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轉(zhuǎn)為深黯的時候,陳至、秦雋二人翻窗而去,另有一人趁著微弱月光進(jìn)入藏刀門的修心殿。
修心殿正殿只有勉強一點燈火,殿內(nèi)高懸的“義薄云天”橫匾在這點光明下字也無法讓人辯出。曹元冬的目標(biāo)是殿后的私室,他要會見的自然是藏刀門門主藏神威。
進(jìn)入帷幕之后,這里八仙桌的兩側(cè)座椅之上除了藏神威還有另一人在座用茶。
曹元冬立刻認(rèn)出那人身份。
山陰幫的“落地雕”馮洞云也來了。
藏神威道:“元冬兄弟,你來得正好,聽說凌家五爺出門,洞云老弟就隨后跟著過來了,方才本幫主已經(jīng)跟他詳說南信鄉(xiāng)失蹤一事。正要聽他說法。”
山陰幫和藏刀門互通有無向來不是派遣什么重要人物,在山陰幫里這馮洞云算是戰(zhàn)力可靠的中流砥柱,派來就已經(jīng)有違常例。
馮洞云年紀(jì)四十歲整,三十歲時候就已經(jīng)突破煉體一途的初境,是以山陰幫內(nèi)也算是一把重要交椅。他鼻如鷹鉤,雙眉低而內(nèi)聚,嘴唇甚厚下巴甚寬,不開口時候一副威嚴(yán)神色。
這位馮洞云過去的名號本來是叫“越山雕”,可惜和通明山莊一戰(zhàn)中本來打算圍攻“試劍怪物”卻在人群中被順手擊敗,從此三年一蹶不振,重新振作之后自改名號叫“落地雕”,武功卻更進(jìn)一步。
那一年凌家三爺凌絕三十二歲,正是手上贏了嘴上也不饒人的年紀(jì)。也就是說,比兩三年后陳至、秦雋所見的個性更成熟的凌絕要溫和些,“落地雕”才有再振作抬頭重望天空的余地。
藏刀門門主藏神威自然不會當(dāng)著本人的面提“落地雕”名號來歷這一茬,這一茬通明山莊當(dāng)做奇聞在傳,知風(fēng)山向東向西向南向北二百里保證連百姓也有一半聽過。
藏神威自然不是本名,他本是天京城南郊焦姓豪俠,年輕時頗有名望,后因為聚集鄉(xiāng)黨獲罪逃難至這處。得到當(dāng)時的藏刀門收留傳授武功,那時的藏刀門沒幾年給通明山莊打散,他也以藏為姓改名神威聚集人手著手重建。
那一年通明山莊出手的原因,恰好也是“督門”失蹤。
那一年的“督門”曾代云私去天京賭坊耍錢,本來打算一日即返誰知大輸特輸給人扣下,是以通明山莊出手把當(dāng)年的藏刀門端掉之前誰也沒查到他在哪里的消息。
藏神威這次自然也擔(dān)心舊事重演,他提前就和山陰幫密切往來,這事出了不止通知通明山莊更派人去山陰幫說明。
山陰幫只派來“落地雕”表達(dá)的意思本來就很含糊,似乎重視又似乎表示不好插手。
馮洞云不緩不急,放下茶碗,問道:“門主可知這次除了凌家那位小五爺都同來何人?凌泰民不精談判,應(yīng)該有其他人為他壯氣才好派出?!?p> 曹元冬親自接待那一伙兒人,正想說明,看見門主藏神威手一擺,先守住口。
藏神威道:“且慢,洞云老弟,本門主正好有個其他疑問,凌家現(xiàn)在大爺管世家、二爺管鑄號、三爺不問也知什么也不會管、姑奶奶和這位小五爺平常又都是管些什么?”
曹元冬確實也好奇這一茬,心中暗怪自己不把這些他們上層人的分法了解清楚,反而之前和山陰幫所派之人交流都只是問些底下成名的人。
馮洞云道:“聽說那位姑奶奶一心想著分家,她那位入贅的夫婿現(xiàn)在主管刑房,算是一邊抓著他們山莊內(nèi)部規(guī)矩一邊找著證據(jù)時不時找話柄去要凌家分家。不過因為這夫婦二人抓著的總是些小事,到頭來凌家還是沒能分成。
小五爺人稱‘小老板’據(jù)說將來是要慢慢分管鑄號讓二爺去掌威房,不過這位‘小老板’平時做的事和他們山莊五房之一威房相差無幾,到處挑事,時不時惹場架來也都是帶著他們這輩人中出頭的人物?!?p> 也就是說,當(dāng)做鑄號生意的后備首腦來培養(yǎng)的那位‘小老板’自己平時找威房的活兒來做。
曹元冬和藏神威同時眉頭緊鎖,這意味著平時霸凌其他派門上癮的人來主事,絕非好兆頭。
曹元冬咬牙道:“好小子,原來是專門來生事,別管他什么‘小老板’,憑著‘玉蕭竹劍’等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未必就能把我們藏刀門上下都給滅了?!?p> 馮洞云卻不接這個話,只是再重新捧起茶盞喝起來。
再次放下后,馮洞云以謹(jǐn)慎之極的口氣繼續(xù)之前的問話道:“這么說,這次同來的人物里,就只有一個‘玉蕭竹劍’章凡白需要注意?”
