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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至尊

第416章 曲道交州(其之二)

太歲至尊 果殼里的大杰子 4637 2023-11-30 00:05:00

  陳至、席子和、師湘葙三人花了三錢銀子找了戶民家投宿了一晚,第二天他們便果真去了席子和所說的“放田廠”去打探消息。

  所謂“放田廠”確實是一塊空地,地方大約兩畝七分地大小,席子和說攤販最多是通風(fēng)鋪子已經(jīng)把這地方想得太好,更多的攤販只帶了些往地上一鋪的布置便占地開張。

  陳至到了現(xiàn)場一看便看出之所以這塊空地能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其來有自:這塊地旁邊前后左右都是鄉(xiāng)里曬藥的地方,必然吸引藥商,腳夫散工之類若想被看上必然會往此地聚集,攤販則該是看中面向這些散工腳夫的買賣商機而來。

  既然縷臂會已經(jīng)因為一年前涉入太多揚州的兩大禍亂而遭慶巒趁虛而入換血,陳至他們?nèi)藨?yīng)該是蹲不到與縷臂會有所關(guān)系的藥商,能夠向之打聽往交州路徑的就只有腳夫,無論是找到當(dāng)年曾為縷臂會往交州邊界運貨的腳夫——就好像廖洽秋往云江源運貨那次一樣——或者最好是曾因為百花谷南宮世家刀手們回程時為其運送過花種樹苗的腳夫。

  若能找到后者更為方便,不過真要算起來,找到前者的機會卻要大上不少。

  陳至、師湘葙、席子和三人分頭去問,甚至請茶攤放出茶水找散工閑聊,一個多時辰忙下來卻毫無所獲。

  師湘葙找到的一個中年農(nóng)戶漢道破了陳至等人沒能找到幫過縷臂會的腳夫之因由:“如今哪里還有那種人敢來?去年黃現(xiàn)造反前不是還大肆搜捕所謂縷臂會相關(guān)人士嗎?

  那時敢在這里露面稍微有點關(guān)系的腳夫、散工全給抓了去,當(dāng)時黃現(xiàn)手下的腥冷子們還往這些抓住的人親屬要錢。

  這些人的家屬不單被敲了一筆,事后也沒等被抓的人給放回來,后來黃現(xiàn)造反,這些人精壯些的去補了黃現(xiàn)的反軍,經(jīng)不住關(guān)或者打的也當(dāng)民夫來用,征發(fā)這些人的餉卻從沒提過。

  那些人中途黃現(xiàn)兵敗時逃回來些,也有些被朝廷直接發(fā)配到其他州去,無論哪種都不會有人再敢回‘放田廠’等人來雇了?!?p>  縷臂會之主黃堅未死之前,前揚州刺史黃現(xiàn)確實借著搜捕縷臂會之名到處濫捕,本也是想為黃堅毀滅相關(guān)證據(jù)之意,后來黃堅的人頭被送到黃現(xiàn)處,黃現(xiàn)和榮朝朝廷之間再無轉(zhuǎn)圜、舉兵而反,于是會有這種事情也并不奇怪。

  朝廷、江湖人、民間人三種群體之中,民間人以掌握最弱的暴力而對其他兩者的暴舉并無什么招架之力。

  這本來是榮朝能得以憑著和“四山兩宗一府司”七大派勢力達成共識,從而一直壓制民間反意、長治久安的基礎(chǔ)。

  卻也是“切利支丹”能夠借著布道收攬人心,埋下?lián)P州一年多前兩大禍亂禍根的其中一項原因。

  師湘葙聽過此事之后,開始感慨起來揚州民間的疾苦:“這樣看來我們島上那些人自稱‘泰平’島倒是也非空口白話。

  你們欲界雖然有個統(tǒng)一的朝廷,在這種事情上卻沒發(fā)揮什么作用,就任由什么反賊啊江湖人啊都壓在老百姓頭上,似乎做得還不如島上霸道的蝶門?!?p>  這件事上席子和和陳至各有見解,從不同的角度說給了師湘葙。

