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個家伙是天才,卻不知道他如此之天才。
二境的文修能有如此氣象,著實讓人驚訝,搞得張晏都有點不好意思與這個平日里看起來慢慢吞吞的懶散漢相提并論了。
人家是藏拙,咱是真笨啊。
孟漁洋白衣飄飄,還是那副慢慢悠悠的樣子,一手虛空翻書,欽點佳句,看到可以咂摸味道的好句,還微微低首沉吟斟酌,仿佛置身書閣,氣氛安靜。
而這來自外界干擾的壓力,全都交到了身邊那個小胖子身上,五鳳樓大亂起來以后,下人雜役以及豢養(yǎng)聘請的一層武者接踵而至。
而那個小胖子渾圓似個皮球,動作卻迅猛的很,欲要近身攻擊孟漁洋的武者,一半被他那一把虎頭刀斬退,另一半則是應(yīng)急不暇,被他滾圓的身形撞飛出去。
這人也是二層鐵骨境的年輕強(qiáng)者了,動起手來,何止一個猛字了得,張晏心思微動,不知道這位仁兄和猛漁洋進(jìn)行武侍契約,如果沒有的話,他不介意出重金,與老孟打個商量。
他瞥了一眼正在以那青巾中年磨煉武道的張寧,武侍這事兒,忒危險,況且能不能修煉到互相補(bǔ)益的境界都不一定,還是緊著外人使為好。
孟漁洋在那虛空書影中又扯出兩條詩句,清霜曉月,凍殺梅花誰管得,只將瘦骨敵春寒。
空氣為之一凝,天空有梅花飄落,觸地成冰。
眾人仿佛一下置身冰天雪地,天地間一切都被極度寒冷凝固動彈不得。
只有那一襲白衣勝雪,正手持一支紅梅輕嗅,緩慢踱步,這樣看起來,孟漁洋確實是世上一等的俊美男子,而且風(fēng)流無雙。
以詩成境,道力為筆力,詩意為色彩,他像是于天地間作了一副畫,眼前人為我畫中人,詩風(fēng)得意,畫中人如沐春風(fēng),倘若意境苦寒,各位則身在凌冬,形銷骨立。
不說整個若齊洲,在整個大周王朝,孟漁洋算是最出類拔萃的那一撮人了,
片片梅花落,寒意燙殺人。
圍攻上前的武者眉角瞬間結(jié)冰,又瞬間解凍,然后一個個就像蒸熟的蘋果,化凍了的凍梨,軟灘在地。
也就是說,他們身體瞬間經(jīng)歷了一次入骨的極致寒冷。
張晏看到這種情況,像一只螃蟹,橫移到孟漁洋身旁,眉飛色舞道:“早知道老孟你這么猛,咱們應(yīng)該直接去商府揍那白須老兒,你兩境,我一境,加上你身邊這位壯士和張寧,怎么也能揪下一綹胡須觀賞?!?p> 孟漁洋輕咳一聲,顯然有些吃不消,他依然伸了個懶腰,故作輕松道:“超常發(fā)揮了?!?p> 張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我了表演了。”
手中捏碎兩枚價值二百兩的桃花錢,劉仙面帶不舍,腹中伸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五鳳樓所在區(qū)域的地下開始往外竄出鬼氣。
這就是劉仙傳授張晏那本《馭鬼決》中講到的內(nèi)容了,只不過他暫時才文道一境,與天道親和度不夠,再加上張晏本身對鬼道略有排斥,他怕如果借助《聊齋》從天道中竊取的含有鬼道特質(zhì)的文力修煉,自己一日千里,真的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得不償失。
所以他在暗地里已經(jīng)修煉了走剛烈路數(shù)的《熯天拳》,以中和那鬼氣。
不過劉仙施展起來,確實畫面令人向往,萬鬼臣服,聽令而出。
這些死于非命埋骨在這片土地下的姑娘著實不少,有裊裊婷婷在梳妝的,有面臨恐懼蹲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有鬼物善于迎合朝著五鳳樓的客人邊褪衣衫面帶媚色走去,還有安靜在彈著琵琶,唱著哀怨之曲。
剛剛開門迎客熱鬧了沒一會的五鳳樓此時已經(jīng)一千鬼哭狼嚎,有幸觀此景象的客人基本都捂著褲襠爭先恐后奪門而出,估計這會兒那些不爭氣的附庸風(fēng)流的所謂“文人墨客”正趴在自己家門口嘔吐,今夜對自己那黃了臉色的正妻,再也生不出厭煩。
起碼熟悉安全。
所有鬼物自地下而出,聽從指令開始猙獰著進(jìn)攻那個二境賬房先生。
那人名叫何其,是個落魄的讀書人。
大周每年從文淵閣剔選成百上千本得氣書甚至得脈書發(fā)放至各州縣供一些買不起修煉書鄉(xiāng)野之人自讀自悟,大周規(guī)定,每境內(nèi)每縣必有一書,常年放置于“草閣”入門最顯眼處,只要你有資質(zhì)有悟性,請君采擷。
