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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轉心一

修羅場(上)

斗轉心一 亦安Andy 13235 2025-01-27 13:29:26

 ?。ㄒ唬?p>  2016年6月,李亦安調到東方銀行總行工作。之前,他是該行西北地區(qū)一家二級分行的行長。這次是通過處級干部公開競聘,被新任的總行梁汝成行長看中,欽點至公司業(yè)務部,任營銷一處處長。

  報到那天,他一早8:00就來到了位于陸家嘴的總行大樓,公司業(yè)務部在二十樓。這時的辦公區(qū),尚未完全蘇醒,整層都十分靜謐,只有兩三位保潔正有序地忙碌著。

  李亦安悄悄推開門,快步走到工位前,依次擺開電腦、水杯、本和筆。坐定之后,他四周環(huán)顧,這層樓有三個獨立辦公室,樓層盡頭最大的那間,是總經理楊斯理的,其余兩間分屬兩位副總;處長在開放區(qū)辦公,但工位都在最后靠窗的位置;員工工位則都在所屬處長之前。三間獨立辦公室不知陳設如何,但見這開放辦公區(qū),桌上有綠植、盆栽、玩偶和咖啡壺、茶具、零食,椅后有球拍、瑜伽墊、釣魚竿,有的椅下還有球鞋、高跟鞋,有的桌下還有折疊床、躺椅,總之,全場處處洋溢著濃郁的休閑氣息。

  直到8:40,電梯口才傳來“滴、滴”的打卡聲。8:50左右,楊斯理推門而進,李亦安起身跟了過去。

  “楊總,早??!小李向您報到!”李亦安滿面春風地恭敬道。

  “喲,李大行長呀,熱烈歡迎,熱烈歡迎,你可是梁行長欽點的大將呀!怎么樣???昨天綜合處和你聯(lián)系了吧?”楊斯理一臉堆笑。

  “聯(lián)系了,聯(lián)系了,感謝領導關心啊,辦公、生活,都安排的妥妥地,晚上還詳細給我說了通勤路線。”李亦安急忙道謝。

  話未收音,楊斯理的電話響了。他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愣是沒接,李亦安斜眼一瞥,看到手機屏是有名字的。兩人剛準備再聊,內線電話又響了,楊斯理不耐煩地拿了起來。

  “哦,吳行長呀,…哦,剛才手機靜音在充電,什么事,你說?!笨磥恚瑢ο旅?,楊斯理幌子張口就來。

  趁此間隙,李亦安顧盼四周,辦公桌側面的茶幾上,擺著一盞精致的茶臺,茶幾旁則堆滿了來自天南海北的頂級茶茗;楊斯理留著長寸頭,兩鬢已見斑白,一身杰尼亞藏青色西裝,內配白色襯衣,斜紋真絲領帶,端坐在辦公桌里,短頸肥脖的他,這時幾乎是用鼻音在哼,時而皺眉,時而瞇眼,那氣定神閑的扮相,宛若在決定這家十萬億銀行的生死;再往楊斯理身后看,怎么冒出一縷青煙?會不會自己眼花了?張健吾使勁擠了擠眼皮,定睛一看,原來領導身后還敬著一尊佛龕。之前就傳聞楊斯理精研佛學,此景此場,再看領導時,彷佛已青衫加身,仙風道骨了。

  “…好,知道了?!蔽粗每煞?,楊斯理就掛了電話。

  “真是的,這幫分行領導,一筆簡簡單單的優(yōu)惠利率申請,大早上啰嗦了半天,跟催命似的,這價格是資財部定的,你說,我們又能怎樣?”楊斯理自問自答。李亦安知道,不到十萬火急,分行領導是不會赤膊上陣的,肯定是涉及到了同業(yè)競價,或者是派生業(yè)務,但再紅的烙鐵一放進總行,大多會“滋”地一聲被流程澆滅了。這也是之前梁行長與他談話,希望對戰(zhàn)略客戶經營體制機制改革的初衷,看來,確實是刻不容緩了。

  “是的,是的,客戶服務歸我們,定價權卻在其他部門,看來,這責權利確實像梁行長說的,早該動一動了?!闭f到工作,一臉方正的李亦安濃眉立即挑了上來,那力拔山兮的行長氣魄不經意間就顯現(xiàn)了出來,“楊總,您看,咱們是不是根據這些癥結,先草擬個初步的改革方案呢?昨天梁行長找我談話時,也重點提到這個問題了,看著行長挺著急的。”李亦安端正身板,原本直挺的鼻梁更加挺拔了,這也是他請戰(zhàn)時的一貫姿態(tài)。正是靠著這種拼勁和姿態(tài),之前他所領導的機構一直名列前茅,也正是靠著這些實踐和思考,他的競聘演講才讓梁汝成行長感同身受,心眼一亮。

  “哦,不急,不急,這個不著急。靜能生定,定能生慧,慧才能生智呀,”楊斯理大器地擺了擺手,“亦安,你剛到總行,先熟悉熟悉情況?!崩钜喟苍詾橐慌募春希瑳]想到是一拍兩散。