  對陳至來說,包括朝廷在內(nèi)任何勢力組織都有一定的內(nèi)在邏輯,他們有些事情做不到正是因為沒有資源面面俱到,所以他道:“沒有完美的組織,人力有限、錢也有限,所以更多的人只能在注意的事情上盡力做到想要的效果。

  在揚州作亂的黃現(xiàn),就是把揚州當(dāng)作自己家后院,直到有人威脅到他的叔叔和他生財?shù)牡缆罚酥镣{到他們性命,他就只有動用所有的資源來拖延自己毀滅之前的時間。

  而朝廷之所以需要這種人來管住揚州的軍隊,恰恰是因為沒有那么豐富的人才可以把各地職位都妥當(dāng)?shù)匕仓?,只能先錯再糾。

  先錯后糾、走一步看一步便是朝廷對管理地方上一貫的做法,不是因為這種做法多么有效,而是因為這種辦法最可行。”

  席子和從來不認為自己算是江湖人而最多只是一名為江湖人辦事?lián)Q取錢財、空閑來滿足興趣的畫匠,他的角度便是無論朝廷有什么難處,最終都該只看后效:“也許朝廷是做不到,但是他們做不到……確實就如師姑娘所說,老百姓總是最后遭罪之人。

  先錯再糾,日日錯便只管日日糾,一日如是、兩日如是、三日四日還如是……

  ……期間有打仗便有死人,有工事便征發(fā)人,對他們朝廷的人來說是是非對錯,對民間人是生死離散,更有江湖人若生起事來涉及民間,對卷進去的民間人來說也是飛來橫禍。

  民間又被朝廷管、又被江湖禍害,民間人實在有些太過凄慘?!?p>  陳至向席子和投去古怪眼神,意思是席子和從為師向遷做事開始便已經(jīng)也是江湖人一員沒生這份同情的立場,可陳至“雙眼緊閉”,席子和隔著眼皮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神。

  席子和的話得到師湘葙找來的中年農(nóng)戶共鳴,他贊道:“是啊,這里時不時也來些大俠什么,問到想問的人事物轉(zhuǎn)頭便走,或者稍有不滿便是動雷霆之怒,打傷人的事也是有的。

  像是你們這樣能跟百姓抱以同情的都是少數(shù)?!?p>  陳至并不認為自己是在抱有同情,他又道:“凡事若需要代價,掌握更強力量的一方既然不愿意自己付出,便會要掌握更弱力量的一方成為代價。

  古今之事,莫不如是?!?p>  因為陳至等三人此時是在借茶攤放茶,聚過來的腳夫、農(nóng)戶、散工都不少,這句話聽在其中一名散工耳里,就引出了一個名字:“這位公子啊,你該等著過了正午再來,那個全禮應(yīng)該會想和你理論理論?!?p>  “嗯?”陳至突然好奇“那是位什么人物?”

  之前發(fā)言最勤的那位中年農(nóng)戶一拍腦袋,仿佛剛剛想起有這么個人:“哦,那是個住曲阿的學(xué)問人,自稱什么學(xué)貫儒道,他說自己創(chuàng)了門將什么道家無為而治和儒家格物致知完美結(jié)合起來的學(xué)問。

  這個人本來游說各方大儒或者學(xué)問人,結(jié)果四處找人卻沒人推舉他,前年他年過二十五后,覺得天妒英才不為朝廷所用,說從此‘退而求其次’要憑才華輔佐從商之人稱霸商圈。

  于是也日日跑來這‘放田廠’賣弄學(xué)問,高談闊論,希望有人識貨、為他側(cè)目。”

  這全禮似乎是出入這“放田廠”的農(nóng)戶、腳夫之間的名人,馬上又一人符合話題訕笑起來:“嘿,也不知那小子何時放棄,連這里也不來了?!?p>  這聽上去是一名狂儒,陳至心想若此人在此間真是人所皆知又為被慶巒所用,那也許沒有什么真本事,或者多少有些本事卻比不過此人表現(xiàn)出來的毛病。

  席子和皺起眉頭,道:“我們等這個人干什么?”

