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鹽欽差柳大人終于要返京了。
消息傳出,揚(yáng)州百姓有些不舍,都盼著柳大人出新戲呢,難道揚(yáng)州數(shù)月,便沒點(diǎn)兒感悟?而官商士紳卻私下里舉杯相慶,蒼天有眼,瘟神終于要走了。
臨行這日,城外送行者眾,擠滿了碼頭。不同于來時只有三艘小船,歸京的是一只浩蕩船隊,稅卒營將會乘船北返。而且回京走的不是京杭運(yùn)河,是充滿風(fēng)險的海路。
柳落被海盜張麻子拘禁后,生死不明。盡管柳湘蓮愿意花大價錢贖人,奈何對方根本不給反應(yīng)。沒奈何,他只好親自走一趟。
前來送行的揚(yáng)州百姓不在少數(shù),都是主動而來,這段時間柳氏新戲風(fēng)靡揚(yáng)州,柳湘蓮也獲得廣泛贊譽(yù)。
登船之前,一眾前來送行的地方官員真心誠意的寒暄一番,恭送欽差回京。待場面話結(jié)束了,林如海說道:“二郎,玉兒就勞你費(fèi)心了?!?p> 柳湘蓮看了一眼神色黯然,默默垂淚的林黛玉,慨然應(yīng)道:“林姨父放心,有小侄在,林妹妹斷不會受欺負(fù)。”
秦可卿將林黛玉抱在懷中,輕輕安慰著。
“去罷!以后不要耍小脾氣,你是個大人了。”林如海對女兒說道。
與大佬作別之后,輪到一幫小輩。薛蟠滿含熱淚,想要握住柳湘蓮的手,卻被他撥開,仍舊滿含深情說道:“二郎,我真舍不得你走!”
柳湘蓮直翻白眼,是舍不得欽差的招牌吧?有我在便沒人敢招惹你,都知你是柳欽差的人。他笑的很暢意:“既然舍不得,不如文龍一起回京吧?揚(yáng)州分號也穩(wěn)定下來了,無需你在此維持。”
“?。 毖大@呼出聲,頓時原形畢露,神色扭捏,摸著腦袋道:“這,這還有些雜事要辦,離不得我……”
“好了!別廢話了?!绷嫔弴诟赖溃骸澳阋院蟛豢勺宰髦鲝?,廣和樓如何經(jīng)營,自有章程,讓掌柜們按照章程辦事,便出不了大問題。你別想一出是一出就行?!?p> “我一定聽話!”薛蟠連連點(diǎn)頭應(yīng)下,生怕柳湘蓮非要他跟著回京。他早受夠了跟著稅卒受操練的苦日子,偏偏還沒話說,因為是他母親求人家的,打罵隨意。
他有時忍不住想,這還是親媽嗎?!
薛蟠身后,是一眾花枝招展的女子。到了這時候,柳湘蓮的真實身份自然遮掩不住,眾女這才知道,原來“楊蓮”便欽差,怪不得他有如此氣度!
此前因秦可卿的出現(xiàn),眾女知她不好惹,許多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不覺就放下了。做妾最怕的便是被大婦刁難,楊公子人雖好,奈何他這老婆太厲害。
原本已經(jīng)接受這等結(jié)果,可現(xiàn)在忽然知道柳湘蓮的真實身份,忍不住便想,這等精彩人物,身邊怎會少得了女子?為何不能多自己一個?
旁人且不說,想想而已,李小婉卻有些情根深種。她本是南曲大家,藝術(shù)造詣極高,接觸過柳氏新戲后,便崇拜傾慕作者。如今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真正的作者,比自己幻想出來的還要出色,一腔深情便阻遏不住。
只可惜知道消息太過倉促,甚至不是柳湘蓮親自告訴她,而是來到碼頭,本想送“楊蓮”,卻發(fā)現(xiàn)“楊蓮”和欽差竟是同一人!