  “楊總,……”李亦安話沒出口,楊斯理又來了電話。

  楊斯理斜眼一瞥,“刷”地站了起來,深深地調了調氣息,接著,鄭重地滑開了手機。

  “吉行長,您好!”原來是總行吉永福副行長的電話,他也是公司業(yè)務部的分管行長,李亦安也條件反射似地屏住了呼吸。

  “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我馬上落實?!挥茫挥?,這些都不用,我現(xiàn)在就辦,您放心。”楊斯理緊緊地握著電話,生怕漏掉一絲一毫的氣息。

  “亦安,這樣,你先熟悉熟悉情況,吉行長剛交代了個事情,我現(xiàn)在馬上要去人力部協(xié)調落實。”還沒等李亦安反應,楊斯理已叫來了綜合處處長李麗,李麗四十五六,個頭較高,一襲中規(guī)中矩、頗有年代的黑色正裝,她在聽楊斯理吩咐時,先是眉頭緊鎖,若在深思,接著慢慢展顏,頻頻點頭,待到最后恍然大悟,近乎叫好。簡單交流后,兩人就急匆匆出門了。

  從楊斯理辦公室出來,李亦安召集處里幾位同事聊了聊。一個多小時的交流下來,李亦安算是明白了,總行之前的客戶營銷處,在文件上無所不能,但實際中卻一無所能,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憑空冒出來許多流程和報表,而大家的工作邏輯就是制定模版、下發(fā)分行、統(tǒng)計數據、上報領導。其實,張健吾在分行時就感受到總行公司業(yè)務部的“無用”有,報上去的問題石沉大海,發(fā)下來的報表旌旗獵獵。逢年過節(jié),下面總要表示表示,對于資金、授信、投行等部門,一般都送些新潮貴重的電子產品,而像公司業(yè)務部這類部門,則大多送些形形色色的地方特產。當然,看總行這些年輕人,也根本不在乎這些,就像李亦安這個處,總共五個人,兩個外地大學生,清一色“官二代”,另兩位上海才俊,則坐擁多處房產堪稱“土著”,還有一位海歸奇女子,剛才會議上,更是三緘其口,與世無爭。李亦安深深感受到,總行的部門,擠滿了未經市場的年輕人,他所謂的客戶經營、工作思路和改革破局,在這些90后看來,簡直都是天外來物,無事生非。

  快到中午了,李亦安想著,約幾位處長一起吃個飯,算是拜拜碼頭。

  “李處,忙著哩,看你剛回來,中午有事嗎?我想請咱們幾位處長一起吃個飯?!崩铥悇倧耐饷孢M來,又是綜合處長,李亦安就先約她。

  “呀,不巧呀,李處,我中午有約了,咱們再換個時間吧?!崩铥愋θ菘赊?,眉目傳誠。

  “哦,沒事,沒事,咱們以后機會多的是,您先忙。”李亦安一怔。

  “張?zhí)?,你中午有事嗎?我第一天來,想約你吃個飯,請教請教?!崩钜喟灿洲D到了營銷二處張欣這邊。張欣離異多年,一米五幾,雖與李麗年紀不相上下,但左臉卻已滲出幾塊硬幣大小的黃斑。

  “李處,別這么說,應該是我們請教你呀,聽說你是梁行長欽點的,以后可得多關照呀。今天?今天真是不巧呀,我中午還得出去一趟,咱們下周約起來,怎么樣?”張欣虛偽而又禮貌。

  “哦,那改天,咱們改天。”其他幾位出差了,就剩下趙妍,也不用問了,聽說她一般都自帶沙拉。李亦安悻悻地坐了回去。

  11:30剛過,大家陸續(xù)離席,兩三結伴,三五成群,期間李麗和張欣也先后各自走了出去。李亦安站起來,伸伸腰腿,舒展了幾下,也準備去餐廳了。前后搖擺中,他極目樓下,卻猛然間發(fā)現(xiàn)了李麗和張欣高矮結伴的背影,原來是她倆相約呀,可為什么不明告自己呢?剛才明明是看到她倆是分開出門的呀?

  重重諜影中,李亦安感到有些壁立千仞了。

 ?。ǘ?p>  七月總行行長辦公會一結束,楊斯理就組織召開了部門會議。會上他傳達了總行會議精神,并重點就總行戰(zhàn)略客戶經營一事進行了安排。

  “各位,梁行長對總行戰(zhàn)略客戶經營非常之重視,要求我們部門牽頭,盡快拿出相關機制辦法,這個是咱們部門當前最為重要的工作。李麗,這項工作就由你們綜合處牽頭,其他幾個營銷處室分工配合,題目我看就定《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經營管理辦法》,后面再拉個客戶名單?!睏钏估眍D了一下,“哦,對了,你們擬稿前要與相關部門溝通,成文后還要提交他們會簽,最好能趕上十月份辦公會審議?!鳖I導給的時間不短,漫漫一季,但指導和要求卻不多,就空空一題。

  會后,李麗也沒有耽誤,當天就起草了一份提綱和分工發(fā)給了楊斯理。第二天一早,李亦安就收到了經楊斯理審核的任務郵件。但一打開附件,他傻眼了:題目之前已定,整個提綱就兩頁內容,開頭一段已擬好,基本復制了行長辦公會會議紀要的內容,接著分了公司業(yè)務、金融市場、零售業(yè)務、風險管理、運營管理及其他六個部分,每個部分僅注明了執(zhí)筆處長,至于總的思路和邏輯以及資源分配、細則要求和機制目標、保障措施等,只字未提。郵件正文,李麗倒是按照等差數列的要求,明確了進度要求,八月交初稿,九月匯總,十月上會。

