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呵呵，隔壁小李沒加過班，憑什么他就能賺得比老子多？老子天天坐在那這么久，一動不動敲著鍵盤，天天早出晚歸的，賺也賺不了多少，他憑什么？憑什么？哈？”他手中扶著方向盤，腳下踩著油門，醉醺醺地轉(zhuǎn)過頭跟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妻子說道。

　　“小李那是靠腦袋賺錢，就你？腦袋不知道有多小。”妻子放下手機(jī)，抬頭打趣道。

　　“切，我腦袋能比他差？這個世界不就是要靠努力嗎？他天天下班準(zhǔn)時走，上班有時還會遲到，就這種人，他能賺的比我多？！”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腳下的油門踩得越來越深，時速指針跳得越來越高。

　　“哎呀，別說了，好好開你的車，你都喝了酒了，等下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交警呢。”她轉(zhuǎn)過頭，“小妞啊，你餓了嗎？”

　　他們的女兒正坐在汽車第二排右邊的座位上，那女孩兒很可愛，纖細(xì)的手托著白嫩的下腮，兩雙大眼睛中的高光萌萌跳著，叫人無比喜歡。她嚷嚷開口：“沒有…”

　　“妞兒啊，你要是餓了，咱們?nèi)コ钥系禄?！”他神情迷糊，手雖然握著方向盤，但眼睛并沒有看著前方，是轉(zhuǎn)過身別扭地跟女兒說道。

　　女兒打了個哈欠，眼皮已經(jīng)塌下去了，弱弱地回了一句：“嗯……”

　　妻子“嘖”了一聲，擔(dān)憂地道：“她是困了，讓她睡會兒吧?！?p>　　他反駁道：“不可能！人家都答應(yīng)了咱去吃肯德基的，怎么就想睡覺呢？妞兒啊，咱們?nèi)コ钥系禄?！?p>　　他的情緒已經(jīng)激動到妻子無法阻攔了，但她心中無比擔(dān)憂，丈夫是在酒駕！要是拉著他，說不定他能做出點(diǎn)什么。

　　他腳下的油門踩得更深了，他全神貫注地望向前方。這是條小路，沒有監(jiān)控，沒有測速，他的小轎車已經(jīng)超過了這個市區(qū)的最高時速。但他仍舊不以為然。他將自己帶到屬于自己的精神境界，在那里，什么都沒有，除了自己握著方向盤，愛人在身邊，女兒在后排，僅此而已，什么也沒有。

　　轎車飛速前行，似乎什么也不怕，所向披靡。小路旁的野草經(jīng)他的掠過，有的胡亂搖曳，有的攔腰截?cái)唷?p>　　這時，小路的岔路口，另一輛車，疾速駛來。但在他眼里，什么也沒有，依舊飛速前行。妻子使勁拉著他，他不為所動；妻子高聲大喊，他不為所動。

　　“砰——”

　　汽車碎片飛天而起，他倒在血泊之中。

　　……

　　“不——！”

　　電閃雷鳴。

　　鄭全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一頓應(yīng)酬，酒精麻痹了他的所有。他神情恍惚，只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那個夜晚，他極速駕車，與另一輛轎車相撞。月光照耀之處，只是一片鮮紅血泊。

　　那個夜晚，妻子女兒全都坐在右邊，那輛轎車從右邊飛速相撞。直到警察到了現(xiàn)場，他還摟著死去的妻子不肯撒手……

　　酒駕車禍，十天拘留。

　　鄭全高喊著不，猛地坐起在拘留所的床上。右肩纏著繃帶，頭發(fā)亂如雞窩，他用力抓著頭，妄圖遺忘這一切。

　　但他發(fā)現(xiàn)，那個夜晚的場景就像是惡魔一般圍繞著他。這十天每天他都能夢到那個夜晚他用僅剩下的最后一點(diǎn)力氣，看著妻子波浪似的長發(fā)，吹彈可破的皮膚，還有那個烈焰紅唇。他最后吻了一口妻子，然后用力地將她摟在自己的懷中。

　　今天是鄭全被拘留第十天的傍晚，他看向窗外，滿天烏云，不時幾聲雷鳴帶上電閃，下起傾盆大雨。

　　“咚咚咚”，房間的鐵門被敲響，兩位身穿制服的警察開門進(jìn)來。為首的那個看著鄭全右臉蛋上被汽車碎片劃傷的一道長疤，心中不禁升起點(diǎn)憐憫之情。

　　一旁跟著的警察低聲問道：“隊(duì)長，他這是犯了啥事兒啊，咋看起來這么痛苦？”

　　隊(duì)長聽到后眉頭緊促，小聲呢喃道：“他酒駕出了車禍，老婆孩子都死了，反正挺慘的…聽說我們警察到了之后他還摟著老婆不肯放手…”

　　跟班的警察微微點(diǎn)頭，雖然隊(duì)長已經(jīng)盡力說得很小聲了，但剛剛那一番話全都被鄭全聽到了。鄭全死死盯著隊(duì)長，眼神中散出無比兇惡之氣。

　　“你不該這么說的?！彼芍?duì)長。

　　“呃，是我錯了。不過你也別這么傷心，你這不還活著嗎……”

　　“別說了！！”鄭全使出全身的力氣大聲怒吼道?！澳銈冞@群混蛋！根本不知道失去至愛的痛苦！我的父母在我小時候就死了，我還是鄰居撫養(yǎng)長大的，除了他們，我所有所有的愛全都給在了她們身上。你這個只會在別人背后議論人的混蛋，有什么資格勸導(dǎo)我？！！”

　　“這……”他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小陳，給他拆繃帶。”

　　“好?！毙￡愖叩洁嵢砼?，他也不敢叫鄭全下床坐好，要是他又發(fā)脾氣就麻煩了。繃帶一層層解開，鄭全的右肩露了出來。那一整片肉都是淡紫青的，一塊紫中間有一道被縫針的疤無比顯眼。

　　小陳看了又看，抬頭對鄭全叮囑道：“你這個肩膀四五天內(nèi)不要用太大力了。過了這幾天就好了?！?p>　　鄭全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的眼神已經(jīng)毫無神采了，只是盯著窗外的雨看，輕聲道：“下雨了。”

　　隊(duì)長道：“是啊，你也該出去了。”

　　鄭全白了他一眼，從床上下來。他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出去，將門外放在桌子上的他的衣服拿了起來披在身上。

　　他看了看身上破爛不堪的黑外套，從口袋中摸出了什么。他拿起一看，是一張照片，他們一家的照片。

　　鄭全看著照片中的依著自己的美人，喃喃地道：“蘇瀾……”那是他妻子的名字，他念出這個名字是多么的蒼白無力。他不知道有多恨自己，要是那個夜晚不喝酒就行了。

　　隊(duì)長試探地問道：“要不要給你一套新衣服？你看你這件都那么爛了……”

　　鄭全打斷他的話，淡淡道：“不用了，就這件。”

　　“好……”

　　隊(duì)長將鄭全帶到拘留所門口，看著雨，遞給鄭全一把傘，道：“一路順風(fēng)，好好做人?！?p>　　鄭全接過傘，沉默不語，撐起傘就出了門。

　　一個烏云萬里的傍晚，一個黑衣中年男人佇立在雨中。他手中握著一張照片，他把傘一丟，仰過頭絕望地淋著雨，他嘴中喃喃道：“蘇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