為了屋子里必須清理的老鼠蟑螂,而印第安人,甚至連民族觀念都還沒有產(chǎn)生。偶爾興起的反抗火花,被白人一口唾沫就澆滅了。
直到斑鳩穿越過來的這個時候,1841年,在馬德雷山脈中的某些印第安人部落里,依然流傳著一個恐怖的傳說——山外有一種怪物,長著四條腿,兩只手!
他們實際上說的是騎兵。
這就是印第安人!
落后!分裂!愚昧!
但就是這樣的印第安人,在白人初次登臨這片大陸的時候,為他們送上藥草和食物,幫助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生存危機(jī)。
就是這樣的印第安人,即使在白人對他們斬盡殺絕的時候,依然愿意相信和白人的盟約和誓言。在大平原上遇見落難的白人,他們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其中便有一個名叫山姆-休斯頓的,他現(xiàn)在是德克薩斯共和國的總統(tǒng)。
無論是塞米諾爾戰(zhàn)爭,還是特姆庫賽戰(zhàn)爭,即便是數(shù)十年后的傷膝河大戰(zhàn),印第安人從來沒有哪一次是以屠殺為目標(biāo),他們最大的野心,也只是要求白人不要襲擊保留地里的族人。
他們聽從白人的指示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聽?wèi){白人們隨手在地圖上畫一個圈作為他們的‘保留地’,白人們許諾給他們提供的物資從來就沒有兌現(xiàn)過。
這也是印第安人。
善良的印第安人,善良到愚蠢!
弱小的印第安人,弱小到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對它犯罪!
……
天亮的時候,斑鳩醒了過來。
人群發(fā)出悉悉索索的嘈雜的聲音。
一個名叫‘鸚鵡’的家伙走了過來。鸚鵡極具語言天賦,他幾乎能說所有的印第安語言。
“干嘛,鸚鵡?”斑鳩扎了扎腰帶,緩解了一下饑餓的感覺。
“先生,你看!”鸚鵡指著昨夜大家宿營的崖壁。
斑鳩抬頭,便看見崖壁上懸吊著十多具已經(jīng)發(fā)黑的尸體。從他們扭曲的形狀來看,都是被活活吊死的。
血液從他們的腳踝上流下來,順著白色的崖壁,染黑了一大片。
“上面好像還寫著什么字?”斑鳩問到。
“我瞧瞧——”,鸚鵡努力地辨認(rèn)了一會兒,說到:“是阿帕奇語,說的是這些都是維克托里奧的同伙!”
哦。
斑鳩明白了,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尋找的反抗軍。
“鸚鵡,他們也是我們的族人啊!”斑鳩忍不住說到。
“他們怎么會是我們的族人?”鸚鵡回答到:“他們是納瓦霍人!最邊上那個是阿帕奇人,那個只剩一條腿的是科曼奇人,而我是基奧瓦人!”
斑鳩沉默了起來。
“先生,你呢?你是哪個部落的人?”鸚鵡問到。
斑鳩回憶了一下自己的經(jīng)歷,他好像有些忘記了。不過,他最終還是回憶了起來。
“我是切奴克人!”
“切奴克人?!”鸚鵡驚訝地張大了嘴,“天?。∏信巳嗽趺磿搅诉@里?”
切奴克人在北邊,離這里很遠(yuǎn)。大約在如今的俄勒岡和加利福利亞地區(qū)。
斑鳩苦笑了一下。
“從現(xiàn)在開始,鸚鵡,你記住,你要告訴他們,不管我們來自哪里,我們都是印第安人!我們是同一個種族的人!”
鸚鵡猶豫了一下,“好的,先生!”
隊伍中有人從河里面撈了魚上來,人群便都一窩蜂地跑去捕魚去了。
“等吃過了早飯,我們往那邊走!”斑鳩指著另外一個方向。
“好的,先生!”鸚鵡沒有任何意見。
斑鳩所指的方向,離著河岸越來越遠(yuǎn)。
并沒有其它原因,他現(xiàn)在也是兩眼一抹黑,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純粹是不想從那一片懸吊著印第安人尸體的懸崖下走過。
這樣一個在當(dāng)時無意識的舉動,后來救了他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