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黯淡，四周皆黑的時候，秦雋、陳至兩個人才從窗戶翻了出去。
他們要往更深的林子里找那“神秘高人”去。
尋這位高人，他們靠的是事前約好這高人要留下的痕跡，以及陳至煉覺途初境“無微不至”境界威能，從極其有限的所見中靠直接判斷痕跡是否有關(guān)自己想找到的線索，再根據(jù)保留下來的有關(guān)痕跡判斷。
這手法和永命三十五年時，陳至“跟蹤”孤獨殘留下的痕跡以及這一日黃昏時章凡白調(diào)查南信鄉(xiāng)公辦場所時候的手法相同。
陳至沒有隱瞞秦雋自己進入煉覺一途初境境界一事，相對地，秦雋光靠在工房幫事偶爾去鑄場實際動工就鍛煉到了煉體一途初境“超脫血身”的程度也只有陳至知道。
兩人以結(jié)拜為由頭近乎于互相勒索對方隱瞞真實程度直到不得不暴露為止，這是場義兄弟間的游戲，用以給平凡的日子注入更多樂趣。
永命三十五年的天垂嶺，屠世先生晁顥的眼光畢竟不差，在三個天賦異稟的小子里那惡徒也只殺了其中資質(zhì)最差的一個。
但是陳至和秦雋的武學其實并沒有能和他們煉途境界相匹配的強度，兩人都有太多事情分心，突破“四大共途”煉途初境又都是因為武學以外的因素。
凌絕自己閉關(guān)苦練，兩個小子身份特殊莊主凌泰安規(guī)定兩人只能由凌絕親自指導，不能去功房和其他外姓弟子、嫡系弟子同練。
凌絕可算不上什么好師父，最起碼的一點，他耽于自己進一步的突破根本沒空管這兩個小子。
通明山莊凌家外姓弟子準許習練的武功里，四年多快五年間他只教了一招歸真劍法的“返真一步劍”，還是秦雋多次去守他回家取干糧磨他才抽空教的。
這種教法和循序漸進真是八字沒一撇的關(guān)系，“返真一步劍”算是凌氏歸真劍法里能教給外姓弟子的招式里堪稱高深的一招搶攻劍招了。
陳至、秦雋二人沒到無師自通的地步，只能先記下習練辦法每日練功也是兩人找塊安靜地方只練“千回劍法”和“百遍神拳”。最后兩人也算通過思索劍法的共同道理硬學會了這招，堪堪好意思以通明山莊弟子自居。
還好陳至找來個“神秘高人”做便宜師父，“神秘高人”武學駁雜，總能指點點招不成招但是好用的技法給兩人。
這一次“神秘高人”也來找陳至，應他的約一路偷跟，守在藏刀門的外圍，只在確認兩人房間后偷偷往適合會見的場所之間留下點痕跡。
他選了林子里一處給黯淡月光照著也能看清路況，很舒心怡情的無人地方會見。
為了讓陳至、秦雋尋來時候更快找到自己，“神秘高人”特地站在其中最突出的一塊巖石上等著兩人。
“高盤子！我們來了?。 ?p> 秦雋壓低聲音仍然讓“神秘高人”覺得很吵，何況“神秘高人”最初也不是愿意教這個小子的。
“神秘高人”面上帶著整副惡鬼面具，遮住整張面目，其實他給秦雋磨得摘下來過一次讓秦雋看見過他面目，秦雋也認不出他是誰來。
“神秘高人”當然是修羅道的蕭忘形。蕭忘形相貌毫無特色，放進人堆就能隱入人堆，莫說秦雋，時過境遷只要不動手讓凌三爺凌絕再看一眼未必就認得出他是誰。
蕭忘形相當肯定，是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陳至自己比較有意思。
當年蕭忘形回返修羅道向二當家殷非天匯報事情時提到了陳至，還提到懷疑就是陳至引發(fā)混亂擾亂戰(zhàn)局保了“小三口”一命，二當家當即表示有延攬之心。
蕭忘形想起當年方沉魚曾經(jīng)提過背著“血涂”劍匣的是凌家“試劍怪物”，在乾圣二年，他去扮做光顧通明山莊鑄號的主顧，在知風山一帶活動以求接觸陳至。
“雙眼好像隨時閉著”這特征太明顯，蕭忘形找到陳至并不難，找到之后陳至也沒向任何人揭穿他的身份。
那之后，蕭忘形回到修羅道向二當家回復陳至拒絕延攬，二當家雖然表示此事作罷，蕭忘形卻因為兩次見面對陳至有深刻印象。
蕭忘形身無任務之時，數(shù)次來找陳至希望他轉(zhuǎn)變心意，期間不止被陳至以“神秘高人”的名義介紹給了秦雋，還次次給拐得當了兩人的便宜師父、便宜打手、便宜探子。