曹元冬先只提“玉蕭竹劍”章凡白,當(dāng)然是因為“閉眼太歲”陳至雖然看起來頗有一套,但是不涉及藏刀門此刻真正想藏的秘密的話,單以武力來論“玉蕭竹劍”看來就是最強的對手。
曹元冬相信“落地雕”來此說不定就是山陰幫做出表示,如果需要動武可以暗助一臂之力。
曹元冬繼續(xù)道:“還有嫡系另一個小丫頭凌有容,據(jù)說也是功房長記其名,值得注意?!?p> 馮洞云點頭道:“嗯,那個丫頭確實有一套,不過也僅是在同輩人中出色。有她同來其實如果動武勝算確實會更高,‘玉蕭竹劍’章凡白那小子和她關(guān)系不清不楚,如果動武直取這個小丫頭說不定會讓‘玉蕭竹劍’亂了方寸。
章凡白非我敵手,如果貴門選擇動手,馮某愿助一臂之力。
如果能擒下小五爺,說不定能讓通明山莊一改態(tài)度好好談和。
正好他們另外一組人馬正在和知風(fēng)山山陰的瑯琊派鬧不合,也許因此才讓凌泰民處理這邊,正好是給他們個下馬威的機會。
凌家三爺‘試劍怪物’凌絕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練劍不在知風(fēng)山,大好良機?!?p> 山陰幫關(guān)注山上消息,知道凌絕給他徒弟“口舌至尊”秦雋弄得三天兩頭就要分心處理,居然留書去江湖里要找隱秘處練劍。
曹元冬道:“那要看門主意思,不過有馮兄相助,想必到時候真不得已也有持仗了。”
馮洞云道:“我正是為此而來!通明山莊平常欺負(fù)人太過,如果他們這次也不講理,抓住他們‘小老板’凌泰民看看他們會不會回來主動找別人講理?!?p> 藏神威點點頭,道:“山陰幫這份心意實在厚重,如果能讓通明山莊認(rèn)道理,知風(fēng)山一代武林幸甚,百姓幸甚?!?p> 隨后,藏神威又嘆了口氣。
再開口時,藏神威毫不隱瞞憤懣之情:“通明山莊凌家家厚勢大,又是刻薄主子,用工也少給工錢,這些年頭迫于其強勢,多少民家找本門主哭訴也只好先按下不理。
那失蹤的南大俠算個講理的,可轉(zhuǎn)告他這些,要他想個法子他也只說說而已,哪敢跟凌家本家去抱怨?
凌家欺行霸市,欺壓江湖同道,真正該找個機會讓江湖看看他們凌家的‘凌’到底是該寫成兩點水還是三點水?!?p> 兩點水是霸凌的凌,三點水的“淩”雖然不常用到卻是冰雪消融和藹可親之意。
凌家的凌本來就是兩點水,藏神威等正義猶存的知風(fēng)山一帶武林人士卻總希望有一日把它變成三點水的“淩”,其他附近江湖派門方能在江湖中和凌家和平共存。
馮洞云這時第三次問:“真沒其他要緊人物同來?”
曹元冬答道:“同來的小輩里雖然貴幫提出的人物還有兩個‘閉眼太歲’陳至和‘口舌至尊’秦雋,不過這兩人看不出身懷什么高深功夫,不足為懼?!?p> 曹元冬其實頗緊張“閉眼太歲”陳至的精細(xì)和那句問話,不過這些都是不好和馮洞云交待之事,畢竟事關(guān)藏刀門這兩年最大的秘密。
而如果選擇動手擒拿凌泰民,事情重點相信會很快轉(zhuǎn)到這一點上面,那就可以完全避開那個秘密。
曹元冬相信門主的意思肯定也是傾向動手。
只是……
只是聽到這兩個名字,馮洞云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zé)o比,還后退一步。
藏神威也突感好奇,問句:“馮老弟?”
馮洞云反問道:“他、他們也來了?!”
曹元冬不明所以,既然山陰幫派出“落地雕”自然是要勸藏刀門趁機發(fā)難動武,對此藏刀門也心有默契,怎么聽到兩個小輩名號能把堂堂“落地雕”驚成這樣?
馮洞云這時突然上前一步,嚇得曹元冬后撤一步,步?jīng)]撤開腕子已經(jīng)給馮洞云用鷹爪手法抓住。
馮洞云緊張問道:“‘鋒芒不讓’韋德呢?他也來了嗎?!”