  李亦安清楚地知道,在分行,類似機制辦法,從動議到成文,一般也就一個月左右。首先是主要領導確定目標要求和破局關鍵,接著執(zhí)行部門提出邏輯、資源、流程等方面的改革思路,隨后分管領導坐陣,召集相關部門討論,說是討論,其實就是吵架,分管領導協(xié)調不了的,還要請出尚方寶劍。一頓面紅耳赤之后,執(zhí)行部門會用三五天時間,寫出初稿提交會簽。因之前各部門一把手把責權利都吵透了,所以會簽速度非常之快。如果超過一個月再不下發(fā),責任部門一把手就要準備挨板子了。

  李亦安心想,總行管理著三四十家分行,的確很難如分行般快意去留,但如此草率粗淺,實在大跌眼鏡。一頭霧水中,他順著提綱找到了自己的任務——風險管理。再回過頭統(tǒng)攬全文,他突然意識到了關鍵的一點。

  “李處,我剛看了提綱,咱們這個辦法,還應該增加資金財務部分。因為一線在市場競爭中,價格和規(guī)模說起來俗氣,但往往是制勝關鍵?!崩钜喟诧L風火火地找到李麗,直言不諱。

  “喲,李處呀,領導沒有說要會簽資財部呀,上次開會你也在的,我們不好自作主張的。”李麗的邏輯非常清晰,眉目更為真誠。

  “那我們是不是去找找領導,建議一下。”李亦安還如在分行時執(zhí)著。

  “這個我不好去的,再說了,多個部門多件事,尤其是資財部,誰得罪的起呀,咱們還是別自找沒趣啦。”看來李麗只是把這個辦法當作一件事,根本未顧及指導意義和分行的期待。

  在李麗那里碰了釘子后,李亦安徑直去找了楊斯理,因為他覺得如果沒有這部分,文件的法力至少要消減一半。但楊斯理的論調與李麗出奇的一致,你一句我一句中,還勸李亦安不要執(zhí)念,要順勢隨緣。

  “李處,早呀,昨天找過楊總了嗎?”李麗次日一早主動來問。

  “找過了,楊總說還是先按提綱中的幾個部分擬搞?!崩钜喟矡o奈地答道。

  “哦,也是啊,以后還得張?zhí)幠喽嗵嵝?,別我這牽頭,再牽出什么漏項來呀?!崩铥惾崧暭氄Z但棱角分明。

  盡管缺失資金財務,但另一部重頭戲風險管理尚在,而且自己負責。李亦安很快就約好了授信部綜合處趙宏處長。

  “趙處,這次約您,主要是想會商下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經營管理辦法?!崩钜喟查_門見山。

  “哦,看辦公會會議紀要是你們在牽頭,你說吧,看看需要怎么配合?”趙宏也不拖泥帶水。

  “好的,趙處,那我先說說我的想法,要不對了,您隨時批評。咱們行戰(zhàn)略客戶擬采用名單制管理,當然啦,肯定都是些大型集團客戶。目前,咱們行這類客戶所屬子公司或單體項目授信,都需要先向集團主辦行領用授信額度,才能上報方案。您也知道,分行擔子都不輕,所以集團主辦行難免有時會本位主義,一般領用過程都比較拖沓,我在下面時,甚至還碰到過集團主辦行隨意搪塞,不給額度的情況,所以,這個應該是首要解決的問題。我的想法是,能否改變申領路徑,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類似情況,直接向總行相關部門申領?!崩钜喟差D了一下,他想看看趙宏的反應。

  “還有呢?”趙宏示意繼續(xù)。

  “還有就是,這類大型集團客戶在咱們授信部與一般客戶相同,也是按區(qū)域隨機派審,這樣的話,會有兩個問題,一是無論是下屬子公司,或是項目公司上來,咱們審查、審批兩個崗,都會要求客戶經理穿鞋戴帽反饋集團全貌,而且每位專審的意見和角度又不盡相同,這樣的話,既不效率,也不精準;二是還有一類新經濟行業(yè)客戶,如大型互聯(lián)網行業(yè)客戶,總行還是套用千人一面的評級模型,而這個模型主要參考所有者權益、凈利潤等傳統(tǒng)財務指標,由此導致他們的評級和限額往往差強人意,甚至有的評級結果,我們都不好意思同客戶講?!崩钜喟仓熬捅锪艘欢亲釉挘F(xiàn)在想一吐為快。

  “那怎么辦呢?”趙宏插了進來。

  “很簡單,第一個問題只要把戰(zhàn)略客戶拎出來,專人審批;第二個問題就是要根據行業(yè)客戶特點,建立針對性強的風險評級模型?!边@對策,李亦安早都想好了。