  那中年農(nóng)戶笑道:“欸,你們不是想打聽去交州的路嗎?全禮學(xué)問怎樣我們看不出來,但是有一點確定,這人自己去各地向大儒、學(xué)問人舉薦自己,最后在這‘放田廠’附近安定下來前自己光交州南中郡便一個人往返了四次。

  你們?nèi)粢獑柦恢莸穆?,他倒是個不錯的向?qū)??!?p>  師湘葙忙問:“原來如此,那這位大哥為何要等到午后才來?”

  這回倒不是那名中年農(nóng)戶,而是另一名腳夫來答了疑:“他這個人總是睡到正午才醒,他說白天要值正午再晚起,夜里也要等到無月時再晚睡,這樣可以讓他的身上隨時沐浴日月精華,有益他智慧增長?!?p>  師湘葙“咦”地奇了一聲,又問道:“那如果那天下雨,既無日光也沒月華,他是來這‘放田廠’還是不來,晚上出門去曬月亮不曬?”

  這話沒人能答得確定,最后還是那中年農(nóng)戶道:“這……有人說見過他雨天撐傘也要來,結(jié)果站了半天沒人過問再黯然回家的,我卻沒有實際見過下雨天他來。至于他晚上出不出去,那更只有他娘的天知道了?!?p>  這聽起來不像是個靠譜的人,但是畢竟是實際去過交州的人物,而且聽起來這人自命不凡,既數(shù)次深入南中郡,也有可能實際去過百花谷南宮世家舉薦他自己。

  且不論其他方面風(fēng)評,這個全禮倒確實如中年農(nóng)戶所說,能做個合格的向?qū)А?p>  既然三人決定要等此人,茶攤放茶之下又聚了不少人,這些人有全禮作為話題又七七八八講了不少他們所知的事,陳至雖然尚未見到此人心中對此人的畫像卻勾勒了個大概。

  全禮,姓全單名一個禮字,字從章,無論名還是字都是自己自學(xué)之后為自己改的,說明此人從書卷中至少學(xué)到了點酸儒氣。他今年二十有七,相貌倒是儀表堂堂,個子不高、身材微胖,除了四處游走自己舉薦自己以及近兩年來出入“放田廠”外,以給附近鄉(xiāng)野白丁讀字、代筆書信和抄書維持生活。

  乾圣四年三月,全禮趕在交州野地瘴氣還沒到每年最盛的夏秋時節(jié)前從交州返回,從此發(fā)誓就在曲阿縣范圍內(nèi)等待明主賞識,再不出遠門。

  在那之后,全禮便開始出入“放田廠”賣弄學(xué)問,“等待明主”。同年八月份的時候,全禮因為由拳鎮(zhèn)的王員外家千金抄書的機會,看上那位千金小姐,自己跑去上門“舉薦”自己做王員外的女婿所以被王員外家打了一頓趕走所以在家休養(yǎng)了四五個月。此事被全禮同鄉(xiāng)的散工傳到“放田廠”上,讓全禮成了“放田廠”上好一陣的笑柄。

  不過那次之后,全禮卻仍好意思繼續(xù)出入“放田廠”,等著他所謂的“明主”。嘲笑一個不在意的人,會讓樂子變得沒趣,所以全禮被王員外派人打的事漸漸不被人提起來。

  這確實是一名作風(fēng)獨特、自視甚高的狂儒,從他對嘲笑自己那事的處理來看,這個人或許有些智慧,就憑他能靠抄書、讀寫?zhàn)B活自己,學(xué)問肯定也不是沒有的。

  陳至覺得,這個人確實有些趣,至少值得一見。從傳聞看,這位全禮就已經(jīng)是名極其復(fù)雜的人了,好色和堅毅兩項品質(zhì)都能從他的經(jīng)歷中體現(xiàn)出來,在這些傳聞的角落里,確實透出點這人發(fā)自骨子的高傲和智慧來。