曹元冬更是慌張,他不知道馮洞云是什么意思,答道:“沒有,沒有……我聽過貴幫提過這個名字,來的沒一人是叫這個名字。”
馮洞云長出口氣,放開曹元冬。
馮洞云道:“那就還好,還好……”
藏神威疑問道:“馮老弟這是什么意思?那兩個小子是什么人物?”
馮洞云心緒稍穩(wěn),道:“一時失態(tài),一時失態(tài)……既貴門同意動武,也得先把這兩個小子制住,那個叫秦雋的……堵上他的嘴,事半功倍?!?p> 藏神威見他回答不清不楚已經(jīng)有三分怒意,重問道:“這兩個小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厲害人物?”
馮洞云道:“他們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
“……那為何……?”
曹元冬非常奇怪馮洞云的表現(xiàn),打斷他的說話發(fā)問,但他的發(fā)問也給馮洞云接下來的話所打斷。
馮洞云續(xù)道:“……而是非??膳碌娜宋铩?p> 知風(fēng)山通明山莊里這一輩少年人,最麻煩就是這兩個人,那個叫韋德的其次。
先說那‘口舌至尊’秦雋,從乾圣二年開始我?guī)拖胝彝魃角f麻煩,因小五爺保護(hù)太甚轉(zhuǎn)擒這小子,擒了三次差點讓本幫分裂兩次,他自有一套歪理,跟他對話說著說著別人也就跟著‘秦雋小子化’然后對他的歪理產(chǎn)生認(rèn)同,很難拐得回來。
慢慢地,全幫上下不得不先處理內(nèi)務(wù),壓抑住幫里越來越多的滑稽人?!?p> 這席話讓曹元冬、藏神威二人更加覺得莫名其妙,也只好任他繼續(xù)說下去。
馮洞云道:“‘閉眼太歲’陳至那小子無論面相還是性子都很溫和,可惹怒了他后往往就像犯了太歲,事事不順,更能有莫名其妙的事情發(fā)生顯得這小子神通廣大一般。
他‘閉眼太歲’這名號本身就有附近派門對這小子古怪本事的一種迷信。”
這個說明相對就好像更好懂點了,曹元冬點點頭,更加深信那時聲音不是幻聽而是真問了那句話,決心稍后認(rèn)真和門主商量這個威脅。
陳至古怪本事的真實原因自然是其出計劃然后由“神秘高人”蕭忘形暗中幫助的所為,只是當(dāng)然地,以蕭忘形的本事沒給這些小派門任何人看破都算作“閉眼太歲”身上。
曹元冬知道是繼續(xù)發(fā)問的時候,問道:“那‘鋒芒不讓’韋德又是什么人呢?我只聽貴幫提過那是位威房記名的少年輩弟子,常和前面兩位混在一起?!?p> 馮洞云聽到這個名字,眼神中居然透出崇敬神色,仰頭感嘆道:“韋德,我的超人。”
這下更讓藏刀門二人摸不到頭腦,氣氛一時寂靜。
馮洞云回過頭來,知道自己失態(tài)太甚,趕緊道:“一時間聽說這倆小子在此,我有些難以消化,見怪見怪。
我能否休息一晚,明日我們擇時再從長計議?!?p> 箭在弦上,藏刀門甚至想半夜把八個通明山莊的小惡霸抓了,哪里來的時間從長計議?不過“落地雕”表現(xiàn)古怪,藏神威也只好先讓他去休息。
天色已晚,曹元冬只找到大小姐藏真心的婢女,讓她帶路安置了馮洞云去處偏僻房間。
回返到內(nèi)室之中,他就要和門主藏神威趕緊討論另一事。
藏神威見曹元冬回來,也只先讓他先就座,對這兩人來說夜還很長。
八仙桌上門主藏神威手邊擺著兩把茶壺,曹元冬看了其中一把始終未動到過的暗想,門主或許該想個更好的法子收藏這東西了。
不過,壺中之物如果不傾倒出來,別人也不會因其特性看它一眼認(rèn)出這是什么東西。
有此門人不知內(nèi)情,當(dāng)著“督門”南信鄉(xiāng)的面差點擅動這壺去給門主斟茶,門主藏神威和幾個知情人如曹元冬一時都慌了神暴怒。
好在那南信鄉(xiāng)風(fēng)格豪放,是個粗糙人,想來沒起疑心。
這茶壺門主藏神威這兩年時刻放在眼目能及處,壺中之物當(dāng)然不是什么茶水,而是一口“十三名鋒”。
“十三名鋒”的詭劍“罻羅”從來長得也不像一口劍,它是一口液態(tài)金屬構(gòu)成的劍,形狀可以萬變。平時就像一攤不會銹蝕的水銀,可以收藏在茶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