  “很簡單?這么大的動作,你說很簡單!我的張?zhí)幯剑銇砜纯?,我們每個評審案頭壓了多少項目,怎么可能設立專崗,單單審批戰(zhàn)略客戶的項目?如果行里同意專設機構,還給增加人員編制,我們再談這個問題。另外,咱們的風險評級模型,當時是參考建設銀行和花旗銀行建立的,照你的意思,這兩家銀行也得改改了吧!再說了,我們的評級模型不是有定性部分嗎?也不全是財務指標呀!”趙宏起先怔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公司部會來個“懂行的”,但也就怔了短短幾秒,就很直接地懟了回去。

  “我們定性部分畢竟權重有限,難以……”李亦安還想理論。

  “這樣吧,張?zhí)?,你提的這些想法,動作實在太大了,我要向部門領導匯報一下,你看,還有什么要交流的,我一并帶回去?!壁w宏要關門送客了。

  “還有就是審批時效的問題,…?!崩钜喟策€在傾訴中。

  “好,我知道了,還有嗎?”趙宏不容他展開。

  “目前,我們能把這幾個問題解決好,分支行就謝天謝地啦,其他隨后再向趙處匯報吧。”看著趙宏肅殺的神情,李亦安晦澀地苦笑道。

  之后,李亦安又反復約了趙宏幾次,起先,要么約不上,要么沒效果,之后,說他已經悉數向領導做了匯報,但領導沒表態(tài),總之,太極打到了極致。眼看大限將至,張健吾只好求助楊斯理,楊斯理聽了后,也沒表態(tài),只是派出了他的副手姚琳,這位姚琳小李麗幾歲,一米五左右,一頭黃發(fā),半臉雀斑,言語間總會撲閃著天真的雙眼,據說也已離異,但又找了一位小她七八歲的男朋友。

  那天,姚琳約好授信部副總經理李達,帶著李亦安一起去交流。

  “李總,有一段時間沒聊了,最近忙啥呢?”姚琳眉飛色舞。

  “姚總,我能忙啥呀,還不就是忙著給你們公司部打工嗎?”李達沒好氣地答道。

  “喲,瞧您說的,公司業(yè)務怎么樣,可是咱們授信說了算呀,再說了,咱們還不都是給梁行長打工的嘛。”姚琳天真爛漫地嬉笑。

  “說吧,什么事?”李達不想啰嗦。

  李亦安趁兩位領導插科打諢間,瞥見李達辦公室躺著、站著、排列著不少嶄新的專業(yè)書籍,有半導體的、有平臺經濟的、還有醫(yī)療的……,看來,這位領導如此熱衷行業(yè)研究,應該能聽進去他關于行業(yè)評級模型的建議吧。

  “唉,還不是戰(zhàn)略客戶經營的事,梁行長讓我們牽頭,這不,還得您支持?!币α湛蓱z兮兮。

  “我聽說你們想法挺多的呀,要動流程,動模型,還想要設專崗,我就告他們說,挺好的呀,只要總行給編制,我們就設專崗,最好把我們也并到公司部,咱們就能并肩為戰(zhàn)略客戶服務,奮斗終身了啊。”李達含沙射影道。

  “呀,我的李總呀,您誤會了,我們張?zhí)巹倎?,還不太了解總行的情況,來之前,我和楊總商量過了,主要看您什么意見?”姚琳邊說,邊給李亦安使了個眼色。

  “李總,不好意思呀,我剛來,還不太了解情況,可能提的建議過于理想化了。”李亦安知道,李達不是要解決問題,而是要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這事你們牽頭,我們只是配合,還得看你們什么意見?!崩钸_連看都沒看張健吾,直接沖姚琳說。

  “李總,梁行長要我們十月份交差,吉行長又反復提醒我們,要多同咱們授信部溝通,您看,如果咱們不表態(tài),這事就卡住了,”姚琳故作一頓,然后嘻笑一轉,“當然,戰(zhàn)略客戶經營要有所成,咱們授信部一定是居功至偉。”

  “那你說,怎么辦?總之,動的太多,不切實際。”李達松動了。

  “這樣啊,來之前,我就想過了,健吾的表達,盡管直接,但還算中領導下懷,我們可以藝術些,不動流程、不改機制,”姚琳又頓了一下,看到李達和李亦安都在靜候下文,就接著說,“我們可以表述為,在授信部為戰(zhàn)略客戶設立‘綠色通道’,也就是說,一些急的戰(zhàn)略客戶項目上來后,可以選擇這條通道,這樣的話,你們壓力不大,我們也算交了差,領導又樂見其詞,怎么樣?”

  “嗯,這個嗎?聽著還行,我們可以考慮考慮。”李達坐直了身子。

  “姚總,您看,關于綠色通道,我們是不是要同李總商量一些保障措施?”李亦安趕緊跟話,他清楚地意識道,如果沒有保障措施,這就是文字游戲。

  “哎,李處呀,我們要相信授信部領導的格局,照你這樣釘對釘、卯對卯的,這文件什么時候才能發(fā)呀?!币α沼悬c冒火,她儼然是把發(fā)文當成了這項工作的目標,而李達則一臉嫌棄地盯著電腦。

  “綠色通道,可以這么表述,但不要再搞其他事情了,姚總?!崩钸_蓋棺定論了。

  就這樣,李亦安耷拉著腦袋,又隨姚琳回到了楊斯理辦公室。楊斯理這會正在自測血壓,他扭頭示意兩人輕聲,待到測完認真記錄后,才鄭重地合上本子,轉過身來。

  “溝通的怎么樣???”楊斯理仿佛剛剛放下煙槍。接著楊斯理的問話,姚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拿下”李達的整個過程。