  二兩銀子正好夠陳至等三人借茶攤放茶到正午,不是銀子只夠放到這時候,而是茶攤的攤主就只準備了這么些茶葉和小吃,一旦供應(yīng)不上便只有向陳至等人告歉收攤。

  用過茶的散工、農(nóng)戶、腳夫們倒是念陳至等三人的好,臨走也紛紛表示若有想起其他適合給陳至等人帶路的便馬上帶來介紹給他們。

  陳至等人等到正午,便在攤上買好了充作踴食的干糧,決定至少要在這“放田廠”等到那位全禮現(xiàn)身。

  全禮未到未時便在“放田廠”現(xiàn)身,中年農(nóng)戶和其他吃茶的人說得不錯,這人一旦現(xiàn)身,陳至他們絕不至于認錯。

  因為全禮比起眾人向陳至他們已經(jīng)說清的形貌,其實衣著放在出入“放田廠”的人堆里反而是更為顯著的特征。全禮本身身高七尺有余,微胖的他本該多少顯得壯,卻因一身比照他身材都顯得寬的杏黃儒袍而顯不出來半分壯碩來。

  在那儒袍之外,全禮給人印象更深的卻是他別的打扮,這人不止束發(fā)之外頭戴垂下天青色垂縷布冠,腳踏的更是翹頭尖布靴,手中還持了一面雜色羽扇。

  陳至三人一眼便認出全禮,全禮也一眼看出陳至三人并非凡俗人物——畢竟陳至“雙眼緊閉”的樣貌對初見之人來說印象便很深刻,剛才放茶之時吃茶那些人都幾次差點忍不住想問他怎么“把雙眼弄瞎”的。

  也許正是因為今天多了陳至等人物,全禮今天到來之后,看到陳至三人后眼珠一動,一番尋思后便開始宣講自己所研之學(xué),比起平日來說可謂格外賣力。

  宣講之時,全禮也時不時偷偷向陳至三人投來目光,他也許看得出陳至等人是江湖人,也絕對不介意自己能為江湖人所用。

  陳至不動聲色,示意師湘葙和席子和也先聽此人講一段再說。

  半個時辰過去,全禮之說陳至已經(jīng)聽了個大概,他對此人的興趣更大了。

  全禮自稱“綏靖家”,他所謂將儒道兩家學(xué)問貫通的學(xué)問,總結(jié)起來成了三句話“昭明德、修懿績、宣王道;四方來犯,由之綏靖;泰處遷之,以為互主?!?p>  解釋起來便是:顧好自己德行,平時辦好事來宣傳自己的王道;如有四方之?dāng)巢环愕耐醯?,你就要馬上投降,以免戰(zhàn)亂禍及百姓;之后既然臣服敵人便要和敵人和平共處,如果敵人治政之中有和你理念不同之處便要慢慢在共處之中教喻改變他們,這樣即便他們是你必須臣服的主人,也和你做了他們的主人無異了。

  陳至從來沒想到,會在如此鄉(xiāng)野之地看到一個堅信自己終能實現(xiàn)正義,而想到的實現(xiàn)正義辦法居然是貫徹投降主義的怪儒。

  更為難得的是,全禮其實頗有智慧,這讓他為自己這套荒唐卻執(zhí)信的理論梳理條理,居然還梳理得可以和人一辯。

  陳至開始明白為何此人如此張揚自己,也有些智慧和品質(zhì)卻沒有被慶巒啟用了,慶巒應(yīng)該還不會如何使用這種人。

  偏執(zhí)而且堅信自己扭曲了的正義理念,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偏偏真的有些智慧、手腕,缺乏的只是施展環(huán)境和自信。

  陳至相信,這位全禮只要稍加引導(dǎo),或許便可以在其他事情上發(fā)揮更妙的作用。

  因為他這種人,簡直算得上是那種陰謀家最愛向其他勢力投下的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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