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攬和李景在太學院道了別,抱著書來到了陳府,進了些飯食,便開始準備起今晚的課業(yè)。
今天陳老太太旁聽了半晌,對輕攬甚是贊賞,還特意留下來跟輕攬說了會話。
“先生,老婆子今日來聽課,有沒有礙事?”陳老太太看著自家三個女娃的字和文,不斷點頭,又看了看殷家蓉兒的,很是贊賞,叮囑互相學習。
“一開始以為您是來考察我的,后來看出來,您是極疼愛這三個孫女的?!陛p攬點出道。
陳老太太開懷笑了兩聲,“先生都是太學院的學生了,我老婆子考你干什么?只要不嫌我就好。”
“您在,三位小姐學得很好,您要是坐得住,常來也可。”輕攬拿了陳老太太手中的寫字篇,認真批改著筆的走勢和力道。
“我也就偶爾來看看,這一坐兩個多時辰累得慌。”陳老太太生怕自己煩,惹了女先生,也不知為何,眼前的丫頭也就十六七歲,可是那先生的威嚴卻是十足。
輕攬聽了笑了,也不再說話,批改完幾位小姐的課業(yè),便叫了過來一一講解,并糾正了一些官話。都說完了便下了課,和陳老太太道了安,那叫知兒的丫鬟幫忙收拾了學堂,輕攬便先讓她去睡了,自己點了桌案的蠟燭,開始把太學院借來的書看了起來,也不看太晚,到了亥時末也就睡了。
第二天卯時起,去了文墨鋪一趟,卻沒見著殷夫人,也不見文墨鋪開門。梵音寺也只有幾個早起的僧尼,輕攬想了想,決定放學了過來一趟。便又早早的去了太學院,到了太學院天已大亮,便在太學院的一處院墻上坐了,繼續(xù)讀起昨天借的幾本關于商賈之道的書。
“輕攬,你怎么上去的?”
也不知隔了多久,一道聲音從院墻下傳了過來,轉眼說話的人卻已經(jīng)到了墻上。輕攬看著來人,有些疑惑。
“不認識我吧,我是西支的狄儒,坐在李景后面那個?!钡胰迳炝藗€懶腰,看著旭日東升,好不快活,索性站起來再伸了個懶腰,“你肯定不認識很多人,但是不少人認識你了?!钡胰宓穆曇羲?,有些力道在里面。
“因為我是北荒人,而且還進了三甲?”輕攬向來有自知之明。
狄儒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自己說得明白,又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她誤會自己是看不起她,“對啊,不過輕攬你別誤會,我覺得不管來自哪兒,有真才實學就好,就算是北荒,也可以有大才大德之人啊!”
見輕攬低頭看書,以為她真的生氣了,忙著再解釋:“我其實在西支也家境不好,但有個遠房的伯父,從小看我有些學武的天賦,所以便帶在了身邊教養(yǎng),我才有機會來太學院的?!?p> 輕攬見他說了這么多,“那你伯父定然挺欣喜的。”
狄儒見她跟自己說話,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誒,輕攬,昨天那道題,你是如何作答的?”
輕攬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狄儒忙擺手道:“輕攬不愿說也沒關系?!?p> “不是不愿說,只是那時候的答案是那時候的心境,”輕攬解釋道:“此刻只覺旭日東升,又是另一番氣象,你是學武的?和韓文守一樣?”
“哪能和韓文守比?人家那是天之驕子,我···我就是運氣好!”狄儒有些羞赧。
“文能排第七,還會武藝,狄儒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想要做的事情,別瞻前顧后的,喜歡的就努力去做,”輕攬說道,“就像問我問題,也不要老擔心是否妥當,想問的問題問出來就行,若是問不出口,那便不問?!?p> 狄儒被輕攬說得有些懵,最后拍了拍腦袋,笑道:“輕攬,我覺得你特像夫子?!?p> 輕攬笑了,那笑容在陽光下,格外地美,“狄儒慎言,先生還罷,夫子可不是誰都能的。”說完便收了書,踩著院墻旁邊那棵樹,然后滑了下去。
狄儒本來看那笑容看得著迷,后來又被她的話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再看著她滑下樹的樣子,實在沒忍住笑,飛身一躍而下,站在看還在整理著院服的輕攬,說道:“你就是這么爬上去的?”
