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眼見他樓塌了
七月二十九日夜,熒惑守心,有金星墜漢寧。
南鄭城深處的囚牢里,一位須發(fā)皆白、面容滄桑的老道全身鎖著鐵鏈,被單獨羈押在此地。
他神情泰然地望著窗外的明月,陷入了沉思,連沉重的腳步聲都沒能驚擾到他。
“李休,有人要見你!”獄卒粗聲粗氣地叫他。
李休一回頭,便看到了獄卒身后那個披著黑斗篷的神秘人。
“是楊松派你來的吧?”李休淡淡地問,“老賊真是心急吶,連明日午時三刻都等不到了?”
“你先回去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囑咐獄卒道。
獄卒恭敬地答道:“謹遵治頭吩咐!”
李休心里猛地一驚,顫聲道:“你……你是……”
姜合在牢房門口蹲下,摘下蓋在頭頂?shù)拿倍?,鼻子一酸:“李治頭,姜合來救你了!”
他生怕李休出什么危險,打從白馬山上一下來,就星夜疾馳,趕來南鄭。一進城,他就聽說了李休因謀逆即將被施以火刑的噩耗。
四個月前,當他第一次見到李休時,李休還是一個金剛怒目的中年人,誰能想到……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你來了。”李休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
“我是來救你的!”姜合冷靜地說,“我去見了師君,他授意我來調(diào)停楊松與你之間的爭端。”
李休先是一驚,繼而露出后知后覺的惋惜表情:“對啊……我怎么沒想到!我怎么沒想到!”
“治頭不必多慮,我姜合既然來了,就一定把你全須全尾地救出去?!苯闲攀牡┑┑乇WC,“但是,我有一些事情還沒弄明白,勞煩治頭為我解惑?!?p> “呵……”李休豁達地笑了笑,“我剛才聽到了,你也是治頭大祭酒了對不對?我現(xiàn)在是戴罪之人,你叫我李休就是了!”
姜合嘆了口氣,問道:“我想知道,治頭心里清楚,把咱們手里所有的證據(jù)加起來,也不夠定楊松的罪。那么治頭為什么這么心急,要聯(lián)名彈劾他與曹操勾結(jié)呢?”
李休說:“我這么做,確實有我的原因。只是這段時間你不在南鄭,所以我也沒法子告訴你。就在前幾天,我派去監(jiān)視楊松的人回來報信,說楊松府里來了兩個生人,聽口音應(yīng)該是兗州或者并州人。兗州那片地方,不正是曹操的大本營么?”
“確實很可疑?!苯宵c點頭,“這兩個人是什么來頭?”
“這就不得而知了。”李休搖搖頭,“但據(jù)我派去的人說,這兩個人是大半夜到的,都是一身獵戶打扮。但楊松對他們很重視,叫管家點頭哈腰地迎進去的?!?p> “獵戶……”姜合開始琢磨,“咱們本地沒有么,用得著費那勁去找個兗州來的?”
李休補充說:“我還聽說,這兩個家伙身上背的弓,比尋常獵弓大了不少,就連箭囊里的箭,也是加長的鐵箭!我尋思在漢寧的地界上,沒聽過這號人物???”
“箭……”姜合突然想起送親途中路過的白蠟林,和嚴顏受的箭傷。
“就剛才那三箭,一般的毛賊學不會?!彼€記得,嚴顏當時有過這樣的評價。
他說道:“回頭我去問問守城門的士兵,看看他們記不記得有這樣的人進過城。按理說打扮這么奇怪的人,總歸該有些印象的。”
李休又嘆了口氣:“回頭想想,我確實心急了些。你救不救我倒不要緊,只是那些受我拖累的道官們,你能不能……”
“他們已經(jīng)被判刑了?!苯蠂@了口氣,“有降職的,有流放的,只有一小部分算是運氣好,只判了肉刑,家里交點錢也就免了?!?p> “可惡!”李休重重地向地上砸了一拳,弄得鐵鏈嘩啦嘩啦作響,“想我李休一生磊落,最終卻陷于小人之手!”
“對了,”姜合想到一個關(guān)鍵問題,“董和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要幫楊松說話?”
李休搖搖頭:“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共也只見過他一面,就是他剛來南鄭的時候。至于他說的什么我和劉璋的密約,純屬無稽之談!”
“我心里有數(shù)了?!苯蠈捨克罢堉晤^再忍耐兩天,我一定盡快為你平反昭雪!”
“長江后浪推前浪,以后一切就拜托姜治頭了。”李休的臉上露出看破塵俗的笑容,“我的那些門人故吏,以后就勞煩姜治頭多多照顧了?!?p> 他好像交代后事一般,說完這些,還拖著一身的枷鎖,艱難地向姜合叩了個頭。
“李治頭,你這是折我的壽?。 苯弦娝绱朔闯?,以為他是重創(chuàng)之下,動了輕生的念頭,“往后咱們同朝共事,還需李治頭多多提點,怎可如此灰心喪氣?須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好死不如賴活著’……”
“你這是什么意思?”李休納悶道,“什么死啊活啊的,我已經(jīng)被免官了,是該去頤養(yǎng)天年嘍!”
“待到我為治頭洗清冤屈,你就可以官復(fù)原職了!”姜合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后咱們聯(lián)手斗楊松!”
李休一愣神,突然反應(yīng)過來問題所在,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還不知道吧?我是不可能官復(fù)原職了!”
“這是為何?”姜合一頭霧水。
李休幽幽地說:“自打祖天師立道之日起,治頭大祭酒就一直只有三位,據(jù)說是暗含‘三生萬物’的典故?,F(xiàn)如今你已獲封治頭,楊松勢頭正盛,閻圃別看不說話,跟師君關(guān)系好著呢!看來,師君應(yīng)該是在暗示我辭官保身吧!”
他這番話讓姜合感到震驚,姜合心里再次對張魯這個人感到不寒而栗。從他回南鄭以來,張魯沒有當眾露過一面,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連聲勢顯赫如李休,短短不過幾日,就落得如此下場,怎能不令人細思恐極!
流水的諸道官,鐵打的張?zhí)鞄煛?p> 姜合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怎樣的路,但他知道,職位越高,責任越大。若不想落得李休這個下場,他只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