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整個世界從未有過這般寧靜，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平靜。
我感受到那股重新躍動的心跳，四肢回流著鮮活的血液。我的大腦異常清醒，這個房間里有關她的一切，如同電影般一幕幕在我眼前放映。
那路燈下的女孩，在等我接她回家。
“還有半小時。”我計算著時間，做起了我與她的早餐。咖啡與牛奶，兩個糖心煎蛋，一份是面包片，一份是燕麥粥。我端坐在桌前，細細咀嚼。
那些時日的清晨，桌上刀叉筷子的雙人舞，杯子與碗碟碰撞得乒乒作響，那玩鬧般的生活。我們像孩子一樣相互捉弄，倒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換上燙得平整的衣服，系上她最愛的領帶，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如今，這棟矮小的平樓在不斷的擠壓中已經(jīng)搖搖欲墜。容不得有任何猶豫，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剎那間，這個崩壞的世界如同洪水猛獸涌入這個狹小的房間，極力撕裂著我的每一寸肌膚，肆意地破壞著祂所觸及到的一切。
“一定，一定要找到你?！蔽乙o牙關，彳亍著前行。絕望揮舞著祂的鐮刀，像在戲耍祂眼前這可憐的獵物，舔舐著獠牙，一步步逼近我，摧毀我的意志，玩弄我于股掌之間。
一分鐘，再堅持一分鐘。我的眼前開始逐漸變得模糊。
突然，兩束微弱的光如一把利劍穿透這令人窒息的氣息——七點十五，這倆公交車如約而至，如同一塊精密的零件。哪怕在這破碎不堪的世界里，它同樣在維持著這最后的秩序。
在我昏迷的最后時刻，我模糊的看到一個矮胖的身影沖下車將我抱起。當我醒來時，我已經(jīng)坐到了那個熟悉的末尾。車上乘滿了乘客，從老到少，大家神情怡然，仿佛就如平常一樣，生活依然。這座城市似乎忘記這倆車的存在，可靠得令人安心。
但淚水早已打濕我的眼眶——這里的每一個面龐，每一個聲音，我都記得，都深深隱藏在我的心底。在我二十多年的旅途里，他們是這一路上最絢麗的風景，如晚虹朝霞，如山巒溪流；是他們，支撐著我，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
“阿爺……”我哽咽著，看著眼前這位和藹可親的老人，顫抖著伸出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醒了。”
我尋聲望去，是那個神秘男子——亦或說是我，那個自卑可憎的季。嚴實的打扮，只是為了掩蓋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不要說話，不要做多余的事，你的任務只有一個，你自己心里明白?！?p> 他神情嚴肅，語氣不容置疑，
“一會無論發(fā)生什么，你只需要靜靜的看著。你要記得，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想象，你什么也無法改變，任何一步的失誤都會導致計劃的失敗。雨在等你，你只有一次機會。”
盡管心中有許多困惑，但我還是奈下性子點點頭，遵循著他的規(guī)定。我抬頭看了看播報，現(xiàn)在馬上要到達第二站。遠處那座已經(jīng)看不出形狀的辦公樓，正在慢慢向我們靠近。
“叮”的一聲，車輛到站了，隨著播報的響起，這輛滿載記憶的公交車就這么突兀地停在城市之間。那股熟悉的壓迫感瞬間出現(xiàn)在周圍，我仿佛已經(jīng)看到祂的血盆大口，那不可名狀的詭秘氣息……
突然，后門打開了。
我如臨大敵，但沒有輕舉妄動。就在這時，我的前輩，也就是那個白領，緩緩起身，走向門口。只是一瞬間，便被城市所同化，分解成一個由線條組成的人。
緊接著，這座城市的壓迫感驟然消失。公交車也恢復了平常，關上車門繼續(xù)前行
我捂住嘴讓自己盡量不發(fā)出聲響——看著那些死去的親人或朋友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那種弱小與無助，堵在心口喘不過氣來。
但另一個季仿佛已經(jīng)習以為常，似乎這件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
就這樣，這輛車走走停停，車上的人越來越少，車速也越來越慢。我開始變得麻木，甚至想過放棄——即使什么也無法改變，但當他們下車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永遠的消失了。
“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讓他們白白犧牲，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绷硪粋€季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了表情，那是一種釋然，隱藏著憂傷。
“我得下車了，老周救了你上來，就得有人代替他的位置，”他苦笑到，將那束快要枯萎的花遞給我，“接下來，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當他下車的那一刻，整倆車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劇烈晃動。這座城市被徹底激怒，無數(shù)的黑線扭曲在一起，如同一層層的鋼鐵洪流交織在黑夜中。
祂們發(fā)起了最后進攻的咆哮。
我喘息著沖到車前——面對那空空如也的駕駛位，我來不及多想，將油門踏滿。那殘損不堪的坐騎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悲鳴著，隨著騎士的號角向這座城市發(fā)起了最后的沖鋒！
“轟！”
巨大的碰撞聲在我耳邊炸開，我仿佛看到了一絲微光。
光明如晝，黑夜終將褪去。
這一次，雨和季沒有錯過，他們相擁而泣。
雨季多情，卻道是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