“柳大人!你瞞的小婉好苦!”李小婉心下凄楚,當(dāng)著眾人,卻又不能訴說衷腸,只能說這樣或真或假的話。
“是呀!柳大人,我們每次在你面前說柳大人的曲子寫的好,你快笑死了吧。”秦萱萱很生氣,自己往日不吝夸贊,想必當(dāng)時柳大人肯定笑話自己!
眾女嘰嘰喳喳的吵鬧。秦可卿見狀,心下不耐煩,此際當(dāng)著眾人,不好發(fā)作,哼了一聲,便拉著黛玉徑自登船。
“秦姐姐生氣了,你可小心喲!”尤三姐俏皮的提醒一句,也跟著去了。
柳湘蓮心思雜亂,撫額說道:“諸位,當(dāng)初隱瞞身份,實在是迫不得已……”
“那之后呢?為何不說?可是我等不值得柳大人信任?”李小婉紅著眼睛打斷他的話。
柳湘蓮覺得一團(tuán)亂麻,這可怎么是好!強(qiáng)笑說道:“小婉姑娘,不知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諒?fù)彰胺钢e?”
李小婉蹙眉凝眸,很想說“讓我跟你走吧”,但她知道這是不成的。柳湘蓮雖對她不乏親近之意,但顯然沒有達(dá)到必得之而后快的地步,不過是朋友相交一般,多個說話談笑之人罷了,沒有額外之索求。要是自己貿(mào)然表露心意,以后彼此間反倒難以相處。
她抬手?jǐn)n了攏鬢角青絲,神情哀婉,輕輕說道:“柳大人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要為小婉寫一首曲子……”
“也答應(yīng)過我!”“還有我!”……眾女都不肯落后,爭相開口叫嚷。
柳湘蓮后悔不已,當(dāng)初被她們纏的心煩,胡亂搪塞敷衍而已,哪里是真心的?
再說,一人一首,也寫不來呀!
“待我歸京,便寫了寄來。可好?”柳湘蓮故技重施,繼續(xù)借口拖延。
李小婉卻不吃這套,清冷目光盯著他,螓首搖動:“柳大人又在敷衍!原來你便說離開揚(yáng)州之前寫,如今要離開了,又說歸京再寫。這可真是‘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呀!”
柳湘蓮絞盡腦汁思索,寫現(xiàn)代歌肯定不行,傳開了會笑掉大牙,到底寫什么好呢?
見柳湘蓮被眾女纏住,林如海作為過來人,深知其中苦樂,心下好笑之余,樂得看他展示才華,便說道:“二郎,揚(yáng)州一行,難道沒什么體悟?何不與吾等分享?”
“林姨父,你也來逼我?”柳湘蓮苦笑。
他知道,這既是林如海在考較自己,也是在幫自己解決難題。低頭想了想,便說道:“那小侄便獻(xiàn)丑了,姑且作詩一首?!?p> 望著期待不已的眾人,柳湘蓮緩緩開口,吟道:
“九州生氣恃風(fēng)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柳湘蓮逼不得已,胡亂拿來應(yīng)付,林如海卻大受震撼,嘆道:“二郎之胸懷,包容天下,非久居人者?!?p> 林如海滿意了,眾女卻不滿,紛紛說道:“柳大人不守若言,這等詩句,叫我等如何歌唱?又有誰來聽?”
李小婉一副傷懷模樣,自傷自憐的嘆息道:“在柳大人眼中,我等終究是卑賤之人,便是許下諾言,也大可不必不放心上。”
此言頓時引來一陣感嘆。
佳麗環(huán)繞,本是賞心悅事,柳湘蓮苦惱不已。
林如海也沒有幫他解圍的意思,笑說道:“二郎,今日疲乏,我先走了,玉兒就拜托你了。”
說完,也不待他回話,林如海轉(zhuǎn)身離開,帶走了一大批送行的官吏士紳。在場剩下的便是廣和樓和柳家商號的人,李小婉等人越發(fā)沒了顧忌。
秦萱萱和韓雅一邊兒一個,緊緊挽住柳湘蓮的手臂,撒嬌道:“柳大人若不留下讓我等滿意的詩詞,定不許你走!”