輕攬了看了看他的笑,再看了看樹和墻,“有何不可嗎?太過蠻野了?”
狄儒點了點頭,“嗯,有點?!?p> “知道了,不過此處反正無人,走吧,該上課了?!?p> 兩人來到書院的時候,李景已經(jīng)在門口伸長個脖子看著了。
今天上課的還是樂翁夫子,
“昨日課業(yè)最佳者:東臨郡王東臨儀,西支涼家涼微,南曳李家李景,東臨郡主東臨雪,北荒輕攬?!?p> “課業(yè)積累到五次最佳者,可以去藏書閣二樓借閱圖書。”
“今日論煙雨朝封國之策的利弊?!?p> 輕攬想起聽說的,三位君上都還在鹿城的事,想著,這太學院還真的挺敢。
“諸位學子,可有何高見?”
“東臨雪?”
一長得很美的女孩翩翩起身,答道:“煙雨朝初立時,圣帝煙雨至帶著手下南征北戰(zhàn),建立煙雨朝,與圣后涼氏更是伉儷情深,但只可惜后來舍不得兒孫,分封了王地,雖然后來女帝希音平了三門煙雨之亂,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護了煙雨朝數(shù)百年盛世,但是封國之弊還是有不可磨滅的影響。煙雨朝在歷代圣帝的治理下,繁榮昌盛。直至后世煙雨朝逐漸沒落,末年更是奸臣弄權,偏偏末帝煙雨還不改那好大喜功的脾性,還四處征戰(zhàn)。東臨、西支、南曳三域這才聯(lián)手覆了煙雨朝,三分天下。但·····”
眾人見她說到這里停了,也都知曉緣由,樂翁夫子也是看破不說破。
但偏偏也有愿意接下去的,
“但是東臨、西支、南曳分了煙雨朝后,卻誰也不服誰,但誰也打不過誰,成了三足鼎立之勢,所以太學院才在那年令天下分鼎的國號。十三年過去了,還是無人有當年煙雨朝的膽量和實力一統(tǒng)天下!所以決定封國是否利與弊的,是實力。有實力,封國又如何;無實力,不封國也同樣被踩在腳下。”
“西支涼微,果然還是喜歡大放厥詞。”說話的是南曳陸軍團的少帥黃則,太學院入學第九名。
“難道不是嗎?若沒有實力,就沒有資格與他人論高低!”涼微乃西支涼家少主,涼家在江湖和朝廷的地位自然不容置疑,所以有如此說話的底氣。
“你!”黃則氣不過,“你西支不要欺人太甚!”
涼微見他說了這些氣話,便不再言語,只是嘲笑之色很是明顯。
李景早已經(jīng)示意其他南曳的人將黃則拉著坐了下來,不然不知還得如何。
樂翁夫子點到為止,看了一旁還是習慣看著窗外的輕攬,這孩子,怎么老看著窗外了?
“輕攬,你有何評價嗎?”
輕攬回過頭來,仿佛好像從好遠的地方把思緒拉了回來,思索了片刻,才起身道:“在輕攬看來,這便是世道,分分合合,再以史為鏡,我們還是要做出追求本心的選擇。當時封國,必是最好的安排。不然英武如煙雨至,難道不知封國的弊?也如涼微同窗所言,后世煙雨朝分崩離析,并無封國,可是國也分了,一國之難,豈單單是封國的錯?至于如今,分鼎也好,逐鹿也好,哪國君臨天下也好,各憑本事罷了?!?p> “我看你和涼微,可以把酒言歡,一個無國無君的無人之地北荒,何來資格談這天下?”那黃則在涼微處吃了虧,此時一定要找一處討回來,見輕攬是個軟柿子,便把火撒在了此時。
輕攬聞言,眼神雖淡然但卻格外凌厲,回首看去,竟看得那黃則有些心虛。
“堂堂太學院學子,看得太眼前了些?!陛p攬冷冷地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有資格談天下?”旁邊的南曳子弟見南曳受辱,也幫腔質(zhì)問道。
輕攬一笑,“我有沒有資格不知道,但你二位應該不會有資格。”
“我乃南曳郡王止風,為何沒資格?”
