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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第94章 又添干將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5117 2022-08-17 23:58:25

  此時的張珂,正徘徊踟躕于籌餉司門外,愁眉苦臉,真真是愁容慘淡,欲死不能!本以為辭官已經(jīng)是最壞結(jié)果,誰承想皇帝竟將他打發(fā)到籌餉司!

  身為給事中,簡單說就是監(jiān)督別人干活,看誰不爽便可風聞奏事,毫無證據(jù)也能彈劾一通!哪怕對方是閣臣也無妨,還能獲得不畏權(quán)勢、仗義執(zhí)言的美名!

  現(xiàn)在完全反了——他變成干活的那個!籌餉司的活兒好不好干,他能不清楚?要是好干,也不會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使絆子了!

  更要命的是,皇帝并沒有改變他的官職,這也就意味著,他徒具戶科給事中之名,卻因不在衙門辦公,被實質(zhì)剝奪了原有職權(quán),今后籌餉司的工作才是他的差事!

  將來干的是好是壞,還不是柳姓小兒一言決之?彼此早有“仇怨”,怕是有罰無賞!

  這且不說,退朝之后,張珂回到衙署,方知什么叫人情冷暖,什么叫風刀霜劍嚴相逼!往日親近的同僚見了他,無不面生厭色,如聞惡臭,如觀奸賊,俱是冷眼相待,謔語相譏。甚至有與他交好者當面啐地,恨嘆自己“有眼無珠”,作割席絕交之態(tài)!

  “完了,辛辛苦苦積累的名聲,全完了!”張珂心中慘叫,徒喚奈何。他失魂落魄,在公房內(nèi)如坐針氈的呆了會兒,很快領了諭旨。無顏久留,狼狽而走。

  到了籌餉司,通報之后,門子進去稟告。張珂在原地等待,強打精神,暗思今后該如何自處。

  不說皇帝的真正用意,既然自己皇命在身,現(xiàn)在便是這籌餉司的“監(jiān)軍”!見面之后,該先斥其瀆職,令其生懼!如此,今后方好游刃有余,進退自如。

  那些威脅他的人,雖未表明身份,但他早從對方舉止言談中判定必是勛貴無疑,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對方能察覺他的私事,實力不容小視,只能先應付著。他們無非是想讓籌餉司成為眾矢之的,自己不妨添油加火……

  張珂正胡思亂想著,終于有人來通知:“張大人請進?!?p>  說著就先行一步,在前引路。

  什么!竟無人相迎?張珂氣的發(fā)抖,隨后又暗自哀嘆,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想自己自從擔任給事中之職,官位雖低,誰敢這般小覷于他?便是閣臣也不敢對他無禮!不想今日竟受孺子之辱!

  氣歸氣,他不敢甩手就走,那不等于抗旨不遵?張珂狠狠吸了幾口氣,甩了甩袖子,振奮精神,跟著領路之人走了進去。

  大堂內(nèi),柳湘蓮、周瀚在座。

  “周兄,你說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今上對籌餉司的工作進度不滿意?”因籌餉司與戶部衙署相隔甚遠,此時早朝的消息尚未傳來,柳湘蓮有些疑惑。

  他雖有前世經(jīng)驗,畢竟在本朝官場時日尚短,無從判斷,只好請教旁人。

  周瀚正喝著茶,聽了問話,沉吟不語。剛剛見柳湘蓮毫無顧忌的駁斥一眾商賈,他大感佩服,這等事兒也就柳二郎這樣的勛貴子弟可以來做,換個寒門出身的官員,不說別的,單憑這些商賈背地里使壞,就能叫人受不了!誰還沒個親友故舊?更別說各家背后俱有靠山,吃罪不得。

  想了想,周瀚分析道:“張珂此人我也略知,沽名釣譽之輩,先前反對煙草征稅便是為了博名。今來我司任職,怕是早朝有什么變故?讓言官來辦實務,不似今上作風,必有深意……”

  尚未說完,張珂被人帶了進來,神色有些倨傲,胸脯挺得高高的。

  柳湘蓮行事灑脫,對方官職既低,又曾“不懷好意”,懶得與之虛與委蛇,端坐不動,看對方如何。

  見他如此冷待,周瀚以為是想給對方下馬威。雖覺同僚之間和氣為上,此舉略有不妥,也不至于為個陌生人來違逆柳二郎,也安然端坐,默然無語。

  無人迎接已讓張珂覺得大失顏面,豈料分毫禮數(shù)都不講究!更添羞惱。

  給事中位卑權(quán)重,誰不給他幾分薄面?何曾得此冷遇!