李小婉站在一旁,看戲似的笑道:“盛情難卻,柳大人可不要辜負(fù)了姐妹們的情誼。”
看來不將這幫小妮子震懾住,自己是沒法兒脫身了。柳湘蓮想了想,便道:“我這里有一首木蘭詞,諸位聽好了!”
環(huán)顧眾女,他開口吟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p> 清音裊裊,不絕于耳,眾女心神恍惚。她們都是極富文學(xué)素養(yǎng)之人,較之尋常士子還勝過許多。聽到這首詞,忽然聯(lián)想到往日種種經(jīng)歷,不由的為之心醉神迷。
“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李小婉默默念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好了!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有緣再會!”
趁著眾女都沉浸于詞中,柳湘蓮趕緊告別。
船帆早已揚(yáng)起,待水手解纜,便揚(yáng)帆起航。
望著遠(yuǎn)去的船隊,薛蟠感覺心里空落落的。雖說二郎對自己并不客氣,還經(jīng)常占自家便宜,但實際上他只有和柳湘蓮相處才覺得放心,因為對方的心思全都擺在明面上,不屑于陰謀算計他。
現(xiàn)在柳湘蓮走了,自己留在揚(yáng)州,雖有林如海照顧,可是玩得轉(zhuǎn)么?他很是懷疑。
看到眾女望著船隊癡癡發(fā)呆,薛蟠不由泛起酸意,安慰道:“二郎走了,大家回吧?!?p> 眾女對柳湘蓮有傾慕有恭敬,但對薛蟠,只當(dāng)他是大金主,立刻甩臉道:“薛公子,柳大人瞞著我們也罷了,你為什么也瞞著?成日的說咱們是自己人,你便這么對待自己人的么?真叫人心寒呢!”
“這也能怪我?”薛蟠急得跳腳,大呼冤枉:“二郎要隱瞞身份,我還能揭破不成!”
眾女才不管他有什么理由,紛紛怒目而視。要是早知道“楊蓮”便是欽差大人,那自己加把勁兒,說不定早拿下了,怎會如今日這般依舊賣笑為生呢!都怪薛蟠!
且不說柳湘蓮離開之后,留下碼頭上一片狼藉。
船隊之中,首船上自然是柳湘蓮和一眾女眷。
林黛玉俏生生站在船頭,落寞的遙望著漸行漸遠(yuǎn)已經(jīng)模糊的揚(yáng)州城,心下凄然。
數(shù)日前父親便告知她要隨柳湘蓮返回京都,但到現(xiàn)在她仍無法平靜接受。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父親不讓自己陪在他身邊?是為了安全嗎?這一走自己倒是安全了,可是父親呢?萬一……
她不敢繼續(xù)想下去,想著不知何時才能再度回來,不由地淚滴滑落。
注意到她的異常,柳湘蓮滿含同情,但知她性子古怪,若是出言安慰,未必有效,于是故意取笑說道:“喲,林妹妹這是要哭鼻子么?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
“你胡說!誰哭了!”林黛玉聽了,果然被激發(fā)傲嬌心性,立刻反駁一句,氣的跺腳。卻沒有回頭看他,反而做出擦拭眼睛的動作,欲蓋彌彰。
秦可卿將黛玉擁入懷中,輕拍安撫,嗔斥某人道:“你閉嘴!林妹妹正傷心呢,你胡亂說什么!真是討厭!”