  “哎呀,‘綠色通道’,這個好,這個好!善哉,善哉呀!這個詞,行領導一定會滿意的!姚總呀,拿下授信部,你這次可立了大功了?!睏钏估砗敛涣邌莸刭澝乐?,李亦安原先幻想的拍案而起,現(xiàn)在卻成了拍手稱贊了。

  隨后,趙宏也正式反饋了張健吾。其實也沒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因為這種表述無關痛癢,只不過是大家同意了這一措辭。如何實施、誰來負責、時效如何界定、違反了如何問責等等,只字未提。

  九月上旬,李麗開始匯總。次日,經楊斯理審核的初稿就發(fā)到了大家郵箱。李亦安打開一看,正文通篇都閃耀著場景、數字、渠道等智慧空洞的流行字眼,洋洋灑灑近二十頁,無非是把眾所周知的業(yè)務和管理流程一一羅列,然后在之前或中間,再插入綠色通道、優(yōu)先審批、限時辦結等鏗鏘有力的統(tǒng)一措辭。另外還有兩份附件,一份是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名單,清一色的央國企;接著,第二份是一戶一團隊名單,長篇累牘的EXCEL表,大概七八頁,團隊成員上至總行領導,下至分支行行長,唯獨沒有整天泡在陣地上的客戶經理。

  (三)

  九月下旬的一天,楊斯理組織召開部務會,審議首批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名單和《總行級戰(zhàn)略客戶經營管理辦法》。

  “各位,在大家的通力協(xié)作下,我們的戰(zhàn)略客戶名單和辦法基本定稿了,今天過一遍,下周準備提報行長辦公會。李麗,你來說吧,先過名單?!睏钏估泶猴L滿面的開場。

  李麗開啟電腦投屏,逐一介紹了客戶名單,50戶名單中,40戶是中央企業(yè),僅10戶地方國資,民營企業(yè)一個沒有。

  “來,大家看看,對名單還有什么補充意見?”楊斯理招呼道。

  “這能有什么意見呢,全中國不選這些客戶,還選哪些客戶呀,大家說,是不是呀?”姚琳迫不及待地追捧。

  “是呀!”“是呀!”……,叫好聲此起彼伏,大家都朝著楊斯理的方向,射出道道贊許并激動的目光,如同社會主義之于中國。

  “楊總,如果這份名單定了,那我們總行的戰(zhàn)略客戶經營真要石破天驚,一鳴驚人了?!睆埿烙謱⒏叱笔箘磐屏艘话?。

  “對呀!”“對呀!”……,一片蛙鳴,好似經營的關鍵就是名單的確定,而名單的確定又等同于輝煌的戰(zhàn)果。

  “看看,大家要是沒什么意見的話,我們就這么定了啊!”楊斯理很是受用,但仍象征性地問。

  “楊總,我有些建議,想說說。”角落的李亦安抬起了頭。

  “來,亦安說說,大家集思廣益嘛。”楊斯理怔了一下,但仍客氣地鼓勵著。

  “其實,在基層行的時候,我們對大部分央企本部都是敬而遠之的,一方面是他們的資源規(guī)模需求大,而且牽頭行大多是四大行,中收我們也撈不上什么,另一方面更要命的是價格倒掛,存款或理財收益率往往還高于貸款利率。當然,這些央企是中國經濟的定海神針,我們必須要做,這一塊我建議在集團名單后面,再備注上總行側重支持的行業(yè)板塊,這樣更便于分行挖掘他們的子公司。另外,我還建議,增加地方國資和民營行業(yè)龍頭的占比,這塊一直是各家分行的重中之重。再者,通過行業(yè)經營打通產品卡點,提煉出可復制推廣的服務方案,我覺得應該也是總行經營戰(zhàn)略客戶的主攻方向?!崩钜喟仓熬退伎剂嗽S久,此時更是竹筒倒豆子。

  李亦安說完后,會場頓時凝滯了,楊斯理端起了茶杯,李麗凝視著電腦,其他幾位處長都微微地低下了頭。

  “亦安啊,你說的備注央企側重支持的行業(yè)板塊,沒什么問題,但我看這一塊,最好還是讓分行自行決策,總行不要管的太細了。再說了,要增加這塊內容,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呀。”另一位副總劉娜拔刀了。

  “還有就是,民營這一快,我看還是別碰了,說不定哪天就爆雷了,到時候,我們這份名單可就成罪狀了?!币α談t斜刺了過來。

  “就是呀!”“爆雷就麻煩了!”“可不是!”……,又一片蛙鳴。

  “亦安呀,你的想法不錯,但總行要顧及三四十家分行,很難面面俱到呀,我們還是要抓主要矛盾,”楊斯理略微頓了一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呀,這樣吧,我看還是按大家的意見確定吧,亦安的想法也不錯,可以在實踐中不斷完善嘛——。”還沒等楊斯理收音,投屏早已切換了。