  轉(zhuǎn)念一想,若真比較官職高低,面前這兩人均是正六品主事,而他不過是個從七品,差了三級呢!對方可以無禮,他卻不能。

  張珂壓下火氣,躬身作揖道:“戶科給事中,張珂,拜見柳大人,周大人!”

  柳湘蓮不作回禮,也不請坐,也無奉茶,不動聲色問道:“張大人不在衙署辦公,何故至此?”

  真不是他故意拿捏,實在是張珂來的太快,柳湘蓮還沒收到戶部通知呢!可在張珂看來,這分明是明知故問,恣意羞辱!好想破口大罵!

  忍了又忍,張珂向大明宮方向拱手,神色恭敬,慨然說道:“奉圣諭,即日起,由本官督察籌餉司!”

  “圣諭”二字一出,柳湘蓮和周瀚忙起身,以示恭敬。聽完后,兩人相顧而視,都感到莫名其妙——這不合規(guī)矩呀,給事中的確可以挑毛病,怎么還專門派到籌餉司了?別的活兒不干啦?

  這時,有人跑了進來,在柳湘蓮耳邊低語幾句,簡要說了早朝情形。柳湘蓮原有幾分凝重的神色頓時舒展,自顧自坐下,挑眉笑問:“不知張大人有何打算?”

  想到那人的威脅,想到皇帝的命令,明知是引火燒身,張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強作鎮(zhèn)定,喝道:“籌餉司不分輕重,辦事拖延,以致所獲寥寥!辜負皇恩深矣!今當速速加征商稅,以紓國難!”

  加征商稅?柳、周二人大感無語,這事兒要是這么容易辦,還需要等你來說!

  “商稅”是一個概括名稱,涵蓋的稅種不知多少,柳湘蓮對當鋪、煙草的稅收改革,也屬于商稅范疇,怎可能區(qū)區(qū)“加征”二字便解決?這人不是故意過來搞事兒的吧?

  柳湘蓮詫異之下,覺得分外古怪——永隆帝不該派人過來給他掣肘搗亂才是。于是和顏悅色,拱手請問:“張大人以為該如何操辦?愿聞其詳!”

  見他并不駁斥,反要請教自己,張珂略松了口氣兒,這人至少還沒妄自尊大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張珂沒有回答,而是目視下方座椅,意思自然是問計得有問計的態(tài)度!

  柳湘蓮似無所覺,并不請他落座。

  等了等,仍是沒反應,張珂越發(fā)氣惱,肅容道:“三十稅一本是前明舊制,于今已不合時宜,可改為十稅一!如此,商稅可增收兩倍!豈不勝過什么戲捐、當稅、煙草稅!簡單省事兒!”

  說完,挺著胸脯,直視那少年蔭官!理直氣壯!

  其實他心里很明白,一旦真要這么干了,定惹出大亂子。

  可那關(guān)他張珂什么事兒?都是姓柳的辦的呀。

  周瀚聽到此處,目瞪口呆,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然就是此人瘋了!你當商稅和田賦一樣?說加征就加征呢!田賦征收實質(zhì)上是由地主鄉(xiāng)紳把控,小民佃戶沒有反抗之力,砸鍋賣鐵也得交??缮潭愅耆煌?,以最大項的鈔關(guān)稅舉例,陡然增加兩倍,信不信立馬有人放火燒關(guān)!

  柳湘蓮對此心知肚明,單憑這一句話,便可斷定姓張的不懷好意!能考中進士的人,豈會是一點實務不通的傻子?

  現(xiàn)在這情形,就像是戰(zhàn)場之上,明知敵人勢強,不可出城浪戰(zhàn),否則必遭覆滅,監(jiān)軍卻只管催戰(zhàn)!他忍不住拍掌笑道:“張大人魄力超凡!佩服!佩服!只是,驟然加征,必有民變,張大人可有良策應對?”

  張珂昂著腦袋,理所當然道:“這有何難?聽聞稅卒營日夜操練,器械精良,已有強軍之姿!但有鬧事者,便可派稅卒營前往鎮(zhèn)壓!經(jīng)得一二事,想來無人再敢作亂!”