“太蠢!”輕攬說完便坐下了。
那兩人還待說什么,卻見眾人都看著他倆笑,回過神來的李景終于及時制止了。
“輕攬,我李景代黃則和止風向你道歉,是兩人無狀了?!?p> 輕攬回頭,見他說得真誠,想起這幾日他的好,便解釋道:“也是我言語沖撞了,只是北部雖為荒地,但也很好,不容人詆毀。”輕攬說完,便不再做任何解釋,思緒又飄了很遠。
眾人這才明白,明明看起來文文弱弱小心翼翼的一個人,會突然這么言辭激烈。
樂翁及時道:“今日課題:忠義?!?p> 眾人這才靜下來,思索起來。
輕攬早已揮筆而就,寫完,待墨干,便呈了上去,樂翁笑著收了。
輕攬去藏書閣還了昨日借的書,又借了不少,拿了書就去了梵音寺一趟。結果發(fā)現(xiàn)殷夫人的文墨鋪還是沒開門。所以輕攬便去了梵音寺問住持,住持見她并不意外,告訴她殷夫人大女兒生病了,夫家不想管,送了回來。殷夫人找了郎中看了,只是要鹿山頂夢花上的晨露入藥。所以殷夫人天天很早得去采露。
輕攬聽了便道知道了,然后匆匆離去,到了陳府,依舊是給三位女學生上課,殷蓉兒卻沒有來。
第二日,輕攬起得很早,然后徑直朝著鹿山跑去,鹿山就在太學院后面。輕攬一路跑到山頂?shù)臅r候,果然見殷夫人在小心翼翼地搜集著一些花上的露珠。殷夫人見她來,笑了,“丫頭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問住持了,姐姐還好嗎?”輕攬也笑了,然后卻見那花叢中突然冒出一個人影,嚇得輕攬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卻是個少年,容顏端雅,眉目含情,笑意暖人,此時一身白衣,手里拿著一個琉璃瓶,瓶子擦過腰間的一枚蘭花玉佩時,撞出叮鈴的響聲。
是梵音寺外那個少年!
雖然當時輕攬未看得很清楚,但她知道是他。
少年此時也在打量著她。
還是殷夫人看著兩人,介紹道:“還好遇到凌小大夫,環(huán)兒已經(jīng)好了。這是凌小大夫,這是輕攬姑娘?!?p> “你就是輕攬?”凌君想起那日見的少女,沒想到竟是太學院這幾日傳得比較多的那個北荒的輕攬,見她明眸櫻唇,身量纖纖,著一身太學院院服,不如上次紅衣明艷,卻也格外清麗動人。
“你就是凌君?”輕攬也笑了,她出名是因為北荒,可他早已是享譽三國的少年才子。
“是,”此時旭日東升,萬物都充滿生機,輕攬臉上的笑容很好看,凌君便也笑了,轉身將那琉璃瓶遞給了殷夫人,吩咐道:“殷夫人,今天是第二日,很重要,我還需要去院師那里報到,還麻煩您按我說的,把藥給環(huán)兒姐姐服下就好?!?p> 殷夫人滿臉歉意,“哪是麻煩我?是麻煩你們了,輕攬,那你和凌大夫一起去吧,別擔心,我先走了?!?p> “嗯,殷夫人,你也別太著急了?!陛p攬安慰道。
殷夫人便先下山了,輕攬回頭看了看還站著的凌君,說道:“我想再看看鹿山的日出,你如果急,可以先下山的,不必等我,殷夫人只是擔心我?!?p> 凌君搖了搖頭,“不急,前幾日是殷夫人自己來的,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我們再登高些吧。”凌君說完,也不等輕攬回答,先走了上去,回頭看默默跟在后面的輕攬,凌君有剎那的失神。
兩人一同站在鹿山頂上,看著那初升的太陽,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好新鮮,都如同這初升的太陽般充滿了朝氣,亦如他們二人此時少年一樣,努力奔跑,未來好像一切皆有可能。