  李麗先講了經營管理辦法的整體框架,之后,每位執(zhí)筆人按序做了匯報。這一點,不得不佩服李麗,盡管每位執(zhí)筆人的思維邏輯不同,表達方式各異,但一經她手,都被縫合的無比絲滑,真如魯迅所言“扯淡的事,干的很專業(yè),專業(yè)的事,干的很扯淡”。

  “楊總,我覺的我這一塊,還應該加一些工作標準和保障措施,比如說,限時辦結這一項,限時的標準是什么?誰來監(jiān)督?如果超時怎么辦?如何問責?”李亦安機械地念完正文后,立即脫稿補充道。

  “噢,那你當時為什么不和授信部直接溝通呀?”楊斯理一個擋拆。

  “溝通過好多次,他們從上到下都不同意,咱們是不是部門層面再對接一次?”李亦安還想往正軌上拽。

  “亦安啊,李達總那里,咱倆是一起去的,你也知道他的態(tài)度,怎么可能寫的那么具體呢?”姚琳不高興了。

  “可這樣表述,我們這個辦法就是……”李亦安噎了噎,狠狠地咽回了“一紙空文”這四個字。要放在分行,即便是領導在,他也要破口發(fā)作了。

  “亦安,不要執(zhí)念呀,執(zhí)念而生,執(zhí)念而亡,一念放下,便是重生呀。如果咱們一味地糾纏細節(jié),這文件要發(fā)到猴年馬月了,到時候梁行長怪罪下來,那就傷及根本了,大氣些,大氣些。”楊斯理不耐煩了。

  可就這樣的管理辦法,要是在下面分行,早被行長扔到地上了,梁汝成會滿意嗎?難道楊斯理非要等到在會上挨批嗎?李亦安實在想不通。

  “再說了,戰(zhàn)略客戶經營以后將是我們公司部一項長期性的重點工作,大家一定不能有一勞永逸的想法,我們現(xiàn)在搞的是1.0版,未來還會搞2.0、3.0版本,對吧,姚總?!睏钏估韨冗^頭,看向姚琳。

  “是的,是的,楊總講的對,我們公司部歷來就是,不抓則已,一抓肯定到底。”姚琳趕忙接球。

  他倆說的一點都沒錯,反倒是李亦安唐突了。

  “大家還有什么補充嗎?如果可以,李麗就提交總行辦公室,準備上會吧,記著寫份文件摘要,行領導可沒時間看這么長的文件?!崩钜喟策€在恍惚中,楊斯理就要散會了。

  “楊總,我還有個建議?!崩钜喟驳霓謩艁砹?。

  “健吾,還有什么?你說。”楊斯理皺著眉頭,使勁扭了扭身子,李麗則長長地嘆了口氣,其他幾位合起電腦,準備起身的,也都再次坐了下來。

  “楊總,您看,能不能把這份初稿發(fā)BJ、上海、深圳幾個名單客戶比較集中的分行,征求征求意見?”李亦安想通過分行倒逼,來修正政策。

  “楊總,擬文過程中,我與這幾個行的公司部總經理都溝通過了,大家都雙手贊同,盼望著早點出臺呢。”李麗一把就摁住了張健吾。

  “是嗎?你看,健吾,大家都盼著呢,咱們趕快上行長辦公會吧,有意見會上討論吧。哦,對了,李麗,PPT要改個模板,上次零售部的PPT可是比咱們出彩呀,另外,字體還是老規(guī)矩啊,最后一張結束語再雄壯些,要體現(xiàn)出咱們勇往直前的改革精神。”楊斯理手一揮,結束了會議。

  散會后,大家喜笑顏開地離開了會議室,總算交差了。李亦安一個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狠狠地思考著,這是怎么了?這還是自己熟悉的東方銀行嗎?是自己急于求成了嗎?可這份文件明明無關痛癢呀,大家怎么還高唱贊歌呢?

  李亦安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名單和辦法提報到了十月的總行行長辦公會。

  “梁行長,斯理他們用了三個月,充分與分行做了溝通,也得到了零售業(yè)務部、金融市場部、授信部、運營管理部等相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哦,幾位分管行長也主動找我聊過這個事,都提了不少好的建議。”分管行長吉永福在楊斯理匯報后補充道。

  這位吉永福副行長最早是一位國有大行行長的秘書,經該領導推薦到東方銀行任職。《毛選》中,吉永福最信奉“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是革命的首要問題”這一論述。

  “征求過主要分行意見嗎?”梁汝成不動聲色。

  “梁行長,因為這些客戶主要集中在北上深,我們在制定辦法過程中,與這三家分行都做了一對一溝通,我還親自請教了三家分行的一把手和分管行長?!睂ι厦?,楊斯理的幌子也是張口就來。

  “那看看大家還有什么意見?”梁汝成示意。

  “梁行長,我覺得公司部這個辦法非常全面,我們授信部一定全力支持,隨后會責成專人專崗落實?!笔谛挪坷钸_率先表態(tài)了,對這份毫不折騰的文件,他當然雙手贊成。

  “梁行長,李總對我們這個辦法非常關心,關于授信那一部分,其實是我們兩個部門一起商量起草的?!睏钏估碲s緊投桃報李。

  “那綠色通道怎么落實呢?”梁汝成目光如炬。

  “梁行長,一方面我們綜合處將為戰(zhàn)略客戶開辟專屬的流程通道,優(yōu)先其項目的審查審批,一句話,戰(zhàn)略客戶項目直接分配,不用排隊候審,另一方面我們將設置專崗負責戰(zhàn)略客戶項目的審查審批,以此確保審批質量和效率?!崩钸_斬釘截鐵,對答如流。