眾丫鬟與有同感,都對柳湘蓮怒目而視,不忿他火上澆油。
柳湘蓮猶然不覺,灑然笑道:“林妹妹,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鹽務(wù)上的事情已經(jīng)處理完了,接下來雖有些手尾待處理,但你柳哥哥已留下處置方案,想來林姑父應(yīng)對無虞,不會出差錯。”
“哼!什么叫你留下處置方案!你的意思是自己很厲害嗎?難道我爹爹自己便做不來?真實妄自尊大!”林黛玉不服氣,轉(zhuǎn)過身來,挺著胸脯質(zhì)問對方。
她雖認(rèn)同柳湘蓮能力不凡,可并不愿聽到“詆毀”父親的話。
“當(dāng)然厲害,除了我,天底下沒有人敢干這樣的事?!绷嫔彶⒉恢t虛,昂首說道,一副自信非凡的樣子。
林黛玉頓時被噎住了,不知如何接著說話。畢竟他說的是事實,父親冒著生命危險都辦不到的事,他卻辦到了,豈不是厲害?
小姑娘不愿就此服軟,小腦袋一歪,不屑的哼了一聲:“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是皇帝寵信你罷了!”
柳湘蓮?fù)焐狭髟疲持钟迫坏溃骸笆郎蠜]有無緣無故的愛,皇帝的寵信也不是沒有緣由的。他總不至于見我長的好看,便高看我一眼吧?”
柳湘蓮笑容玩味,落在旁人眼中,顯得賤兮兮的。
“你……”林黛玉指著他,說不出話來,還沒遇見過這等自戀而無恥的人,很是有些不適應(yīng)。
念頭一轉(zhuǎn),她忽然燦然一笑,說道:“為什么不能呢?我可聽說了,男子中也有喜愛男子的。說不定,你很危險哦!”
這下輪到柳湘蓮目瞪口呆了,震驚無語的看著年僅十歲的小丫頭。以前只覺她伶俐聰慧,哪里想到她口味這么重!竟敢堂而皇之的說皇帝老兒的閑話!
“姑娘!你胡說什么呢!快快消停了吧!”林黛玉無所顧忌,卻嚇壞了站在她身后的紫鵑,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出言提醒。
秦可卿也覺得這兄妹倆越說越不像話,嗔怒柳湘蓮道:“看看你像什么樣子?林妹妹才多大,就被你荼毒了!快快閉嘴吧!”
柳湘蓮無辜的摸摸鼻子,這也怪我么?明明說錯話的是她!
雖然樂于見到柳湘蓮吃癟,林黛玉也驚覺自己的話有些出格,說皇帝好男風(fēng),且不說是不是大不敬,至少不是閨中女兒該說的話,頓時飛紅了臉。
以她傲嬌的性子,自是不肯認(rèn)輸服軟,強(qiáng)撐著瞪了柳湘蓮一眼,順著秦可卿的話說道:“秦姐姐說的對!都怪你!惹的人口不擇言,把小孩子都帶壞了!”
說完,不等柳湘蓮回話,急慌慌的拉著秦可卿往船艙跑。
“這鬼丫頭!”柳湘蓮白白挨了頓罵,無語而笑。
“是爺愛護(hù)林姑娘罷了?!笨汕潆m然離開,尤三姐仍在案發(fā)現(xiàn)場。
見他們兄妹嬉鬧笑罵,她不禁有些吃味,從小到大,可沒人這么照顧她。
柳湘蓮心思機(jī)敏,雖不知觸動了尤三姐哪根神經(jīng),也看出她不大高興,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輕輕說道:“不用羨慕,我這便愛護(hù)愛護(hù)你?!?p> 說著,不顧對方躲閃,低頭吻下。
原本想要吃掉這個小辣椒,歷盡曲折卻未得手。其實他更喜歡這種欲迎還拒、若即若離的相處模式,其中趣味,難言其妙。若是和所有女子相處,千篇一律滾床單,且不說吃不吃的消,那也太無趣了。
尤三姐經(jīng)過初時的慌亂,也沉浸在享受中,忽然想起秦可卿就在船上,忙將他推開。
“登徒子,不要臉!”她低聲罵道,然后掉頭逃了。
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柳湘蓮覺得心懷舒暢,可是想到柳落現(xiàn)在生死不知,又有些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