“聽說,你這次的答案又把太師給氣著了?”凌君想到什么,笑道。
“嗯?”輕攬不解。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在太學院的一舉一動,可是我們的談資,太師殿試出題‘卦’,本意是要人稱贊自己算出定天下的人了!所以連三國君上都來了太學院,結果你卻說‘信也可,不信亦可’?!绷杈灰唤獾?。
輕攬本沒察覺,此時見他這么一評,便也覺得有點好笑。
“前日太師出題‘何以為學’,你是如何作答?”凌君笑問道。
“至此,至遠,至微,至廣?!陛p攬如實回道。
“我很喜歡這個答案,據(jù)說太師也喜歡,不過昨日的題目‘忠義’,你為何答‘羈絆’?”凌君想到院師說的太師氣得扔卷子的樣子,甚是好笑。
“我是作對他人對君王的忠義解了,那樣的忠義自然是羈絆,我覺得,萬事忠于本心就好?!陛p攬笑解。
“如若本心不好了,也忠于嗎?”凌君想到另一層,問道。
輕攬點了點頭,“其實都會忠于本心的,這世界上的好人與壞人,你看他們所做的選擇,都是忠于本心的,因為本心的選擇,而選擇了忠義,才是真正的忠義?!?p> “也就是說不是所有人的忠義,都是真正的忠義?而不是所有人都能讓人有忠義之心,是嗎?輕攬這是諷刺世人?”凌君佩服她的心思。
輕攬無奈地笑道:“想必太師也看懂了,氣我太過狂傲吧?!?p> “嗯,‘小小女子,所思太狂’,這是原話?!绷杈脑簬熓翘珟煹暮糜?,而每每又愛與他暢談,所以凌君自然知曉細節(jié)。
凌君說完,便見到了輕攬最美麗的笑容,也難怪輕攬會成為太學院的談資,除了北荒這個背景,還有輕攬的模樣。
北荒,一個世人眼中蠻荒之地,竟會出現(xiàn)這樣蕙質(zhì)傾城的佳人。
“北荒,美嗎?”凌君突然想去看看,她的北荒,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值得昨天竟然在課上與南曳那兩人吵了起來?
不過這個問題,輕攬卻沒有回答,“走吧,來不及了,上課了?!?p> 凌君便也不再追問,和她一同下山。
到了太學院有些遲了,凌君想要送她到樂翁夫子的院門口,但是被輕攬拒絕了。下午結課時,見輕攬站在門口罰站,凌君看著那靜靜站著的人,想起了早上一起看的日出,也不知明日她是否去?看了好一會,直到一群醫(yī)學館的人走過,凌君便有些心虛的先走了。
輕攬雖然站著,但里面說了什么都聽得清楚,今天論的是刑法一道,還留了好幾本書要讀,最后太師出題:規(guī)矩。
樂翁夫子這時候把站了一天的人叫了進來,輕攬答了題拿了書,走了,走的時候步子有些慢。
李景趕緊交了課業(yè),跟了上去,見她還是如常去了藏書閣借了書,便替她抱了書,慢慢陪她走到了陳府,
到了陳府,輕攬從李景的手中抱過書,并未言語,走進去了。
李景看著陳府,好奇輕攬為什么住在陳府里?難道是親戚嗎?
李景有些失落,今天輕攬在外面站了大半天,他是真心疼,沒想到黃則和止風出現(xiàn)了。
“少軒主,你一個人在這干什么了?”黃則問道。
“我送輕攬,她站了一天,有些不舒服?!崩罹半S口說道。
“她住這里?”止風問道。
“嗯,你倆在這干什么?趕緊走吧,還得參加晚課了?!崩罹耙娝麄z有些奇怪,連忙說道。
“行,走吧,哎,你說輕攬為什么從來不參加晚課?”止風好奇地問道。
“人家不蠢,不用參加吧?”黃則神色里有嘲諷。
“兩個大男人,怎么比女人還啰嗦,輸不起嗎?”李景被他倆鬧得煩了,也有點懷疑這倆人是不是跟著自己到了這里。
“哪能啊,少軒主,咱們走吧?!?