  “那如何保障呢?”梁汝成繼續(xù)問。

  “這個請梁行長放心,我隨后會同他們明確要求的?!边€沒等李達反應,分管授信的陳正明副行長檔在了前面。

  梁汝成聽聞此言,也只能作罷,接著,他示意其他人繼續(xù)表態(tài)。但毫無懸念,眾人盡管表達各異,但基本與陳正明和李達無異。是啊,革命者都不想折騰,被革命者則更愿意維持現(xiàn)狀了。

  其實,梁汝成第一眼就掂出了這份文件的份量,但現(xiàn)場清一色的贊歌,倒讓剛來任職的他不好發(fā)作了。他原本在國家部委任職,這次被一位中央首長推薦,赴任東方銀行行長。因為東方銀行的董事長半年后即將卸任,所以來之前,這位首長特別叮囑梁汝成,搞好團結,順利接班,是壓倒一切的政治要務。

  這時,梁汝成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吉永福,這位副行長也是剛來。在政治上,吉永福是力挺自己的,如果現(xiàn)在發(fā)作,等于打了他的臉,以吉永福的氣量,自己大概率會失去這位盟友。再環(huán)顧四圍,其他近二十位基本是董事長的嫡系,今天一發(fā)作,明天他們就有可能會到董事長面前夸大其詞,一個兩個還不要緊,要私下相通都過去了,眾口鑠金,難免董事長會有看法。更重要的還有,待到上級黨委考察自己,他們可都是人手一票。

  “好吧,既然大家都一致同意,就下發(fā)吧。另外,斯理,要把經營目標和一些保障措施補充上?!绷喝瓿伤记跋牒?,還得忍一忍,從長計議。

  就這樣,與會人員原則通過了這份非常原則的文件。

 ?。ㄋ模?p>  文件下發(fā)后,總行公司部著實熱鬧了一陣,領導電話、部室交流、分行咨詢……,但月余之后,就漸漸歸于平靜了,多出的只有幾張新的統(tǒng)計報表和兩三道報批流程。

  心灰意冷幾天后,李亦安迅速調整好了狀態(tài)。他細細地對照著調整后的處室績效考核表,制定了工作計劃和目標,心想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還是扎扎實實做好自己的事,讓業(yè)績和成果去證明一切吧。

  李亦安首先多維度研究了所分配戰(zhàn)略客戶的合作現(xiàn)狀,接著,又利用一周時間,與分行和客戶溝通,憑借自己的判斷你,確定了五個可行性較強的項目,然后,召開會議將這五個項目責任到人,并明確了每個項目需協(xié)調的產品部門或授信專員。會議之后,他又利用一周時間,一對一與每位責任人交流,告知溝通中可能遇到的障礙,以及應對的解決方案。工作鋪排開后,他幾乎每天都在工作群中督促進度,第一時間解決問題或調整方向。

  轉眼年末,要在分行,正是最為繁忙的時節(jié),可總行,各部門早已載歌載舞,準備年會了。12月初,總行的年終考核辦法如期下發(fā),李亦安逐字逐句地琢磨了一遍,還好,盡管是360度打分,但打分的主要依據還是績效考核表。李亦安之前就悄悄測算過,自己抓的五個項目落地了四個,所分配戰(zhàn)略客戶的業(yè)績加總,遠遠超過了其他處室。這下,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當然,時間越是臨近出榜,氛圍越是詭異難測。幾個女處長時不時的攛掇到一起,頭碰頭地嘀咕著;員工們雖不言語,但都心照不宣地拼命表現(xiàn)著;幾位領導也不出差了,但辦公室門卻常常關著,大家都祈禱自己不要掉到后百分之十五,因為這個范圍要定級為‘C’,而‘C’兩年內不能被評先和提拔。這時的李亦安,卻分外地輕松,他坐在工位上,悠悠然地品著茶,超脫地環(huán)視著一切。業(yè)績啊,業(yè)績,只有業(yè)績,才是銀行的硬道理,分行如此,總行也不例外。以他的業(yè)績,這次考核不是“A”,也至少拿個“B+”。

  元旦過后,就要定級了。其他幾位處長進出領導辦公室明顯更加頻繁了,李亦安卻一次也沒光顧過,不但如此,他還頻繁出差,樂悠悠地開始了客戶的節(jié)前拜訪。自九月下旬那次部務會后,李亦安明顯能感覺到,有幾位處長開始疏遠他,而兩位副總也幾乎從不找他寒暄,楊斯理偶爾一面,也是公事公辦,說完就散。李亦安盡管裝著孫子,但內心根本跪不下來,由此氣質里的堅定和上進更加灼亮。不過他樂得虎豹獨行,沉溺于工作成就之中。他毫不懷疑,靠自己的能力和經驗,要在總行出彩,碾壓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們,簡直是太容易了。