無怪乎秦雋會干脆喊起來他“高盤子”，陳至短時間給傳叫“閉眼太歲”名聲背后說有他一小半作用也不為過。
“安靜！說吧，這次何事？”既然人已經(jīng)來了，“神秘高人”也必須進入“高人”高來高去的態(tài)度。
“絕對是你會感興趣的事?！标愔粱卮鸬睾艿?。
“那是肯定！”秦雋附和。
這也算蕭忘形總是被拐還總是來找陳至的原因，每次來雖然會被拐，但是總能跟著發(fā)現(xiàn)更多地方上的秘辛，或者陳至這小子心思上的不凡之處。
前者蕭忘形覺得那天會為修羅道發(fā)揮作用，后者則更讓蕭忘形以為陳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講重點好了，”陳至知道先得拋出點什么才好讓蕭忘形更快進入狀態(tài)。
“山莊里的南信鄉(xiāng)派到這附近公辦失蹤，你得找出來他，問他一件事?！?p> “什么事？”
“他從誰口中知道‘血涂’在通明山莊手中？”
陳至這句話先驚到了秦雋。
秦雋趕緊問道：“什么？南師兄知道山莊有‘血涂’？等一下，你這樣說出來沒問題嗎，還是高盤子也知道？”
“高盤子”當然知道，當年雀房山一役，蕭忘形干脆就是敵對方的總體策劃者。
陳至道：“‘高人’是知道的，此間因由老哥不用多問，我不會在這點上坑害山莊?，F(xiàn)在的問題是，‘問題匠師’從哪里或者誰口中知道這一點？”
秦雋做出一副不信口氣道：“真的沒關(guān)系嗎？我不信——”
“老哥?！标愔羾@口氣又叫一句。
“好，我信了。你怎么知道南師兄或者‘問題匠師’們知道了‘血涂’的事？”
蕭忘形覺得這兩人的交流方式很有意思，只有在秦雋面前，陳至這小子才有時會表現(xiàn)得像他這個年紀。
陳至繼續(xù)說明道：“我發(fā)現(xiàn)了‘問題匠師’的一個跡象，這個跡象發(fā)生變化的時間和南信鄉(xiāng)在這‘藏刀門’的閑職期間突然忙起來的時間吻合。說明他們有通過某種渠道遠距交流，交流之后南信鄉(xiāng)開始了行動。
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問題匠師’知道的事很有可能事無巨細也交流給了南信鄉(xiāng)，這樣才能保證不在山莊內(nèi)的南信鄉(xiāng)沒覺得自己被忽視而起背叛的心思。
‘問題匠師’去年十月份開始，專注于盯著凌大哥的動向，這個是凌大哥也發(fā)覺了的，不過我說過這事我盯著后他就沒再掛心。
用了不到一個月，他們注意的目標反而落到了山莊里真正收藏‘血涂’和劍匣的地方，說明他們有合作對象通過口風先得知‘血涂’的消息后又探聽出了收藏的地點。
這個合作對象必須符兩個特點：知道‘血涂’進入通明山莊之事，而且不在理應知道這事的人選之中。
如果在本來就知道這事和收藏地點的凌家那幾位長輩之中，我盯梢他們能確保未被他們發(fā)現(xiàn)，在這情況之下，也沒必要做出盯著凌大哥的樣子來。
所以和他們合作的人必須是間接得知消息，先得到了‘血涂’進入山莊的消息，后又進一步才探出收藏的地點，這才合理。
想找到這個人，最快的辦法是已經(jīng)采取行動而且獨自在外的南信鄉(xiāng)。”
這一席話沒向蕭忘形透露任何他想知道的問題關(guān)鍵，又確實勾起來他的興趣，蕭忘形也只好心中暗道佩服。
陳至自己也覺得把握到這個程度就好了，雖然蕭忘形也可能因此趁機從南信鄉(xiāng)口中拷問到“圓盤”的事，可這個風險卻值得冒。
因為他也把和蕭忘形的相處當做一場默契的游戲。
誰先破壞默契，最好已經(jīng)確定自己破壞默契的行為必能引導到讓對方服從的結(jié)局，不然因小失大，可能反而透露自己更想隱瞞的秘密。
“可以，這個人的特征和消息？”蕭忘形暫收思緒，“神秘高人”答應下來陳至的條件。
“南信鄉(xiāng)約在三十五歲上下，是位煉體者。曾在工房長記姓名，應該養(yǎng)成了上衣穿容易脫開袒露的習慣。