  原來是為了稅卒營!柳湘蓮揣摩出些意思來。他借著征稅的名頭,建立稅卒營,可不是真的準備拿來征稅的!稅卒營輕出,后果不難預料,定會像另一時空中萬歷皇帝派出的稅監(jiān)一樣,動不動就被人全滅!

  世人都說是太監(jiān)太壞才被老百姓打殺。有的太監(jiān)的確壞透了,可被打殺一兩個太監(jiān),還可以說是盤剝商民,引發(fā)眾怒。那些動輒被殺數(shù)十人、數(shù)百人的大案,怎會真的事普通百姓所為?那些太監(jiān)和打手就算再蠢,總不至于傻等著別人來殺自己吧?看大事不妙還不會逃跑么?肯定是遭人算計,被包了餃子,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唯受死而已!

  張珂今提此議,用心何其歹毒!柳湘蓮若是莽撞少年,說不得真信了對方鬼話!

  周瀚一直以為柳二郎建稅卒營就是為了干這活兒,生怕他心動,忙道:“斷然不可!……”

  柳湘蓮擺手阻止他多說,臉上露出笑容,對張珂道:“張大人魄力超凡,殺伐果斷!只是,”

  他嘆息道:“稅卒營初建,還需要再過一段時間方能擔當重任。且加征商稅也非你我能定,茲事體大,終須廷議。不過,卻可先提出來。本官主掌籌餉司,如果我來上奏,朝臣恐會仇視本司,不利今后工作開展。張大人既有此心,想必也愿意向陛下建言吧?只要陛下應允,稅卒營聽憑調(diào)遣!”

  說完,不待張珂回應,他便吩咐道:“來人!為張大人準備奏本,本官親自研磨!”

  當即便有人過來,攤開一張空白奏本放在案桌上,柳湘蓮親自研磨。

  另有數(shù)名稅卒進來,站在張珂身后,虎視眈眈,似乎他要是敢不寫,要大刑伺候一般!

  “?。〔豢?!”此情此景,張珂手足冰涼,渾身亂戰(zhàn),一時了無生趣!先前只不過是借“該加征商稅卻不加征”的名頭彈劾柳湘蓮尸位素餐,已經(jīng)引發(fā)眾怒。他若敢正兒八經(jīng)的上奏要求加征商稅,那不是找死嗎!此事萬萬做不得!他也是有妻妾兒女的呀!

  見他不答應,柳湘蓮也不在意,笑道:“無妨,奏本本官來寫,到時張大人寫個名字就行!嗯,你要是不便寫名字,用印也行。就說傷了手嘛!陛下寬仁,想來不會計較的!”

  說著,柳湘蓮揮毫落筆,很快寫好——《請增商稅以補國用疏》其中赫然寫著:“三十稅一乃前明弊政,明之亡,亡于此也!臣請十稅一以充國用!”

  柳湘蓮沖李原生喝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幫張大人取來官印!”

  李原生指揮兩名稅卒逼近張珂。張珂本想呵斥這等肆無忌憚的行徑,可一想,這是對方的地盤呀!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說出去有人信?怕是只會認為是自己做了又不敢擔當,故意推諉吧!

  他心下大懼,姓柳的是要徹底毀掉自己的名聲!這奏疏一旦傳出去,是真是假,會有人在意么?他們只會忙著群起而攻,以博聲名,正如自己之前反對加征煙草稅一樣!

  想到此處,絕望無比,張珂只覺前途黯然,雙腿一軟,竟然跪了。

  張珂跪地,臉紅耳赤,急不可耐的快速說道:“柳大人!下官魯莽,一時失言!商稅豈可貿(mào)然增加?絕不可行!還是按部就班的好!下官聞天津戲園已經(jīng)開業(yè),真是可喜可賀!想必本月又能收一筆不菲義演捐獻,今后還有源源不斷的稅金!大人英明!還有當稅,當稅加征極是合理!開得起當鋪的,誰家不是家貲萬貫?一年區(qū)區(qū)五十兩,真是太便宜他們了!大人至仁至善!還有煙草稅!寓禁于征,這是難得的良策呀!既體現(xiàn)朝廷勸誡之意,又能收取稅金!大人才是真正的公忠體國!商稅還是再議的好!再議的好!……”

  張珂越說越快,冷汗直流。他心下明白,姓柳的未必真敢將這奏疏上交,因為事涉欺君大罪!可問題是,根本不需上交,只要傳出去,說他張某人要求三倍征稅,而柳某人則“固止之”!