  小道消息說1月25日要兌現(xiàn)年終獎,總行公司部于1月15日在郊區(qū)一家酒店年會團建。團建現(xiàn)場,幾位女處長格外地興奮,她們端著高腳杯如蜂蝶般在場間飛舞。李亦安則帶著處里的同事,逐桌敬了酒,三巡之后,他又獨自敬了三位領導,公式化完成之后,就靜坐下來,低頭刷手機了。

  快結束時,楊斯理竟破天荒地走了過來。

  “亦安,來,我敬你一杯,這半年怎么樣?我這平時對你關心不夠呀。”楊斯理已經面紅耳赤。

  “喲,領導您客氣了,謝謝領導,謝謝領導,應該是我敬您呀,您隨意,健吾先干為敬?!崩钜喟惨伙嫸M,楊斯理只是抿了抿。看來,還是業(yè)績論英雄呀,楊斯理總算服了,要不他怎么主動敬酒呀,李亦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得意地想著。

  “好酒量,亦安好酒量,哦,對了,明天上班,你先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和你說個事啊!”楊斯理親切地拍了拍李亦安的肩膀。

  “好的,沒問題?!崩钜喟残南耄磥碜约嚎己瞬诲e,領導要順水推舟,送個人情了。

  第二天一早,李亦安西裝革履,意氣風發(fā)地走進了楊斯理辦公室。

  “楊總,早??!”李亦安胸有成竹。

  “喲,亦安,這么早,來,先喝茶,先喝茶?!睏钏估碛H自給李亦安泡了一杯茶。看來,是徹底服了,李亦安甚至有些居高臨下了。

  “亦安啊,找你呢,主要是溝通下年終考核的情況。”楊斯理頓住了。

  “哦。”李亦安有些竊喜,心跳砰砰的,盡管早就估過考分,但現(xiàn)在揭榜才算定論。

  “是這樣啊,你也知道,人力部要限定每個部門的考核比例,其實,大家今年都干的不錯,”楊斯理抿了口茶,“你呢,今年適應的也不錯,但沒辦法呀,這比例是剛性的,咱們部門八位處長,剛好一個‘C’,今年得你扛一下啦!”楊斯理埋下了頭,擺弄著茶具。

  “我的考核是‘C’!”不知是商量,還是通知,但對李亦安來說,都是一聲炸雷,他的手心一下就冒出了冷汗,口干舌燥,整個人要眩暈了。

  “沒事,亦安,對你的工作,領導們還是認可的,你放心,明年一定給你一個交代。”楊斯理畫了張餅。

  “楊總,之前我算過績效考核表的,我的業(yè)績應該很靠前呀,怎么可能到最后,你看,是不是綜合處算錯了?”李亦安根本不信,或者說是難以接受。

  “什么績效考核表?”楊斯理一臉茫然。

  “就是部門給我們每個處室確定的績效考核表呀?!陛喌嚼钜喟惨荒樏H涣?。

  “哦,那個呀,唉,你也知道,客戶是分行在做,業(yè)績也都在分行,咱們只是輔助,那表也就是平時統(tǒng)計、統(tǒng)計嘛?!庇质且宦曊ɡ?,在分行,奉若圣諭的績效考核表,在總行,卻是如此的意義。

  “那我們360度打分的依據,是什么呢?”李亦安血往上涌,近乎質問了。

  “打分都是背靠背的呀,大家按各自意愿網上打的,當然,你的打分也不是最后一名,但部門會議時,主要是考慮到你是新來的,還沒有一個完整的考核年度。”炸雷繼續(xù)。

  新來的,所以要扛‘C’?李亦安一下就想到了武松,這位英雄剛被收監(jiān)時,因為新來,是要挨五百殺威棒的。

  “可總行文件要求,是依據績效考核表打分呀?!崩钜喟策€在痛苦地掙扎。

  “亦安,考核結果上周都報到人力部了,年終獎也算好了,今年只能這樣了。明年,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笨磥恚瑮钏估碇皇峭ㄖ?。

  “楊總,這不行呀,一個‘C’,兩年內不能評先和提撥,這影響太大了。”李亦安近乎抓狂了。

  “唉,亦安,你還是要有格局地嘛,你這是為部門扛的,大家一定會感激你的,我也會幫你在領導那里解釋的,但你要想不通,拗住不放,你想想,上上下下會怎么看你?再說了,你也是當過一把手的同志了,你聽說過,有誰推翻過考核等級嗎?”楊斯理恩威并施了,“再說了,無論考核如何,對我們個人來說,都是修行,不管是‘A’,還是‘C’,都是紅塵過往,看淡,看淡,我們更應注重的是個人的修為,凡事磨你,必能渡你呀,亦安?!?p>  李亦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位置上的。他呆呆地喘著氣,仿佛缺氧般空白。樓層盡頭,三位領導辦公室的門又敞開了,他能想到,這三位在確定自己考核等級時,應該是毫無爭議的;茶水間,幾位處長依舊在密語嬉笑,現(xiàn)在看來,她們早就知道各自的定級了,而他,可能一直是她們的談資和笑料;再看看工位前,員工們埋著頭,不知所為地敲著鍵盤,也許在想,我們的處長蠻天真的,竟真以為考核表就是等級表。

  本來是看笑話的,沒想到自己竟成了笑話,李亦安覺得所有人都在議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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