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看了看灣口對岸,想起《地方事宜之海防》一書中有提過。
“那是中國東界,望之了無津涯,唯島嶼羅峙其間。島之可人居者,曰青、曰福等等。據(jù)說天下第一次涉洋遠航,并非國初的三寶太監(jiān)鄭和,而是秦時的徐福,東渡朝鮮、日本就是從這里出發(fā)?!?p> “俺瞧那似乎有個灣,平時有海船泊靠?”
“或許有吧,那本就是個漁村。”
魏進忠沉吟稍稍,又問徐光啟:“徐書生,俺看你滿腹經(jīng)綸,想必是讀了不少書,請教一個問題,可否?”
徐光啟聽后笑著道:“但說無妨,在下也未敢說就能回答,知無不言吧?!?p> “好。想必你也猜到了俺們的身份,就不多言。眼下呢,山東要收新花了,俺打算向上奏請在此開埠海運,就運花。以你之見,此事如何行之?”
徐光啟暗忖,果然,就覺得他們非一般人,來此總有目的,原來是想運花。
“魏爺果然與別的稅使不同……確實,北方大旱之后還能收獲棉花,也是一件喜事,至少人心上能被安撫。至于如何行之……”徐光啟歪頭思考起來,“海運視陸運之費省十之七八,河槽雖免陸行,但人輓如故。單說海船,一次可載一千石,換成河舟則須三艘,需用卒三十人,海船只需十五人,至多二十人。而且較之河運,還可省去剝淺之費,也無挨次之守。如此來看,僅是運費就能省出大半?!?p> 王掌柜一聽笑了:“徐先生行家,一算果真是清清楚楚?!?p> “呵呵,既然考慮運花,那么就是為私,這費用應(yīng)為花商所出吧?商人出資雇傭海船,倒是不錯的想法。能免去朝廷的負擔。不過呢,在下的問題就來了……”
“請講,”魏進忠說道。
“魏爺自然不是為了做好事,對吧?隆慶年間就有人提過這樣一個方案:載一千石的海船,八百石為漕糧,二百石為私貨,官軍的私貨朝廷許其三十稅一,客商的則照之前不變。那么就以此做為參考,一千石的花,魏爺想怎么稅?”
魏進忠一笑,看向王掌柜,說道:“要不王掌柜你說說?”
王掌柜亦笑著點頭:“好。其實很簡單,按貨值收取,最高不超過十稅一,而且全程只稅一次。”
徐光啟又算起賬來:“按貨值,一石花算值二兩銀,十稅一就是二錢,一船貨值二千兩加二百兩稅錢,加運費,姑且就按運軍一月一石米的標準,二十人一月需二十石,但從這里出發(fā)到太倉也不過一旬,就算值七兩銀加折舊費,滿算十兩運費。所以一船花的本錢二千二百十兩,可是這么一船在我們松江府卻要值四千兩,嘖嘖,反手就獲利一千多兩?!?p> 魏進忠與王掌柜互看一眼,不約而同露出驚訝,王掌柜道:“雖然有出入,但大差不差。徐先生,你家里不會也是做花布買賣?怎會如此清楚?”
徐光啟搖搖頭:“我徐家耕讀之家,并未有人經(jīng)商?!?p> “那徐先生是飽覽群書……”
“呵呵,扯遠了,扯遠了,”魏進忠岔開道:“徐書生你接著說你的。
徐光啟說道:“好,接著說。剛才只粗略算了費和稅,下面再說路,山東產(chǎn)棉主要是東昌兗州二府,兗州府距此七百里,東昌府遠些,有一千里,海運之前總要有一段陸路,而山東境內(nèi)官道從濟南向登州延伸,直到登州府。我們來時所走的并非官道,驛站不免少了些……”
“那你的意思是?”
“若往后真要利用這里做海運碼頭,不如先修修路,多設(shè)幾個驛站,往來商旅也有歇腳的地方。說不定周圍幾個縣也會因此而繁榮起來?!?p> “嗯,這個俺會考慮,那么還有呢?”
“至于碼頭,魏爺方才問的灣口對岸,那里有一條河名青島河,入??诩礊榍鄭u口,有灣承大洋,海船進出停靠皆便,而且前到成山后接安東衛(wèi),恰在半島之中。”
停頓一下,徐光啟忽然建議道:“要不魏爺親自到灣口對岸瞧瞧?”
其實魏進忠有這意思,聞之立馬說道:“好啊,俺正好有這意思?!?p> “那要不下山回寺里取了馬,然后騎馬沿著麻灣兜一圈?”