  他就徹底完蛋啦!

  見其如此不堪,周瀚忍不住發(fā)笑,說道:“張大人這般見識,先前怎的反對呢!”

  張珂顧不上是不是丟臉,一臉悔意,忙嘆道:“這都為人所誤呀!下官才疏學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妄發(fā)謬論,實在悔不當初!今后愿附驥尾,甘效犬馬之勞!還請兩位大人提攜!”

  柳湘蓮和周瀚相視一笑,不意這“加征商稅”的威力如斯之大,竟令一位“鐵骨錚錚”的科道言官跪地屈服。

  柳湘蓮將他扶起,笑道:“無妨,本司有個新職位,正需張大人這般賢良來辦!”

  張珂心知不是好事兒,暗自叫苦,卻不敢拒絕,強笑問道:“不知是何職位?”

  “本司擬辦報紙!正缺一名總編!張大人身為科道言官,十分合適!”

  “報紙?那是什么?”張珂忙問。

  柳湘蓮解釋道:“報紙類似朝廷邸報,不過本司的報紙關(guān)注賦稅一塊兒?!?p>  這件事他想了許久,自古以來,傳統(tǒng)觀點便認為加稅不是好事,所謂“苛政猛于虎”,指的便是橫征暴斂,賦役繁重,百姓不堪承受。所以作為官員,沒人敢堂而皇之的說加稅對國家有好處,就算要加稅,也往往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實際呢?合理的稅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對百姓實則是好事。不說別的,沒有充足的稅收,國家職能如何維持?便如人口過億的明朝,竟被苦寒之地的小小部族傾覆,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今的輿論為士紳所掌控,柳湘蓮非讀書人出身,欲要發(fā)聲,除了辦報并無他路可走,這也是開啟民智的一項內(nèi)容。

  雖已經(jīng)決定由籌餉司辦報,但還缺少一個主事之人——他是恩蔭官,旁人都下意識的覺得他不學無術(shù)。而且此事風險很大,主事者很可能要長久蒙受污名,他也不好意思讓周瀚來辦。

  可張珂張大人是清流呀!豈不是正妙!柳湘蓮打定主意,張珂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名字只管往上一列,外人才不會管是不是真的。罵他就對了!

  張珂不知這事十分危險,只是直覺危機暗伏,又問:“不知報紙要刊載什么內(nèi)容?”

  李柳湘蓮先讓他坐下,自己也坐了,而后方說道:“內(nèi)容嘛,暫定幾類:一是解釋朝廷賦稅之規(guī)定,方便百姓知曉。以便判斷自身是不是遭了盤剝,如有,該如何救濟!二是公布新政策。比如,為征戲捐,廣和樓有‘一城一園’的計劃,香煙在京師廣受歡迎,這可都是商業(yè)機會,天下商賈有意者可來合作。三是各地出產(chǎn)、物價、豐欠等情況,供商賈作參考,如此也方面調(diào)劑短缺。當然,還有許多,凡涉及賦稅和商業(yè),無不可載?!?p>  他并沒提那些將會石破天驚的觀點。

  這好像并沒有什么?張珂一時有些意動,想了想,故作擔憂狀,說道:“恐怕購者寥寥?!?p>  柳湘蓮哈哈一笑:“無妨,屆時可設副版,連載新奇小說便是?!?p>  這時世俗小說已經(jīng)廣為流轉(zhuǎn),張珂也沒問是什么新奇小說。想來想去,似無不妥,再看這架勢——李原生帶著稅卒虎視眈眈,還是先答應了吧,張珂便道:“如此,下官只好勉力為之!”

  “好好好!”柳湘蓮喜的連忙站起來,走過去就拍他肩膀,以示親近。讓人心甘情愿做事,總好過強逼。

  見柳湘蓮難得大喜,周瀚雖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也知不會這般簡單,必有圖謀深藏,于是拱手大笑,祝道:“恭喜柳大人!今日司中又添一員干將!咱們籌餉司愈發(fā)壯大了!”

  “正是!哈哈哈……”柳湘蓮亦仰天開懷。

  張珂勉強賠笑,心下有些恍惚:我原想干什么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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