右撇子，劍法有所造詣，考慮到工房幫事鑄場的經(jīng)歷身體應該很壯。
南信鄉(xiāng)公辦的場所取用之物如筆墨信紙都放得很高，他身材應該也很高。
他討厭留下痕跡，每次用完東西必收拾回原處，還有以體積由小到大上下順序擺放東西的習慣，說明這個人取用之時不嫌麻煩，有足夠的細心。
藏刀門的人尊稱他南大俠，提起其名也并無惡感。他也曾自作主張摻和藏刀門剿當?shù)伛R賊，說明平時待人處事以豪放作風對外，堪稱粗中有細。
最后，他公辦場所床移動過，靠近窗戶，窗戶自去木欄只留糊紙，說明他做事隨時會提前考慮布置逃走時的路線。”
秦雋和陳至都未實際接觸過南信鄉(xiāng)，更多的事情只能推敲，陳至只提他片面的看法。
黃昏時，章凡白以蕭聲為助進入“無微不至”境界狀態(tài)，陳至不需要借助蕭聲同時發(fā)動“無微不至”威能。這兩人從南信鄉(xiāng)的公辦場所得到相同的信息，章凡白覺得和南信鄉(xiāng)失蹤一事無關(guān)全部忽略，只有陳至通過得到的信息進行了進一步的分析。
蕭忘形點點頭，這些信息作為初步用的應該就夠了，更多的則是他這個“便宜探子”要去查出來。
好在他本來就是江湖中難得的極其適合做這種事的人物。
蕭忘形轉(zhuǎn)身要走，他認為陳至已經(jīng)說明來意應該馬上著手，卻給一聲“高盤子”叫住。
“什么事？”“神秘高人”又是時候“慷慨”起來。
幾次接觸，蕭忘形也明白對付秦雋這小子，不多少付出點什么是沒法簡單打發(fā)過去。
秦雋問道：“你有沒有一套過得去的刀法？”
“這次你想學刀法？”
“欸，沒錯。成套的最好，這樣子耍起來也看得過去。”
蕭忘形皺了一下眉頭，這倒是個意外的難題。
他早看到秦雋來找他時候背了把挺大挺寬的刀，也多少知道這次要有所求必是指點武功，自己為做“神秘高人”支出來帶著的十五兩三錢銀子盡可省下。
修羅道二當家殷非天收藏的武功秘笈盡向蕭忘形開放，不過蕭忘形所學又雜，兼“人如其名”只學招意找使用的技法來學用習練融匯到自己武功里。
成套的刀法，去哪里找來打發(fā)這個小子？
不過蕭忘形本來也算得上武學上頗有天分和見識，想了一陣，真想出八招來。
“神秘高人”蕭忘形開口道：“你把那刀拿來給我，我耍一套給你看，我只用一次，你用心記憶自己實用起來記住其中妙處?！?p> 秦雋自覺奉上背上大刀，蕭忘形接過手來，在空曠處一展“神秘高人”風采。
這八招無一不是融匯多家刀法實用之處的刀路，用起來樸實無華。在蕭忘形全力施為之下映著月光，也兼有破風之聲颼颼而響的氣勢和映月寒光道道心驚的神秘感。
“一套”刀法舞時，八招每一招蕭忘形都臨時編了個名字，秦雋堪堪記住。
到舞完時候，“神秘高人”又覺得不給個總名目秦雋這小子八成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趕緊發(fā)動一切頭腦余力趕出個名字，也算是絞盡腦汁。
只見“神秘高人”一改平時“神秘”做派，還刀后肅立仰天似心有感慨。
月光此時已經(jīng)稍為明亮，照著銅色面具淡然生輝，讓秦雋甚至陳至都開始好奇此人此時心念何事。
“神秘高人”用一種聽不出作何情感的口氣緩緩道：“這一套八招加起來，是叫做‘夏姬八斬法’?！?p> “怎么名字聽起來怪怪的？”秦雋皺眉問道。
“神秘高人”不容他多作思索，接著以高深語氣敘述此刀法的“來歷”道：“古代諸侯分戰(zhàn)，其中一任君主女兒行為不檢，給后世儒家認為作風糜爛死而無益。
而后又一名豪氣刀客認為‘亂世女子命運多舛，豈是自心能夠放任？’憤而成此刀法，欲流傳此刀法斬斷世間偏見，故匯為此名?！?p> “原來這么有由頭？”秦雋最喜歡這種不服不合理規(guī)矩的故事，當即趕緊趁著沒忘刀路在空曠處舞起來刀，要把這八招記住。
“神秘高人”快步走開，身影深入林木深處。
蕭忘形不得不在心中承認，秦雋這小子的天真有時候也頗討自己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