“好,就這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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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很快下了小珠山,趕回寺廟里,休整一下,準備繼續(xù)上路。
當天就趕回了膠州城,西門外有驛遞總鋪,在此給馬兒添了草料馬豆,每人又補充了干糧飲水,然后趁日頭未落出發(fā),打算進入即墨境內(nèi)再找地方落腳。
走東邊道路通往即墨縣,膠州境內(nèi)原本有三個驛遞鋪,可惜荒廢了兩個,如今只剩河東鋪。即墨境內(nèi)原本五個,也只剩信村一處驛遞鋪。
五人依然快馬趕路,中途很少停下歇息,騎在馬上飛奔,就仿佛在追趕快要落山的日頭,讓它停一停別落得太早。夏日里天黑的晚,戌時過半,天色依然亮著,魏進忠希望在天黑前盡量多趕路,就免得走夜路增加危險。
其實這五人體力都不錯,年紀最小的劉時敏看著還好,年紀最大的王掌柜常年在外奔波,頗能吃苦。而魏進忠三十出頭的年紀都比徐光啟小上好幾歲,賈艾更是不必說。
跑在最前的魏進忠快馬加鞭,他回頭看看,又催促道:“快!再快些!”
好在五人終于在亥初趕到了信村的驛遞鋪,這鋪破舊的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但人員配備還是齊的,有僉鋪司一人,兵夫三名。
反正出門在外能有一片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行了,吃食飲水自己帶的有,也就是馬兒需要照料。王掌柜給了些碎銀子,當作投宿的費用,幾個鋪伙計自然樂的接受。
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快辰時,幾人才陸續(xù)醒來,醒了之后立馬洗漱收拾,兵夫牽出馬兒,隨后五人整裝待發(fā)。
辰時初,他們又重新上了大路,繼續(xù)往即墨縣行去。信村其實離即墨已經(jīng)很近了,所以未到午時,就抵達縣城外。讓幾人驚訝的是,這即墨縣城猶如新城一樣,連城墻都是新的,而且還是磚墻。
王掌柜見他們疑惑,笑著解釋說:“據(jù)說去年才重修的,可不就煥然一新?!?p> “為何事重修?”徐光啟問道。
“哎,去年因為倭警,萊州知府和這劉知縣就把原來的土墻易成了磚墻?!?p> “哦……”徐光啟一聽就明白了。
“除了即墨,你們沒發(fā)現(xiàn)膠州城也是磚墻?因為屢遭寇患,十年前就易土以磚了?!?p> 這縣城有三門,他們從西邊通濟門入城,先去投宿府館。
正好縣衙在城正中,縣衙西即是府館,而且驛遞總鋪也在此處。安頓好后,已是午時末,好賴先去街上食鋪打尖,安慰一下五臟廟,再說下步。
五人吃完又回到館舍,王掌柜找來個本地人問清了路,然后準備再次出城去海邊。
“咱們先去金家?guī)X寨子吧,九十里地,這是個軍寨。”王掌柜建議。
魏進忠問道:“歸哪個衛(wèi)所?什么級別的?”
“浮山所,金家?guī)X寨子是個百戶寨,有兩艘軍船,為巡邏之用?!?p> 魏進忠想想,既然都到此,那就好生轉(zhuǎn)轉(zhuǎn),于是又說:“可行?!?p> 稍后五人出發(fā),從南邊環(huán)秀門出城往南,這金家?guī)X寨子離城九十里,花了近兩個時辰到達寨子外。其實就是個土城,但是城墻修的蠻高。寨子東邊是山崗,魏進忠決定先去東邊崗上查看一下地貌。
五人繼續(xù)前行,很快抵達東邊山崗,牽著馬沿山路登上山崗,崗上正好有一座高閣,隨即又登上閣樓。這倒是觀察地形的最佳地點,四周的山川海濱無一不盡在眼底。
山崗本就靠近海岸,茫茫海面一覽無余,徐光啟忽然說道:“看,那邊兩艘船,停在灣里的,應(yīng)該就是軍寨的船?!?p> 魏進忠隨他手指方向看去,“那船看起來不小啊?!?p> 徐光啟道:“不確定是不是海滄船,但大小十分像,海滄船算是小號的福船,吃水只有七尺,風力小也能航行。要是那兩艘就是海滄船,船上配備應(yīng)該不差。配全的話,大佛郎機炮可以配四門,碗口銃可配三門,嚕密銃六桿,噴筒五十個,煙罐八十,火磚、火箭可配五十,還有粗火藥可以裝二百斤,火銃的火藥六十斤,鐵丸鉛丸二百斤,然后還有弩矢槍矛什么的。真的倭寇來襲,這些裝備足以應(yīng)付了?!彼盟迫鐢?shù)家珍一般,說了一通。
“呀?”眾人聽了相當驚訝,連賈艾都無比詫異:“沒想到你一個書生竟然都這么清楚?”
徐光啟呵呵笑道:“松江府可是倭患頻繁,我知道這些也不算什么,再說平時就愛看個閑書什么的?!?p> 賈艾暗忖,我信你個邪!相當于軍事機密了,你說是閑書?不行,得空得查查這人……
“對了,正好想起問,王掌柜,你知道這邊海水潮汐怎樣?”
王掌柜回道:“半日潮,每個太陰日兩次高潮,兩次低潮,大潮在每月朔、望日,比較穩(wěn)定。潮流是往復(fù)流,薛島那邊反而多渦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