所以這是一條通天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草閣負(fù)責(zé)人每日會檢查待悟書,如果其文氣神性已經(jīng)被人悟去納入腹中,便重新?lián)Q上一本。
而且沒人知道上一本得氣書被誰悟走得其真意,這樣對那個幸運的修士來說,是絕對的安全,要知道,一部本命書的名字歸類是不能為外人而知的,這關(guān)乎到以后的本命神通,自己對手?jǐn)橙巳绻呐轮辣久鼤鴮儆诎偌抑心囊患业臅紩业较鄬Φ目酥浦?,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
何其年輕時就是個打柴郎,偶然機(jī)會在那草閣悟得一本得氣書。
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悟書之后才是選擇的開始,悟書以后便需要大量的百家書作為借鑒補(bǔ)缺,還需要與其他修士打磨交流,才能突破境界,沒有勢力,沒有背景的支持,野修很難自己走下去。
埋頭修煉多年,終究不能更進(jìn)一步,他最后還是選擇來商家做一個供奉,幫忙盯著這座財源滾滾的五鳳樓。
意識到有鬼物出現(xiàn)的時候,何其便迅速凝聚了幾枚平時運用熟練的明亮字跡,捏在袖里。
鬼物凄厲而來,如同一道道生了雙足的煙霧,翻涌卷然,旋轉(zhuǎn)變換成人臉模樣,直奔何其心口。
他并沒有自己的武侍,連專門壓陣的武者都沒有,所以這些年他早有準(zhǔn)備,只見他輕輕一抖摟袖口,幾個大字便飛舞而出,熠熠生輝,大放光明。
一道道鬼氣,飛蛾撲火撞上“清”,“秋”,“叱”,“旭”幾個大字如燃燒著的木火把扔進(jìn)水中,發(fā)出刺啦一聲,便再無聲息。
與此同時,何其又敲碎手中漆木算盤,七枚赤色琉璃算珠,漂浮起來,縈繞在他周身,已經(jīng)把那青巾武者打昏在地的張寧躍起一拳,想要從后面放到這個老者。
從小和張晏“斗智斗勇”長大,打架不偷襲,總覺得打的過于魯莽,會被哥哥笑話傻的。
可是他一拳竟然連那一顆珠子都沒砸碎,拳頭落下之時,那七枚算珠竟然圍繞何其全身,快速上下旋轉(zhuǎn),殘影形成一個大號蠶蛹形狀,鐵桶一塊。
只有三境以上,眼辨虛實,洞察秋毫的人能看得出,其實張寧的拳頭并不是擊在一顆算珠上,而是在那一瞬間打中了七顆算珠,且不止一次。
速度之快,駭人聽聞。
張寧驚訝之余,覺得那一定是一件中品文寶。
忽然,有一朵雪花從天空墜落。
何其的旋轉(zhuǎn)的算珠根本就沒有影響到那片雪花的墜落軌跡,它輕飄飄的,就落在他的腳下。
然后,就燃燒成火焰。
一個背著竹簍的鄉(xiāng)下女子身影出現(xiàn)在那火焰之中。
她自言自語道:“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p> 然后那青色火焰就舞動起來,像一名癡纏女妓,爬上何其的鞋子,幫他脫掉衣衫。
何其急忙運轉(zhuǎn)一切術(shù)法,把這些年煉化的字幾乎全部都抖摟出來,一個個圍繞周身,如同戍守疆土的戰(zhàn)士。
那風(fēng)中舞蹈的火焰好像并非實體,竟然無視那些法字,直接穿透過去,纏繞住何其本體,變成附骨之疽。
他毫不猶豫,直接祭出本命書籍,巨大虛影包裹住他,散發(fā)清輝,一個個小如蝌蚪的文字自他頭頂開始流轉(zhuǎn)傾瀉而下,像一條瀑布,去勢洶洶,似乎要淹滅那淡藍(lán)火焰。
火焰中女子邪魅一笑,竟然張口咬住一頁書角。
然后女子就這么消失,何其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他不甘心就這么死掉,如果能到三境,他的壽命至少能延伸到二百多歲,他凄慘哀嚎著跑向五鳳樓的最后方,那里是一處私宅,宅子里有一口池塘。
至此,五鳳樓已經(jīng)被他們幾人打砸的不成模樣。
張晏準(zhǔn)備上樓找到商紅鯉,帶著他們就此離開,救人,出氣,成名,已經(jīng)一舉三得,再耗下去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了。
此時,前面那座接客的閣樓上竟然凌空飄下五名長相穿著都極其相似的女子,巧笑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